第42章 十
[文曲星君|齊允|媚少年|十]
許是動靜過大,折騰了大半宿也不消停,門外終于有人來回應了他,是個男人的聲音,吊着笑妖裏妖氣的:“小郎君睡了足足一日,此刻醒了?別急,三日後月圓,就到你了。”
齊允愈加來氣:“何方妖人,畏畏縮縮不敢以真面目視人!”
他拼命想扒開門,但未能如願,只見窗紙裏戳進來一截短管,他下意識捂住口鼻,退避三舍遠,果不其然,短管裏吹進來一陣白煙,他再往後退了幾步,蹲下,隔了會兒,門外腳步聲遠了。
——這群王八羔子,還想放倒爺爺我?有一未必有二!
齊允暗聲罵過,往後直退到窗下想對策,他借着燭臺上的光擡頭環望,四四方方一間房,門窗鎖死釘死,全然是早就準備好用來關人的。他正苦思冥想,忽隐隐聽見了哭聲,越哭越大聲,夾着一聲聲呼救和哀求,可很快,外面響起了喝罵聲,那哭聲也漸漸弱下去了。
私下裏找找,也沒什麽繩子布條之類。
齊允撸了袖子,踩上花架,蹬上窗框,費得一番工夫,爬上了橫梁,再又找處好上人的地方,輕手輕腳掀開瓦片,爬上了屋頂去。
夜色中,草木清香,竹風陣陣。
齊允趴在房頂上,啧啧地驚嘆:難怪數月遍尋賊人不到,原來根本就不在城中,四野樹林,眺望出去,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半點另外的燈火都無,怕是方圓幾十裏地,就這一戶人煙。
山野裏的孤絕一戶,倒是不算破落,高門大院,房屋連着房屋,遠處院落中還望見有提着燈的人影在巡邏。
雖說齊允功夫是練不到家,但三腳貓的功夫還是有些許的,他蹲在屋脊上聽,照舊有哭聲,低低的,就在隔壁院落的屋子裏,他脫了鞋襪,沿着屋脊沖跑借力跳躍,輕輕落在那房頂上,揭開瓦片往下瞧,看見一個縮在床邊哭的少年人。
“喂。”
少年人驚擡頭,白白淨淨,極标致的長相,他淚眼汪汪,被房頂上探出的臉一吓,連忙閃到床尾去躲着:“你、你是什麽人!”
“別怕,我不是壞人,我是被抓到這裏的。”齊允眼觀八方,目光四掃,覺得自己能下去,他将袖子撸高些,“你等着,我救你出來。”
少年人自言是居巢人士,家住城北,本姓林,被抓來這裏有快兩個月了,他想哭又不敢哭大聲,怕驚擾了宅中的人,但發着抖對齊允說:“兄長,你萬萬救我出去,我不想死!那……那個醜八怪,他吃人的……”
“醜八怪”指的是這宅子的主人,枯瘦的身軀,樣貌奇醜無比,半張臉像是地下的老樹根盤錯在一起,他抓了很多年輕美貌的男子來,上一個月圓之夜,他設了祭壇,将其中兩個的血放幹,用鮮血塗滿自己全身,又用那死去的人煉制了屍油和丹藥。林氏幾乎全程目睹,吓得昏死過去,再醒來,已被從鐵籠中移出來安置在了這一間屋子裏。他吓得臉色雪白,對齊允說那是邪術,月圓之夜很快就來了,他們會被作為新的祭品殺掉,再煉制屍油。
齊允強忍住惡心反胃,他幫助林氏爬到屋頂上去,自己要爬上去之前,順走了屋子裏的兩截蠟燭和一件披風。披風是深褐色的,林氏說,他被擄來那天就穿着它。齊允讓林氏在屋頂上趴好,披風蓋上,叮囑他出了多大的事也不要怕,不要出聲,再之後,齊允從靠近牆根的地方跳下去了。
