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皇後重歸鳳栖宮,衆妃便也開始每日前往鳳栖宮請安。
免了這麽久時間的請安,後宮諸妃确實有不少人都有些怠慢了,但出了魏夢一事,又把一部分人的畏懼之心給拉了回來。
底下諸妃行禮納福,坐下後垂頭凝神。許久不曾見皇後娘娘,如今甫一相對,便又感受到了那淩淩的威儀,心頭皆是緊着。
溫琤環視了底下人一圈,突聞外面響起腳步聲,輕輕柔柔的,伴随着溫文婉轉的女聲,“妾來遲了,還望娘娘贖罪。”任芊芹低頭邁着碎步,走進沉靜的大殿,聲音溫柔又卑謙。她朝皇後跪伏下去,輕紗薄衫鋪散開來,頭上流蘇步搖搖晃出聲,“今晨想起娘娘昨日歸宮,妾覺得身子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便想着過來請安,不料宮人弄錯了時間,才導致妾來晚了,還望娘娘贖罪。”
這天才六月,還不算怎麽熱,任芊芹卻穿起了輕紗來,也不知道怎麽想的?而且她又這般闖進了方才沉靜的殿裏,打破了殿裏氣氛,真不知道是該謝她轉移了皇後的目光還是該同情她了,這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敢在皇後娘娘這裏這般不知眼色的行事?
生病把腦子病糊塗了?
溫琤視線淡淡的落在她身上,“起來回話。”
任芊芹謝恩起身,垂頭,恭恭敬敬。
“身子無礙了?”溫琤沒有一絲一毫溫度的聲音讓人聽了心頭發涼。
任芊芹面含微笑,恭敬無比,“謝娘娘關心,妾已經沒有大礙了。”
“這便好。”溫琤拂了一下绛紅色的衣袖,“前些日子去看你時,還弱的不行。今兒個臉色倒是好了許多。”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任芊芹笑着。
溫琤歪了身子,一手搭在扶手上,看着她說:“你妹妹怎麽樣了?本宮差人将她放出來後,有聽聞是腦子不怎麽好了……”
任芊芹面不改色,只聲音微露傷感,“艾草犯了此等大罪,娘娘還能留着她一條命,妾已感激不盡。”聲音漸漸動容起來,“此時她是好是壞,也是她造化,妾這個當姐姐的,無話可說。”
話說的滴水不漏,又溫溫柔柔恭恭敬敬。溫琤瞧着她眯了眯眼睛,笑了一笑,“回去坐着罷。”
任芊芹謝恩,坐在了自己位置上。
下面人圍觀了這場交鋒,有的聽的心驚膽戰,面露少許怯色;有的神色淡淡,毫不在意;有的心中不屑,看任芊芹更加不順眼。
任芊芹不傻,當然知道今天自己這一出會被當成挑釁,當然,這本來就是對皇後的挑釁。
溫琤唇角勾笑,笑容顯得親近,可還是有人從中看出了冷意,于是就把這茬記在了任芊芹頭上,沒事招惹皇後,害的她們擔驚受怕!
目光落在楊天媚身上,她還是淡妝素衣,力圖低調不引人注目,但她本就年輕嬌媚,怎麽能不引人注目。這身淺綠色的宮裝穿她身上,韻味十足。
“楊淑儀。”溫琤端端開口。
“妾在,娘娘有何吩咐。”楊天媚站起身,畢恭畢敬。
“沒什麽。”溫琤擡手捋了捋頸後的碎發,倚在椅靠上,緩緩說道:“只是許久未見你了,今日一見,倒覺得楊淑儀又比以往好看了許多,果然是美人。”
楊天媚唇角微抽,不動聲色的回着,“娘娘就不要尋妾的開心了。”
豔紅的指甲在扶手上輕輕一敲,溫琤笑了起來,說:“怎麽就是尋你開心了?本宮說都可都是實話。”看向十一,“去,把本宮那套頭面拿過來。”
底下人一聽,有人嫉妒,有人不屑,有人則默默看着好戲。
皇後賞下來的東西當然都是好的,當這一套頭面,就尊貴無比,單那一支金步搖,就璀璨耀目,金光閃閃的讓人移不開眼。
溫琤取起那支步搖,讓楊天媚上前來。
楊天媚低着頭緩步上前,溫琤站起身來走了幾步,将那支步搖□□了她的發髻裏,“果真是與你相配。”滿意笑着,指尖劃過她細嫩白膩的臉頰,“到底是當過公主的人,也只有你,才能帶出它的味道來。”豔紅的指甲一路向下,擡起她的下颚來,楊天媚眼睛微微顫色,臉頰白了又白,幾乎維持不住平靜。
這時,就聽王婕妤笑了聲,“娘娘這話倒是讓妾想起來以往與幾個姐妹聊起楊淑儀時,還說這樣淑儀像月季花來着,這月季罷雖是平凡,可平凡裏卻又透着高貴不是?”
