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木秀于林

下山的路上,蘇步月頭一回曉得了什麽叫做如履平地——這當然不是在形容她自己,而是這麽難走的路,她卻見着仙引像是腳下生風似地走得又穩又快。

這就是上乘輕功的表現了。

再看那叫做魏紫的小厮,輕功竟也還不錯,與一向得意于此的她幾乎并行于咫尺間。

蘇步月感嘆之餘不由得就更堅定了想拜師的念頭。

行至半山腰時,仙引忽然停住了腳步,轉頭問她:“識得回去的路麽?”

“認得。”蘇步月指着眼前這條顯得寬闊平坦了許多的山路,“沿着走穿過前面一片小樹林就能看見角門了。”

“嗯,”仙引道,“你就從這邊回去吧。”

她也不覺得有什麽,想來他身為城主可能是有自己的捷徑密道一類的,雖有些好奇,但卻不便多打聽,于是識趣地點頭應罷,轉身踏上了來時的這條路。

尋芳齋的小院裏有三兩個司佐正圍坐在一起曬太陽,邊喝茶吃糕點,邊熱火朝天地閑聊着什麽。

其中有個人恰好擡眸看見了回來的蘇步月,便揚聲打趣道:“咱們的大紅人回來了,你這一大早的出門去幹什麽了?”

蘇步月就笑道:“天氣好,爬到山上去野炊了一回。”又随口問道,“你們在聊什麽新鮮事?”

“也不算什麽新鮮事了,這江湖上怕是已經傳遍,只不過今時今日才入了咱們的耳朵裏罷了。”對方頓了頓,到底是壓低了些聲音道,“你可還記得在程大公子婚禮上險些被咱們城主收拾了的那個人麽?”

這不識趣的倒黴催她怎麽可能忘?果斷點頭。

“那人江湖號稱采青客,慣愛搶‘彩頭’,”說話的司佐似頗有些不屑于此人的行事作風,“當日帶頭起哄吵着要花佩的也是他。誰知後來多了兩口酒,想是在席間聽別人說了些豫南周氏的名頭,便又想巴着人家的名頭到城主跟前讨便宜,竟提出要賞看弄月花,可城主卻半點面子也沒賣,他當下不敢再多言,可一回去便故意将弄月花的事添油加醋地亂傳,現在只怕是整個武林都知道了咱們城主手裏有株可如月映夜的奇花——據說有個自稱‘解憂公子’的狂徒竟放出話來說要親自登門借花一看。”

蘇步月頓時來了精神:“這弄月花竟如此神奇麽?”她心中不禁癢癢,當日在澄心樓時她已對此花感到有些好奇,此刻一聽原來它有這樣不同尋常的美麗之處,終于忍不住打聽道,“那城主怎麽藏着不給人看呢?”

她想起仙引當時的反應,心說他豈止是藏着,簡直是生人勿近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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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看他的性子,照理說也不像是會在意這種事的人,在山上的時候自己還搶吃的呢,那樣也不見他生氣,何況只是當着他的面看一眼花?要說只是為了借題發揮敲打其他人,可這“題”卻為何又偏偏是那株弄月花呢?

蘇步月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挺奇怪。

“這事就說來話長了。”另一個略微年長些的司佐慢吞吞喝了口茶,等到其他人的目光紛紛朝他投來,才不緊不慢地一笑,說道,“還是和葉上師有關。當年紫竹峰與咱們七星城結下的可不是普通的梁子,那可是血仇。先是紫竹峰主的親妹妹為了那南武林第一美人的稱號下毒手重傷了葉上師,後是城主冤有頭債有主地一掌廢了那女子,把人丢回給了她親姐,那女子傷重不治死了之後,紫竹峰主就心心念念要找城主報仇——這個你可知道?”

蘇步月認真點頭:“剛進堡的時候也聽人說起過這事,不過那紫竹峰主此後不是連城主的面也未曾見到過?”

“是啊,所以她就在紫竹峰下立了一塊石碑,”對方說道,“七星城裏人人皆知那上面寫着八個字——‘欲上此峰,攜花弄月’,她那就是為了讓所有有求于她的江湖人士來找城主的麻煩,盜取弄月花,要用葉上師的命來賠她妹子的。”

蘇步月聽到這裏,隐約明白了什麽:“你是說,那弄月花與葉上師的性命有關?”