這偏僻的大宅子裏在後半夜起了一場火,火順着屋外的樹越燒越旺,很快燒成了一片火海。
“走水”“快救火”的呼喊聲中,有長而銳的哨聲乘夜風響起,四下裏亂糟糟的,等了好些時候,才有人尋着了聲源,是在正廳的屋頂上——齊允靠坐在飛檐旁,看着底下那些人吼着搬□□,冷汗直淌,不是說,蕭家的人會在暗處守着嗎,人呢?就算蕭家靠不住,他已然失蹤,景越辰也會派人找他的,可是這麽久了,怎麽還是一個人影都不見?急歸急,怕歸怕,但他還是記着十四娘的話,以哨聲為訊號,能撐多久是多久。
左右想來,還是煥真宮有先見之明,尋巧匠制了一支能裝成發簪的小哨,這才沒被搜了去,這玉哨看上去除了小沒什麽特別,但聲音卻更為尖銳長亮,響起時仿佛有着一股穿透夜色的力量。
來抓他的人已經踩上了屋瓦,齊允渾身瀑汗,緊張得直發抖,但他還是一邊退一邊吹響哨子。
這大宅的主人也已聞訊趕來,披發站在屋下跳腳:“拿住他!要活的,要活的!”
齊允瞧一瞧那衆人扶将站着的人,果然是身體破碎殘弱之相,半張臉生得如青面獠牙的鬼,他真是既可憐那人,又心中憤慨,眼見被逼得退無可退,他幹脆站上了最高處:“你們再過來我就從這裏跳下去!不是要我的血嗎?我摔成一朵花你上哪裏要我的血!”
大宅的主人抱頭嘶叫:“不!要抓活的!”
正彼此僵持間,嚣嚣人馬猛地破門而入,齊允喜出望外——是蕭家的人來了!
蕭家的人來了以後也是亂糟糟的,忙着拿人,忙着救火,但總歸齊允他們是沒有性命之虞了,齊允帶人去把林氏從屋頂上救了下來,林氏吓得半死,連站都站不穩,由人攙着扶下去了。
齊允終于感覺一身輕松,雖然心弦繃緊了一晚上,到處摸爬弄得滿身髒兮兮的,然而好歹是不枉他辛辛苦苦的付出,餘下的事自有蕭家料理,他此刻就是想回浮月樓去。不等走出門,一群人已疾步迎面走進來。齊允雙眼放亮:“景——”
他話還沒說完呢,後領口被人一把拎住,他被半拎半推地送到景越辰面前,蕭家公子說:“皓月,完璧歸趙。”
随手一送,齊允往前栽,被十四娘扶住。
景越辰問:“可有傷着哪裏?”
他搖頭,滿臉興奮道:“沒有。你交給我的事,我辦成了!”
景越辰卻什麽表情也沒有,“嗯”了一聲,再看向蕭家公子,目光和言語皆冷:“你好好感謝老天吧。”
當天夜裏,所有人就啓程回西疆了。
這次出來,齊允累得夠嗆,昏昏沉沉睡了大半路。
之後,蕭家的人去了煥真,送了很多貴重的禮物,但禮物歸禮物,人歸人,蕭家的人,景越辰一個沒見,隔了一個月,又是送禮求見,還是不見。
齊允有些看不懂,碰巧十四娘和卿卿在的時候,他忍不住嘟囔了幾句,十四娘才說起了原委:“你被擄走後,宮主震怒,那迷香好生厲害,十步之內的人全倒了,眨眼間你就無影無蹤,加之先前被擄走的人,沒有一個回來,想來自是兇險異常,宮主極擔心你的安危,差點打了蕭公子,還同蕭公子說,若找不到你,他就拆了蕭家。”
卿卿伏在十四娘膝頭,嗯嗯直附和:“還有一句,皓月君說‘我只要見活人!’”
