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3)
,毫無遮掩之意:“女朋友。”
“我瞅着你們挺般配的。”老板娘眉眼中都是欣賞,這兩人雖身高略微存在着差異,但模樣和氣質都是一等一的好。
穆華生付了錢,從老板娘手中接過兩碗面,禮貌的道了聲謝,轉身将其中一個碗擱在她面前,笑着告訴她:“剛才老板娘說,我們很般配。”
她順手将筷子遞給他,略略有些驕傲:“那當然了,咱們倆本來就是天生一對。”她順手往碗裏添辣,這段時間相處也知道他的口味很淡,就沒有幫他添。
他擡手将面條半數分到她碗中,聲音還是軟軟的:“你的飯量是一碗半。”
“誰……誰……誰說的,我……飯量很小的。”她越說到後面底氣越不足,旋即見他碗中不剩多少,這點羞赧早就抛到九霄雲外去了,只餘心疼,“再叫你一碗就好,你吃這麽少怎麽成?”說着起身準備再叫一碗,右手卻被一只溫度适中的手拉住了,她回頭見他眉宇如辰。
“這就是我的飯量,再多一碗我還是吃不下!”
于冬凝遲疑很久終是緩緩坐了下來,穆華生一天要吃好幾餐,但沒頓都吃的很少,這些是她早就知道的。她想那她以後也就少吃點,他每次吃的時候就能陪着他了。
兩人驅車到警局時天空是萬裏無雲的好天氣,只等他們做了個記錄拿到偵查卷宗掃描件出門時天外已經下起了瓢潑大雨。
她站在警局門前,望着外面綿密的雨幕,将相關文件小心翼翼的放進包裏然後緊緊的抱在懷中,回頭望着穆華生說:“走吧!”
她剛邁出一步就被穆華生拽了回來,他臉上隐隐有些怒氣,卻最終化成了如夏雨般惆悵的嘆息:“是誰教你吃飯時先掏錢包,遇到歹徒了即使穿着十厘米高跟鞋也要追上去,就連下雨了也沖在前面的?”
于冬凝被他這句話問懵了,呆愣愣的望着他,隔了好久才回答:“我爸爸啊!”
她說的是實話,她打小就跟着于建睿,但于建睿工作很忙,鮮少有時間能和她呆在一起,吃飯幾乎都很少,更遑論是去接她放學了。
所以她很小就知道自己回家,自己做飯,下雨天放學時沒帶傘,蒙着腦袋就往雨幕裏沖,因為她知道,就算她繼續等下去,于建睿也不會來接她。她知道于建睿是愛她的,只是他想讓她過上更好的日子,和鄭沫沫一樣只要伸手就什麽都能有。
其實她不想多有錢,多有身份,只是想每個周末于建睿能抽時間陪她一起吃個晚飯,但即便是這樣,都是奢望。
穆華生繃着臉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你等着,我把車開到門前。”說着就沖進雨幕中。
Advertisement
于冬凝怔在原地,待穆華生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後感覺眼前一陣霧氣,不知是不是外面雨勢太大眯了眼?
“這是于律師的男朋友吧?看得出很在意你呢。”一名四十來歲的女性戶籍民警笑着對她說,面上沒有多少八卦的成分,滿滿的都是認真。
于冬凝師父李立是江城市頂尖的刑事律師,她出入警局的時間自然比房管所這些地方多了,因為容貌出挑,警局的人對她有印象很正常。
她笑了笑,明淨的眼底都是溫柔:“嗯,男朋友。”
“其實人這一輩子,就要找這樣一個男人。”
餘光中出現了他那輛黑色的大奔,她笑着沖戶籍民警點頭,指了指門外:“那我就先走了。”即使別人不說,她也知道穆華生是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
穆華生從車上下來,雙手舉着一件黑色西裝外套沒過頭頂沖進了警局,解釋道:“剛才欠考慮,這裏是出警通道,一刻都堵不得。”說罷将她護在懷中,輕聲說,“你躲在衣服下就好了。”
她環着他的腰,跟着他的腳步出了警局,這次的降雨量很大,一腳踩下去雨水都漫過她的鞋底,白色的涼鞋被污水沖得髒兮兮,來不及思考他就幫她開了副駕駛的門,送她進了車內。
待她穩坐車內,身上零星半點都沒沾到雨水,只腳上是難以避免的,她拿着紙擦了一遍又一遍,等緩過神來時車子早已緩緩開出警局很遠很遠,發覺環着是穆華生的那截手臂上濕漉漉的。
她轉頭望着駕駛位上的穆華生,他白色的襯衫已經濕透了,服服帖帖的落在他身上。
她自責一番後在車內找出毛巾,搭在一旁,說:“找個能靠邊的地方停車,你把衣服給換了。”她記得車上有他的換洗衣服。
“不用了,再十分鐘就到家了。”
于冬凝掰着手指坐在車內,望着車窗外愈發大了的雨勢,喜憂參半,她高興于他的體貼溫柔,傷心的是自己竟然沒有他細心,就算有什麽事,估計也察覺不出來。
“我……是不是不夠細心?”
