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天空仍是黛色,帶着些微藍光,這是突破光明前最後的黑。火車軌道的聲音哐哐當當的響着,車內的旅客大多處于熟睡狀态,因臨着勞動節而一票難求,連走道上都橫七豎八的躺着很多旅客。
許諾是被乘務員大喇叭般的高音喊醒的,伸手揉着惺忪的睡眼,被壓一整夜的左手早已因為血液不通發麻。她迷蒙着雙眼恍惚間撇到近處尤書寧線條柔和的側臉,瞌睡蟲瞬間被趕跑,騰地從他懷中挪出來,兩人身上蓋的薄被滑落到地上。
他們竟然依偎着睡了一夜。
“到站了嗎?”他磁性的嗓音傳來,半眯着雙眼盯着她。
她揉捏着發麻的胳膊,含含糊糊的回答:“嗯,到站了。”
從西安轉汽車,再從汽車轉汽車,接着是通用小摩的,從早七點到晚十點,他們才到達案子挪交的村鎮法庭。
四層住宅樓構成的簡易旅店是鎮上唯一的一家可供住宿的地方,老板和老板娘娘是店裏的服務人員,連身份證都不用登記他倆就被老板娘直接領到了三樓的房間。為了節約面積,房屋被隔開成很多個單間,本就是夜晚,完全昏暗的樓道裏越發顯得陰森森的。
唯一讓她覺得安心的是尤書寧就住在她隔壁,等帶他們上樓的老板娘走後她舉着手艱難的跟他揮手說了句晚安,關了門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想不洗澡直接睡。
等緩過些疲憊後起身栓門,一個人搗鼓很久才發現鎖是壞掉的,瞬間整個人都不好了。她瞪着眼睛盯着門鎖,趿拉着拖鞋跑到樓下找老板娘,不是她膽小,而是這地方真的又小又偏又恐怖。
老板娘無奈的聳聳肩說:“對不起,你們運氣好,這是我們鎮上最後兩間房……”
許諾咬着牙轉身,她還真是運氣好抽中了壞鎖的那個房間。想罷最後也只能妥協,能找個地方住已經很不錯了,做人要知足。
尤書寧長身玉立在她房前,正低頭看着文件,他正好逆光,她看見他的那一刻仿佛看到了他身後所有的光芒,感覺他每一個細胞都帶着金黃色芒刺般的小球,讓她挪不開眼。
她不自覺的放慢上樓的腳步,有他的地方,自然能成一幅絕妙的風景畫。
他側身擡眼,正好将她置于視線中,将手中的文件遞給她,轉頭望着欄杆外無邊的夜色:“這是楊安案子的辯護詞和我另外整理的辯護要點,你做一下前期準備,避免上庭後有聽不懂的地方。”
“嗯,好的師父。”她接過文件,随意翻閱頁碼,發現尤書寧細心的将順序整理好了。
“你剛剛下去幹什麽了?”他不是好奇,純粹的出于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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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随口應道:“門鎖是壞的,我去找老板娘換個房間。”
他沉默片刻,要是有其他空房,怕是老板娘早就帶着鑰匙上來了不會是她一個人折返,想罷說:“我們倆換房間吧!”
許諾凝視在他輪廓清晰、五官柔和的臉上,黑曜石般的眼睛像漩渦一樣見她深深的吸了進去。
兩人對視很久,終是他打破了沉默:“女孩子住确實有不便之處,也不安全。你回房收拾東西,我整理好文件再搬過來。”
她拿着文件目送他回房,四月底的夜晚露和寒氣也是涼飕飕的,她卻一點都沒感覺到冷,好像還暖烘烘的。因為太累而沒有打開的行李箱反而很方便搬運,尤書寧花了不到兩分鐘時間将登山包拎到她房中,拖着她的行李到了隔壁房間。
她站在本應該屬于尤書寧的房間中,除了門鎖外,屋內陳設和之前的那間房都一樣,只是簡易的一張床一張桌子,她卻總覺得多了些什麽。
對,那東西叫安全感。
翌日開庭很早,尤書寧和她早早的便開始候庭了。因是刑事案子,許諾又沒有實習律師證,只能坐在陪審席位上注視着他。
檢察官宣讀資料時他低頭在紙上寫寫畫畫,并沒有焦急之色。
“被告人楊安于2014年1月25日在晨明路55號砸破停在路邊勞斯萊斯的車窗,并盜取車內十萬現金,外帶一個LV手提包。這一點,被告在江城市城南晨明路派出所有詳細交代,偵查卷宗裏有詳細筆記。”檢察官說完讓助理分別放出了晨明路40號和60號兩端道路的監控視頻,接着說:“我們可以清晰的看見被告在進入晨明路40號時手上是沒有任何東西的,在晨明路60號視頻時楊安手上就拎着車主的手提包,我們有足夠的證據證明砸車盜竊的人就是被告人楊安。”
尤書寧慢條斯理的起身,說:“警方偵查卷宗第一百三十頁中有詳細記載,勞斯萊斯車窗系尖銳物品垂直于車窗方向用力砸破。我們姑且不說被告是一個六十多歲的年老者,就連我們青壯年想要去砸破車窗,估計都是難事。檢方言之鑿鑿,那請給大家分析一下被告在晨明路40號時手中沒有任何東西,那請問作案工具是從哪裏來的?”