“沒錯。”說話的人頗為滿意她的悟性,“葉上師受傷昏迷已近三年,這期間她斷掉的經脈是城主一點點續回來的,據說如今只等那弄月花開,便能作為最後一味藥材,令葉上師蘇醒過來。當日那采青客竟然直直沖着弄月花而來,可見他不是不知道此花的要緊,所以其所言的賞花,其實根本就是在挑釁咱們七星城,試圖逼城主把這藥花拿出來讨周家人歡心,你說,城主怎不動怒?”

原來如此……蘇步月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不禁有幾分感嘆,突然也不再關心那花的模樣,而是蹙了眉頭說道:“這麽說來這采青客是故意誇大其詞地宣揚弄月花之美,可能還順便添油加醋地傳了些城主清傲的言行,撩撥的江湖上某些人心癢難耐,才放出話來要‘借花’——這與宣言要打七星城的臉沒有什麽兩樣。”

“可不是麽,”其他人接道,“消息一傳回來大家都很氣憤,上頭應該也有了動作,銀星衛那邊好像要調整巡防。”說着,話鋒一轉,悄聲八卦道,“這件事說來說去起因還是白鶴堂那邊要和豫南周氏結親,又搞什麽海上繁花的盛宴,過于高調才招惹了這些不速之客,聽說程太座和程大公子父子兩聽到這個消息也有些坐不住了,估計這會兒已雙雙去了翠微閣向城主請罪呢……”

這人話音還未落下,從一旁就忽地傳來個沒好氣的冷淡男聲。

“你們在這兒閑扯些什麽呢?”佩着單珠的小管事徐恒涼着張臉走了過來,“別仗着自己在堡裏多待了些時日就敢沒個規矩,太座的閑話也是你們說得的?”

其他人或垂了眸或撇開了目光,紛紛抿了嘴不再言語。

相比而言,蘇步月這個當聽衆的雖然也沒開口說話,但坐着的姿勢就比較坦然。

徐恒說完話就朝她瞥了過來,也不指名點姓,只沉聲道:“做好自己的事,少沾沾自得地東問西管。免得哪日牽連了整個紫雲坊還不自覺,到時可沒人看你們無辜。”

有人弱弱地應和了一聲“是”,蘇步月沒搭腔,仍規矩地坐着,心裏卻想起這小管事當初在秦管事面前連連道歉的樣子。

說起來當初派人跟着自己的事他也有份,還是具體執行者。她不以為然地想,最後倒是官大一級的頂了雷被殺雞儆猴,也不知他怎麽還能指桑罵槐說得出他無辜的話?

誰知她這兒還沒腹诽完,那徐恒已徑自朝着她發了話。

“你在哪裏采的這些花?”他微微蹙眉,眼睛裏的懷疑之色十分明顯。

“山上啊,”蘇步月有些莫名其妙,“怎麽?”

徐恒面無表情地說道:“沒什麽,就問問你采這麽些野花回來做什麽?”

蘇步月也沒在意,坦白回道:“應了幾位小姐給她們做蔻丹,因是私事所以也沒去麻煩碧雲天那邊,就趁着去踏青順便采了。”

聽聞她是要給堡裏的門生小姐做蔻丹,其他人皆露出了幾分訝異。

徐恒更是扯了抹說不出意味的淺笑出來:“看不出你還多才多藝,不僅能幫得上何管事的手,還連女人家的事也這麽擅長。”

蘇步月也不客氣,回笑道:“領命盡力而已,徐管事就別笑話我了。”

徐恒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也沒再說什麽,轉身徑自走了。

蘇步月也并未将他這兩句擠兌當回事,趁着這天休息連夜做了三瓶顏色不同的含香蔻丹出來,第二天一大早趁着上工之前先跑去桂竹苑把東西送了,回紫雲坊的一路上都帶着極有成就感的勁頭。

哪知,她前腳才進了花室沒多久,後腳就有人來喊她,說是何管事讓她過去。

蘇步月也沒多在意,原本近些時日她就挺受器重,于是拍拍手上的泥土,很快就去了後院。

何管事正在院子裏的海棠樹下吃早飯,徐恒則雙手捧着個茶杯,坐在他右手邊的位置,擡起眼簾朝她看了一眼,複又垂下,靜靜未語。

蘇步月就感覺他可能是告了自己什麽狀。

果然,她心裏這念頭剛剛閃過,何管事就臉色不虞地開了口。

“你在給堡裏的小姐們做蔻丹?”見蘇步月點頭承認了,他立刻眉頭一皺,又說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一個小小的花房司佐,怎麽敢去高攀她們?!”