雨勢大,能見度低,穆華生整個心思都在路況上,聽到問題後只淡淡的說:“沒有啊!在調查取證的時候很細心,是我見過的女律師中悟性最高的。”
她凝視着他的側臉,久久沒有回答,卻也沒有追問。
此後一個月,他們倆都過得很開心,只是她總覺得穆華生有時候奇奇怪怪的,行事竟然有些閃躲,但她卻又能感受到穆華生對她,确實是真心實意的。
那一日跟許諾提及此事時鄭沫沫趕巧也在現場,出了一個馊得不能再馊的主意,那就是……撲倒!!!!!!
鄭沫沫說的也在理,她說穆華生是有責任感的人,要是你們倆能發生什麽,那就證明沒什麽,要是他有遲疑,那就得提高警惕了。
于冬凝在家思忖很久,決定孤注一擲,賭一把!
遺産案牽連甚廣,財産數額大,又不在國內,難度也高,穆華生、尤書寧微笙他們都在為這件事情奔跑,他們兵分兩路,分板塊處理事情。
穆華生回來時已經很晚了,她照常起身相迎,在玄關處接過公文包,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屋。
“事情處理的怎樣?”她放下公文包,拉着他的手不肯放。
他揉了揉太陽穴,微微一笑:“還好。”他想,待他拿下這個案子,就能給她留下一些東西了。
她推了推他,臉頰有些紅:“我給你找好衣服了,先去洗澡吧!”
“嗯,好。”
于冬凝望着浴室的門,坐在沙發上獨自糾結,糾結着要不要按照計劃進行下去。浴室裏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像亂調一樣砸在心弦上,腦中一片淩亂。
穆華生出來時見她啃着手指窩在沙發上,小臉呆呆愣愣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他噗嗤一下笑出聲,過去挨着她坐了下來:“今兒怎麽了?魂不守舍的。”
她抿了抿嘴唇,想了想,正了正神色道:“我爸說,咱們可以找個時間和他見見面,談談我們倆的婚事。”于建睿最近很忙,忙到接她電話都會顯得很難,怎麽可能會有空來聽她說這些呢?她只是想試試穆華生,和她在一起到底是不是認真的而已。
穆華生的手驀然僵住了,連臉色的笑都逐漸隐沒,眼中有鮮見的慌亂,從桌上順了一杯水,用喝水來掩飾失态:“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還不長,等我們都穩定下來了,再去和叔叔談我們的婚事會更好。”他眼中有些飄忽,他想,他要是能熬到那個時候,就好了。
她有些拿不準這回答到底是什麽意思,沉默半晌後終于說話了,她說:“穆華生,你能帶我去見你父母嗎?”
他溫柔的注視着她,自然也察覺出她的變化,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小腦袋都在想些什麽呢?”