檢察官起身,将資料遞給法官道:“偵查卷宗200頁中有被告口述,作案工具是一把匕首,得手後将匕首置于車主包中帶出,抛入長江。”
尤書寧站起來,将手中的資料遞給法官說:“被告于2014年2月2日被捕,2月4日在江城市人民醫院出的鑒定報告,證明被告在警局時遭到了毒打,前期所有說辭全為嚴刑逼供。偵察記錄第222頁中有被告翻供後的二次筆錄,鑒于前期是嚴刑逼供,我認為應當以二次筆錄為準。”
“二次筆錄時間是2014年3月30日,是聘請被告委托律師尤書寧的第二天,我檢方有理由相信并且對尤書寧職業操守提出質疑。”
因為尤書寧昨晚給她的資料,許諾倒是聽的不迷糊,只是檢察院剛才那句話未免太傷人,直接威脅到了尤書寧的律師證,要是檢察院強行追究,他的律師證,怕是會有威脅。
他面上未見愠色,反而還帶着一股說不出來的笑意,嘴角微微上翹,不慌不忙道:“檢方既然對我的職業操守提出質疑,流程估計不用我來說,您大可去司法廳檢舉我,但我身為被告代理律師,自然要維護當事人合法權益,抱歉了。”
年老法官重重的咳嗽了兩聲,緩緩說道:“請檢方注意情緒。”
尤書寧乘熱打鐵道:“我當事人就如二次筆錄中闡述的一樣,他路過這輛勞斯萊斯時車窗已經被砸,LV包內的錢也已經被盜走,至于包,則确實是我當事人拿的。”說完許諾忙上前将楊安母親的身體情況以及病理住院記錄等呈給法官。
他熟練的開始打同情牌:“我當事人是這一片有名的孝子,母親久久纏綿于病榻,他重孝義常年守在病床前,可惜收入微薄無以為繼。而拿這個包也只是想能給母親治病,讓她不再痛苦,可憐他一片拳拳之心。當事人在沒有銷贓之間就已經被捕,且認罪态度誠懇,對所做行為供認不諱。中華名族以孝為本,請法官看在他也是救母心切的份上,讓老有所依!”
檢方許是被尤書寧的态度惹毛了,和他徹底杠上了:“被告所盜竊的包是LV的,折現價值應在一萬以上。”
“嗯,這個有待考量,只是想請問你們檢方,奢侈品鑒定機構出示的價值證明在哪裏?”
“你……”
法官正在研究她遞上去的資料,随即取下鼻梁上的老花鏡,說:“奢侈品機構鑒定呢?請檢方出示證明。”
胖乎乎的檢察官吃癟,半晌沒底氣道:“這事江城市公安局一直壓着,昨日才送檢,結果怕……只能等了。”
法官輕輕“噢”了一聲,淡定道:“那就是沒有咯?”
“嗯!”
整個案子下來,許諾對他簡直是心服口服,檢方控告的砸車盜竊案被尤書寧輕易化解,車沒砸、錢沒拿,只拿了一個包,至于包是不是LV的,還有待商榷。
庭後簽名以及宣判都和許諾沒有關系,她沖尤書寧摸了摸肚子,指了指門外示意要出去。
尤書寧銜着笑點了點頭。
姑且不論道德方面的問題,尤書寧這一仗打的漂亮,許諾自然高興了,連走路都覺得腳下生風,哼着小曲兒找廁所。
她對着鏡子做了很久的鬼臉,撲哧一下笑出來。她對尤書寧可是做着摸肚子的動作,他會不會以為她餓了出去找吃的了呢?
嗯,很有可能。
“你個殺千刀的,我要孩子……你把孩子給我……”
許諾瞪大眼睛,聽到一些零零碎碎得聲音,匆匆洗了手,循着生源來到民庭,庭上根本就沒有秩序可言,一群人厮打在一起,法官扯着嗓子站在庭上喊着:“肅靜肅靜……”
民庭和刑庭相比沒有法警的區別造就了即使這邊一團糟也沒人來管。
許諾好生好奇,踮着腳站在窗戶前看着裏面的情景,想要聽出個原委來。
旁聽席位上坐着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眉清目秀的,只是臉頰上挂着兩行眼淚,肥嘟嘟的小手一直在臉上擦,一下又一下,可怎麽也擦不完那些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