齊允驚愣,有些不敢相信,煥真宮與錦繡天家是世交,要說煥真宮主有朋友,蕭家必是榜上第一名,他可不知,在景越辰心裏,他這樣一個什麽都不會的菜雞能有如此分量。
“興許……是你們聽錯了?”
“那不能,我和卿卿又沒聾。”
齊允一直以為,他在景越辰的眼中,是個尋常的存在,原來不是的。
回來以後,宮中上下有些閑話,說齊允有蕭家的幫襯才立的功,靠的總歸還是宮主,宮主這是顧忌着文曲星君的顏面。
齊允被嘲笑的日子多得去了,他不在乎,從居巢走了一趟回來,他似乎也想開了很多,每天想去哪裏去哪裏,想做什麽做什麽,根本不去管任何人的指指點點。
那天,與白連抓完兔子回來,他走到殿外,聽見景越辰的聲音。
景越辰說:“齊老還有何顧慮?”
爹言語吞吐:“他只做對了這麽一件事,怕是……不足以服衆,會給宮主添煩憂。”
景越辰又道:“齊老對煥真有大功,虎父無犬子,何況齊允有自己的長處,他來做我的左膀右臂,我何談煩憂呢?”
爹依舊不松口:“相較其他星君,我兒實在是過于平庸……”
齊允偷聽到此,心裏堵到極致,他沖了進去:“宮主!我混賬無學慣了,于居巢的所作所為,不過是想給我爹臉上添些光,好教他不那麽丢臉,那也确實算不得什麽大功,沒有蕭家,我自己都折了。去居巢之前,繼任星君之事,你雖應允可以一試,但我很明白,不行就是不行,爹不必為難,宮主你也不用為難。”
“誰說你不行。”
景越辰看他們父子,轉而笑了:“也罷,今日當齊老的面,我就把話說說清楚。居巢一行,你臨危不懼,懂得先救人再傳訊,算有幾分謀略,值得栽培,但我一早相中你,為的是你雖然不适合練武,卻看遍天下武功,帶你在身邊,會省很多事。齊允,你今年才十五,許多事,可以慢慢學,我有的是耐心,你別試都不試,就說我看人眼光不行。”
話說到這個份上,齊允爹再沒為難的餘地了,他狠一狠心,把自己兒子強推上位。
做了文曲星君的齊允,拼了命地找自己的閃光點,他想有更多的用處,于是那年,他學會了看賬,還跟着白連學了些醫術皮毛。
不知不覺,十六的生辰快到了,那日司空卿卿拉着連荻出去撲蝴蝶,連荻就抓了路過的齊允去清音書閣做磨墨童子。
後來,景越辰給了他一個錦盒:“後日是你生辰吧?既然你過來,那我提前送你件賀禮。”
他打開看,錦盒裏一個鑰匙,他不明所以:“就這?又要我學着管哪裏?”
景越辰聽了發笑:“真是呆子。有空去浮雲關看看吧,門鎖我叫人換了新的。”
——浮雲關的門鎖?
他激動得跳起來:“是芩園!”
……
不做星君之後,齊允爹不再嚴厲,父子關系亦愈趨緩和,他開始接受那份傷痛且甜蜜的回憶,萬事不管,長居于芩園了。
夏夜,庭中草木清香。
父子二人相坐,品茶,看星,談心。
齊允爹對他說,宮主把這裏修整得不錯,你那月光草也種得不錯,不枉你費了許多心。
他看那開在星月光輝下的花朵,忽然就想起阿楚來,喃喃笑語道:“雖然我不是什麽大英雄,但我做到了我想做的事。”
“我兒今後有什麽打算沒有?”
他認真想了想:“以前覺得無所謂,現在只想好好做宮主的左膀右臂,國士待我,國士報之。他活一百年,我就陪他一百年。”
很少看到爹笑的,這回,他爹喝着茶,笑得輕松惬意:“老頭子望星君,得償所願啊!”
作者有話要說: 齊小公子的故事完結。
我也希望他們活一百歲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