她也不是拐彎抹角的人,索性将事情和盤托出了:“我就是最近覺得你有些閃躲,和我在一起也沒有之前自在。”
他長臂一伸将她攬入懷中,語氣中滿滿的都是寵溺:“只是有點忙而已,別想太多。”
她貓在他懷中,将手探進他的睡衣中,擡頭吻住他的唇。
穆華生一愣,想要推開她,卻跌進她深不見底的眼裏,不能自拔,不能自已。
夏夜的月華如一層薄紗,輕輕的鋪在大地上,因為方才的事情來得突然,兩人幾乎沒有準備,窗簾自然是無暇顧及的,月華透過窗灑在地板上、桌子上,還有他的臉上。
穆華生望着臂彎中熟睡的于冬凝,不知她夢中是否有他,漂亮的臉蛋上竟隐隐現出了笑意,他蹑手蹑腳的掀開薄被,入眼是床單上的那一抹紅,他眼色沉了沉,起身幫她蓋好被子,調好空調的溫度。
他在床頭櫃中翻找出兩個小藥瓶,走出卧室幾乎沒發出什麽聲音,在飲水機前倒了水,望着手中的褐色的玻璃瓶,眸中竟有怒氣,一揚手将玻璃瓶狠狠的砸向地面,瓶中褐色的小藥丸哧溜溜滾得滿地都是。
他性子自幼清冷,鮮少動怒,就算三年前接到胃癌晚期确診通知書時也只是稍稍有些失魂,像今天這樣的怒火,人生倒是頭一糟。
他雙手扶着一旁的椅背,緩緩坐了下來,飲水機在廚房外,正好臨着陽臺,陽臺落地窗上的窗簾也沒有拉上。十八棟正是一個小區的核心地帶,樓下就是幼兒設施,即便隔了三十層樓的距離他也看得真切。
他很懊悔剛才一時沖動要了于冬凝,明明知道自己熬不過這個年頭,卻一點理智都沒有,他一撒手什麽都不用管,那她呢?讓她獨自承受失去他的痛苦嗎?
他痛恨自己,痛恨這些藥品,痛恨讓他們無法厮守的一切,卻更恨自己,恨自己沒有為她着想。
等情緒稍稍平複後清理了滿地的狼藉,他耳畔回響起她三年說過的話:“一是想辦法延長自己的壽命,二是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他現在能想的就是要延長自己的壽命,盡量陪在她身邊的時間多一些。
等他收拾好一切回房時她還是保持之前的睡姿沒有動,許是太累了,方才的響動也沒有驚醒她,他眸光一閃,将她抱在懷中。
一月後已是盛夏,當她覺得她和穆華生的關系已經穩定到可以告訴于建睿的時候,于建睿卻跳樓了。
那一日她和往常一樣在錦天所裏辦新案子立案的相關手續,和師妹許諾還沒聊上三分鐘,就收到了于建睿的短信:“親愛的女兒,當你看到這條短信時,爸爸也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去和你媽媽團聚了。爸爸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走了,世界上只剩下寶貝孤苦一人了。穆華生是一個好人,也是愛我們家寶貝的人,記得跟他說,爸爸把你交給他了。你們要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生一群孩子,教他們叫我姥爺。凝兒,答應爸爸,無論出了什麽事,都不要追究,更不要往下查。切記,不要追究,不要往下查,好好活着。”
她腦袋一片空白,一邊打着于建睿的電話,一邊踉跄着奔出所,要去省委找父親問個明白,卻在樓下看到了父親鮮血淋漓的屍體。
她顫顫巍巍的走近,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卻終是敵不過事實,她抱着父親的屍體,求着衆人撥打120,她沒來得及仔細看父親一眼,父親就被一群橄榄綠軍裝模樣的人帶走了。
她受不了打擊,暈了過去。
醒來時人已經在花都小區了,陪在她身旁的,只有穆華生,她長睫一顫,眼淚掉了下來,聲音啞啞的:“華生,我爸爸呢?”
穆華生将她半擁在懷中,醞釀了半天措辭,卻只蒼白道:“殡儀館來電話,要我們……去拿骨灰。”
她騰的坐起來,神情難掩激動:“我是我爸爸唯一的親人,為什麽我沒有送爸爸最後一程他們就擅自火化了我父親的遺體。”
他斂着眉沒說話,這各中緣由他也只猜了個七七八八。
于冬凝也只哭了半個小時,然後迅速打開電腦,父親位高權重,出事了各方媒體應該會有所報道。
網頁上面的标題刺傷了她的眼睛:國資委三監會主席于建睿畏罪自殺。
她手指顫抖的點開頁面,往下看:據新華社報,昨天下午五點過十分,江城市國資委主席于建睿在省委對面的大廈跳樓自殺。後經查實,國家反腐力度加大,于建睿貪污受賄事情即将曝光,擔心身敗名裂,遂畏罪自殺。其名下所有財産已悉數凍結。
她怒極,揚手關掉電腦,轉頭望着一直沉默陪着她的穆華生,眼淚啪嗒落了下來:“華生,我父親是被冤枉的。”她一直以來都知道父親想為了她多賺點錢,但她相信父親的人品,絕對不會做出貪污受賄的事情來。
“嗯,我知道。”他不忍,卻不得不提,“我們先為叔叔把後事辦了,讓他入土為安吧!”