高攀?蘇步月覺得他可能有點兒誤會,解釋道:“您多慮了,不過就是她們恰好想要蔻丹,又不想去外面買,這才讓我做些而已。”

“哦?”何管事氣極反笑,“那可奇怪了,她們怎麽知道你蘇步月是誰?又怎麽知道你竟然還會做這些女人玩意兒?不是你主動獻殷勤才怪!你是個如何耐不住寂寞的人我還不知道?”

蘇步月臉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但仍笑着,小心道:“手癢而已,我也是休息的時候做的。”

何管事突然“啪”一聲把筷子拍在了桌上,怒道:“你少嬉皮笑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姑且不說你是不是有意高攀,就拿你做的這個蔻丹來說,野花?那些根莖汁液哪樣可以用哪樣有毒性不能用,你知道多少?真想的出來。你有沒有想過若是她們用了有什麽不舒服,這筆賬該算在誰頭上?我告訴你,這種事你負不起責!別以為幫了點兒小忙就了不起,想入上頭的眼,你還早得很。”

他也不再給她辯解說話的機會,直截了當地說道:“再有這種僭越之事,你立刻給我收拾包袱走人!大管事那裏我去說了原委就是,這回也用不着于首座下令,我自會發落了你。”

他話音剛落,從外頭又走進來一個人喚他:“何管事。”

“等會兒!”何管事不耐煩地怒聲道,“沒看見我正在訓話麽?!”

那人被吼得一愣。

一直靜靜坐在旁邊圍觀的徐恒此時便溫聲開了口:“您先消消氣,許是外頭有什麽事要請您拿主意。”言罷,已代對方詢問來人道,“什麽事這樣不知穩重,急吼吼的。”

“額……”那人看了看面前這三人,遲疑道,“那個,翠微閣的小魏公子來了。”

何管事倏地就站了起來:“快看茶。”

邊說着,已顧不上搭理旁邊的蘇步月,撥開她便大步流星地往前院走去。

蘇步月畢竟身為紫雲坊的司佐,此時也只能跟在後頭過去,只是她一大早的好心情就被徐恒和何管事壞了大半,委實提不起勁,也就走得漫不經心。

偏偏徐恒還有空回頭來看她,見狀立刻低喝道:“還不走快些?”

蘇步月撇了撇嘴,心說你們趕着去抱小魏公子的大腿關我屁事,又不是他主子來了,我跑那麽快做什麽。

不過是敷衍地應了聲。

何管事第一個踏進了前院花室,徐恒随後進入,兩人見着魏紫便齊齊擡手作了個揖。

“小魏公子今天怎麽親自來了?”誰都知道魏紫是城主身邊的大随從,何管事自然不敢怠慢,臉上的笑容早已成堆,“可是城主有什麽花想點去賞看?”說着還一個勁請道,“您先坐,喝些茶歇歇再說。”

魏紫卻站着沒動,客氣地笑了笑:“不必了,我就是來替城主傳個話。”

何管事忙道:“您盡管吩咐。”

“是這樣,我想找那個……”魏紫說着,不經意擡眸往他身後一瞥,恰好看到正不急不慢順着邊溜走進來站在人群裏的蘇步月,于是擡手朝那邊一指,“他。”

其他人順着他的目光和手勢紛紛回頭看去。

乍然間變成衆人實現中心的蘇步月一口悄咪咪塞到嘴裏的海棠果還沒來得及嚼,怔了怔,指指自己,示意“我?”

何管事和徐恒更是滿臉訝色,前者不禁小心問道:“可是這新丁犯了什麽過錯,惹了城主不高興?”

魏紫笑笑:“不是,是城主說從今日起就調他去翠微閣,幫着打理園子裏的花草,所以我來領人。”說完,也沒去管對方驟然愣住的表情,徑自朝着蘇步月微微一揚下巴,“快去收拾東西吧,我在外面等你。”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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