她默然,知道穆華生說的對,她絕對不能被打垮,要是她被打垮了,誰來替父親伸冤?
待再次出門時她的神情如昨沒有任何變化,只是穿得衣服更素了些,便再無其他了。
因為報道的事情都認為于建睿是貪官,于冬凝去領骨灰時都沒有得到殡儀館人員的好臉色。她也只淡淡掃了那些人一眼,她要記住這些人,記住這些能給她動力查下去的人,她一定要告訴所有人,她的父親,是無辜的。
于建睿的相關後事是穆華生一手操辦的,她已經将重心轉到于建睿的死因上了。
她回老宅看能不能找到蛛絲馬跡,隔的遠遠的就看到了門前的封條。她找遍了于父生前的至交好友,客氣的還和你說說話,解釋自己也是無能為力,有的索性大門一關,見都懶得見。
她這才醒悟過來,這大概就是人走茶涼吧,只是難免有些難過,除了她,還有誰能幫助父親呢?
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倪沛之,父親曾經的秘書,可自父親出事後,就再無他半點風聲,只說早就辭職離開了國資委。
她想不通,倪叔叔從政後這一路都是跟着于父,要是倪叔叔辭職,她應該能聽父親提及啊,為何父親一點都沒有說過呢?
于冬凝拖着疲憊的身體回花都小區,穆華生還沒有回來,她望着因少了他而顯得空蕩蕩的房子,恍然間才意識到,原來她已經一無所有了。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沒更,今天補上*^_^*
冬天了,凍手了,求安慰,求撫摸(●-●)
☆、 如果我變成回憶(7)
于冬凝知道,為于建睿伸冤和穆華生,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動力。
穆華生回來的很晚,面上也盡是倦色,她照例到玄關處接過他手中的公文包,斟酌了很久還是說了:“華生,你能幫幫我查查我父親的事情嗎?”她話語中帶着懇求,也帶着濃濃無助感。
穆華生是萬鄂湘的學生,在武大任教這麽多年,又是省律協主席的助理,關系網一定很廣。她也是實在沒有人能找了,這是她除了倪沛之之外唯一能想到人。
他抿了抿剝削的唇,半晌後才沙啞着嗓音說:“這件事,你能不能不要繼續查了。”他一直沒有告訴她,于建睿跳樓那日給她發短信之前,也給他發了一條,內容簡短扼要,卻很明确。
“一定要阻攔冬凝查下去。”
當時他也是愣了很久,等想起大概是于建睿時他已經出事了。他在律政界這麽多年,不是頭一次見到這種事,他幾乎能一眼看到底,只是想查出背後的人,還需要一段時間。
他沒查下去也是為了她,他不能讓她卷入這場政權風暴。
于冬凝愣愣的送開穆華生的手,眼底是滿滿的絕望,他是她最後的救命稻草,卻沒想到他這麽輕易的拒絕了。
她幹笑兩聲,眸中冷冷的:“我知道你貪生怕死畏懼權貴,就當我沒有說過。”她想,如果他家人出事,她一定會傾盡全力的幫助他的。
只是這段感情本來就是她一廂情願追來的,他們付出不對等也是很正常的。
她轉身欲走,卻被他一把抱在懷中,他終是不忍,緩緩道:“我可以幫你查。”他怎麽會不怕死呢?他怕的寝食難安,他怕她走後她難以支撐下去,他怕她孤單,他怕……不能陪她到世界的終結……
“穆華生,我沒有要你一定要幫我,請你仔細想清楚了再作決定。”她聲音冷冷的,沒有半點感情。
他放軟語氣:“我是律師,也有應該有對當事人負責的責任感,只是現在手頭上案子多。我幫你查案子會花掉我很大一部分時間,我希望你能處理我手邊的案子。”說罷問“成嗎?”
他明顯感受到最近身體越來越差了,所有手頭上并沒有多少案子,只是想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讓她別再靠近危險。
餘下的事情,就交給他來做吧!
于冬凝沒搭話,眼淚可勁兒往下掉,轉身将頭埋在他懷中,顫抖的說:“對不起對不起……”
于建睿的案子有多危險她心裏有數,她能追查下去是因為于建睿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現在連唯一的親人都沒了,她孑身一人自然沒什麽可以怕的。
可穆華生不一樣,他還有一切,換做誰都是不舍得放開的。
她抽泣道:“剛才權當我犯渾,我……既希望你幫我,又不希望你幫我,如果真的讓我選,我希望你不要查這件事。”等冷靜下來,才真正明白自己是怎樣想的。
穆華生在她額頭親親落下一個吻,內心滿滿的都是憐愛:“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現在是她唯一能夠依靠的人,倘若她不能想到自己,這才是真正的不上心。
于冬凝沒說話,只是默默的流淚。
第二天穆華生就以案子太忙要于冬凝幫着跑了兩三個地方,來來回回一天就過去,她根本就沒有時間去查于建睿的案子,這也是他想要看到的情況。
他走進魏浩海辦公室時顯得很坦然,沒有半點拘束的樣子,反而帶着三分慵懶,窩在辦公椅上看着只隔了一張桌子的魏浩海,淡淡笑開,頰邊的酒窩也随之越來越深,只是眼底卻沒什麽笑意:“我最近遇上了一些困擾,還希望舅舅能幫忙解答。”
“你說。”魏浩海西裝革履,擡手握住桌子上的茶杯,打開蓋子輕輕呷了一口。
“我想知道,這些年,于建睿是不是都知道我的消息?”他開門見山,沒有任何遮掩。
魏浩海笑了笑,只道:“為什麽這麽問?”
“很簡單,因為他自殺前,有給我短信。”他和于冬凝在一起的事情對于建睿幾乎只字未提,他查過于建睿自殺前三個月的作息,幾乎整天整天的和工作泡在一起,根本就沒有時間去了解他們的事情。
“那你又怎麽這麽肯定我就一定知道呢?”
他抿了抿嘴唇,随後道:“因為這次是您慫恿我回錦天所幫您的。”他不相信能有這麽巧的事情,況且于冬凝找了他三年,她人又在錦天所裏,沒道理舅舅不知道。
魏浩海微微一笑,也不再有所遮掩:“你三年前去美國做手術時于冬凝就一直在找你,這三年來從未停止過。于建睿是什麽人?他想找的人,有找不出來的嗎?他不過花了一天時間,就将你所有資料都調出來了,包括你在景和醫院的存檔病歷。”
穆華生眉頭微蹙,順口接過了魏浩海的話:“他覺得與其讓冬凝因為我的死傷心難過,還不如讓她一直找我。所有作為父親的他,打通一切關系,讓冬凝不可能找到我。所以去年實習律師在武大封閉式學習時,我被臨時調到b市開研讨會,這樣我們就不可能遇見,是不是?而幫忙隐瞞的,”他頓了頓,補道,“也包括您。”
“沒錯。”魏浩海做出肯定回答,旋即說,“我雖然和于冬凝沒什麽相處過,但于建睿是我大學同學,且多年交情一直不錯。你剛知道病情的那段時候太消極,我不知道該怎樣去安慰你,同時也不想讓于冬凝受到傷害,所以就默然同意了。”
他輕輕阖上眼睛,原來他們錯過的三年,不是天意,而是人為,甚至連現在的相遇,也是人為。他沉默很久,許久才問:“舅舅……明明知道我熬不過這一年……為什麽……還讓我回來?”
魏浩海長嘆一聲,臉上全是惋惜:“于冬凝這些年一直都不知道我和她爸爸的關系,我們在她面前也從未提過,只道交情淺淡。一是不想讓你們碰面,二是于建睿根本就沒想讓于冬凝卷入這場漩渦。”他猛喝兩口綠茶,苦澀頓時充滿口腔,“最打動人心也莫過于感情。有一天我下班很晚,看見她在新換的律師公示牌前挨個挨個的看,就好奇,跟她說了幾句話,才知道她每年在換公示牌後都會仔仔細細的找,看在裏面能不能找到你。甚是……連往常幾年的公示牌都找了個遍。”
他喝了一口茶,繼續道,“說實話,當時看到了有些觸動。可能大人們都喜歡自作主張,總覺得不讓你們見面就是對你們最好的保護,那一刻我就想,說不定讓你們遇見,才是這世間最美好的事情。”
穆華生很長時間沒有說話,他何等聰明,後面的事情自然也都能想到。
他說:“其實舅舅不應該讓我們再見面的。”他生命是那樣短,短到在遇到她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
“我卻覺得我做錯了,三年前就應該讓你們相遇。”至少,他們還能有三年。
辦公室裏靜得沒有一絲聲音,他調整好心态,鄭重道:“舅舅,我希望你能幫我一個忙。”
魏浩海眉頭都沒擡,聲音卻壓低不少:“你要想清楚。”
穆華生莞爾,從魏浩海的話中便聽出了門道來:“既然舅舅有心查,我就好開口了。”
因着魏浩海本就想查于建睿的死因,當晚就安排了穆華生和國資委相關高層的飯局,這一頓飯下來他差不多也掌握了國資委的相關信息。
待衆人散去,他帶着七分酒意踉跄着步子踏出酒店,捂着胃坐在酒店側門的一個隐蔽的臺階上。
月光清亮的鋪灑在江城市的夜晚,這裏很安靜,鬧市中的一點靜,他望着不遠處老舊的街道,兩旁香樟樹茂盛的枝葉遮住了整個道路,因為離錦天所不遠,工作不多的時候于冬凝經常拉着他來這邊吃午飯。
她是個标準的吃貨,省直機關在這裏分散着有五個食堂三個茶餐廳,她能把每個食堂中最好吃的東西說出來,她說她以前就想帶着他,吃遍江城市所有小吃。
他唇角不自覺揚起,頰邊的酒窩也顯現出來了。
魏穎風塵仆仆趕到的時候遠遠的看見穆華生坐在臺階上,即使臉色慘白,嘴角也微微揚起,在皎潔的月光中顯得格外溫柔。
她心口驀然一疼,緩緩走近,在聞到他身上濃烈的酒味後眼眶微紅,挨着他坐在了臺階上,她一開口就潸然淚下:“哥,我送你回去。”穆華生本是她表哥,因着她從小父母離異,打小就是和他一起由魏皓月帶着長大的,關系自是其他表親不能相比的。
穆華生眼睛直直的望着那條路,仿佛于冬凝就在那裏一樣,他蒼白着臉,聲音啞啞的:“你說人為什麽要有感情?”
她沒有回答他,起身扶起他:“明明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還喝這麽多,姑姑姑父要是知道了又得為你擔心了。”
他回過神,笑着說:“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喝不喝其實都一樣。”他沒讓魏穎攙着,顫顫巍巍的走下臺階,只覺得喉頭一甜,他忙跑到垃圾桶前吐了幾口,顏色刺眼。
魏穎跟着跑到他身後,被那豔紅色吓了一跳,紅着眼眶說:“哥,我們聽醫生的好嗎?老老實實的在醫院治療。”
他取出紙巾擦了擦嘴角,“沒事,我找到了更好的醫生。”
“誰?”魏穎問得又快有急。
他唇邊的笑一點點衍開,眸中星光點點:“你嫂子,于冬凝。”
魏穎沒再說話,眼淚吧嗒吧嗒掉了下來,她為何就有這麽一個傻哥哥。
“小妹,我希望你幫我做兩件事。”
“盡管說。”
“第一件事是以冬凝的名義給我立碑,第二件事是……”
于冬凝一直等着穆華生,一直到深夜才回來,滿身都是酒味,她扶他進房後細心幫他清洗,一看就是好幾個小時,她最近整晚整晚的做噩夢,而每一個夢都是他離開她的。
往後一連幾日都是如此,穆華生夜深才回來,身上都是濃烈的酒味。她沒有過問,只當是律師該有的應酬,因為他沒有跟她說父親案子的進展,心中卻暗暗松了。
她那天也是脾氣上來了說渾話,就是于父再重要,終究已經去了,她不想連她唯一的愛都沒了,死人再大,都沒有活人重要。
穆華生在一周內查到了國資委主席李濤及其同黨的所有罪證,于建睿的死就是因為他是個清官,而國資委*不堪,當需要找替死鬼時自然想到了不合流的于建睿,他在國資委一天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威脅,便制造了各種僞證将罪名扣在他頭上。
而于建睿之所以跳樓,只為保護兩個人,一個是于冬凝,另一個是倪沛之。
他利用律師證的便利查了于冬凝名下的東西,許是于建睿走的急,什麽都沒有跟她留下。
他以為他們還有段時間,卻沒想到那麽快。那一日在母親的陪同下去做檢查,醫院冷着臉問他最近的飲食,他沉默很久終是老老實實說了。
主治醫師說:“癌細胞四個月前就已經擴散到胸骨了,你還這麽不知所謂,你是胃癌啊,在吃的方面格外要注意,怎麽還能喝酒……”
醫生具體說了什麽,他不知道,只記住了一句話:“不超過一個月……”
他手腳冰涼的走出醫院,笑了笑,攬過魏皓月的肩,高興道:“媽,你看三年前醫生說我只能活半年,到現在我都還沒事,我們是不是賺到了。”
他望着母親鬓角的白發,心髒像被一只手緊緊的揪成團,然後揉捏,這鬓角的白發,都是因他而生的啊。
魏皓月擡頭望着他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頰,努力想擠一個笑,卻始終笑不出來,只得點點頭,顫抖的說:“對,我們賺到了。”良久後輕聲問,“阿生,能不能帶我見見于冬凝。”
她知道兒子心中有這麽一個姑娘,她想要是能聽見于冬凝叫一聲媽,就像看到他結了婚一樣,大概也算了了一樁婚事。
他輕柔的擦幹母親臉上的淚水,笑着說:“媽,對不起。我這一生很短,但她以後的路還長,我不能讓她把這件事放在心中一輩子,我已經自私了一次,不能再自私了。”
魏皓月沒再追問,将心比心,她能理解兒子的行為。
第二日他給舅舅打了個電話,要他放出消息說他已經被吊銷資格證了,原因隐晦一些就成。加之所裏也沒多少人知道他跟魏穎之間的關系,只傳他利欲熏心想攀附高枝,準備和魏穎定居美國發展業務。
他只給她打了一個電話,壓制自己濃烈的思念化作無數尖刀,冷冷的說:“于冬凝,都是為了查你父親的案子,我的律師證被吊銷了,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房子留給你,就算我們兩清了。”
那天他住在魏宅,黃昏時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倏忽間就變成了瓢潑大雨,砸在地上轟轟作響,他精力大不如前,人也昏昏沉沉的,當魏穎跑上樓告訴他于冬凝來了的時候他強打起精神。
來不及換掉睡衣就沖下樓,雨勢很密,能見度很低,他沖進雨幕穿過花園,看到栅欄外在雨中瑟瑟發抖的小身板時呼吸一滞,心疼得厲害,仿佛被無數根鋼針紮了一下又一下。
他拉開栅欄,望着她通紅的雙眼,抿着嘴半晌沒有說話。
魏穎撐着傘小跑過來,将傘撐在穆華生頭頂。
于冬凝望着穆華生,烏溜溜的眼珠微微轉動,落在一旁撐傘的魏穎身上,眼淚和着雨水落了下來。
“他們說的我都不信。”她張張嘴,聲音啞的厲害。
穆華生抿了抿嘴唇,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你該信的。”
“對不起……我……”
他只覺得喉頭一天,整個口腔中充斥着濃重的血腥味,忙打斷她的話:“沒必要道歉,要不是你,我也不可能和魏穎在一起。”他沒再說多餘的話,轉身離開,他感覺胸腔空蕩蕩的,裏面好像什麽都沒有。
他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止疼藥對他來說已經很久不管用了,可他覺得心比胃疼多了。
他沒有回頭看她一眼,卻能想到她是何等的絕望,她沒有哭也沒有鬧,等他到樓上時見她小小的身影走了很遠很遠,他覺得這個距離,大概叫一生。
三日後舅舅對他說于冬凝已經找到了倪沛之,李濤已經準備除掉她了。在他最後時刻,決定孤注一擲,拿出事先找到的證據以勒索的形式給李濤電話,要他在把錢放在晨明路,一個人去拿證據。
他僞裝成酒駕的樣子撞死李濤,他想,只要李濤死了,她大概就安全了。
他的最後一天是在醫院裏度過的,母親推他出去曬太陽,他已經看不見有些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