“嗯……與楊淑儀确實挺相配的。”溫琤笑了笑。
王婕妤已經進入看戲模式了,這沒事澆上一把火的事,她最是得心應手。
溫琤放下手,楊天媚再度低下頭,頭上的金步搖閃着金光搖晃着,她聽見皇後聲音端和中帶着笑意,“十二去摘支月季花過來。”
“不是本宮說你,你長的嬌媚動人,卻是不會打扮,這衣服淡色也就算了,頭上也沒戴什麽首飾,知道的說你低調,不知道的,豈不是要說本宮苛待你了?”
楊天媚只覺臉色一陣麻木,青白之間,只能用微微顫抖的聲音說到:“妾……不敢……”
“什麽不敢?”溫琤笑着,接過十二遞過的一支月季花,将她給了楊天媚,“自己戴上罷。”
“要是不好戴的話,本宮差人給你拿面手鏡來。”
比起皇後給她佩戴,當然是楊天媚自己佩戴更加讓她難堪。
楊天媚氣的身子一陣發抖,眼睛幾乎把噴出火來,她吞下一口口水,努力忍着,壓下心中難堪和火氣,青白着臉色,顫顫巍巍的把手擡起來,找了個地方,将月季花□□了發裏。
她不能因為這點事情就破了她之前維持的形象,更何況,皇後擺明了給她難堪,她只能受着。
手放下來,楊天媚扯了扯僵硬的唇角,拉出一個笑來。溫琤瞧見她低着的頭下面唇角扯出的痕跡,便誇到:“今兒個本宮可算是見識到什麽叫人比花嬌了。”
“謝娘娘賞賜……”楊天媚聲音平靜了幾分。
溫琤笑眯眯的,“美人就該配好東西。”
她的臉色還是白着,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恢複過來的。楊天媚聞言福身行禮,唇角扯笑,“不敢與娘娘媲美。”
溫琤心安理得的受了。
“有自知之明的美人,更應該配好東西。”說罷,又讓十一去準備了一套頭面。
今日鳳栖宮裏面的這一出事,狠狠的羞辱了一番楊天媚,不知道讓多少人心裏樂的夜裏睡覺都能笑醒。
不過任芊芹可不像其他人似得覺得心裏爽快,因為她還指望着和楊天媚聯手呢,萬一她把自己受辱的事情怪到她頭上來,說是因為她惹了皇後不快,所以皇後拿她當撒了氣,不願意見她該如何是好?
但是随後任芊芹就明白是自己想多了。楊天媚是個挺理智的人,并沒有把前後兩件事聯系一起,皇後看不順眼她不是一天兩天了。
出了鳳栖宮的楊天媚不敢把頭上的東西取下來,只得加快腳步遠離這個地方。
此時楊天媚心情不佳,任芊芹在與她簡單說了幾句話後,便很有眼色的先行離開了。
雖然楊天媚怎麽也沒想到任芊芹居然有和她聯手的想法,但是她卻已經想出了一個主意,看着任芊芹遠去的背景,不由得勾唇冷笑。
——溫琤,今日裏你羞辱于我,來日我必會加倍還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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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約定,任芊芹在午後去了臨華宮。
楊天媚情緒已經調整了過來,面上柔柔和和的,像是沒有遭受過清早那出羞辱似得。招呼了任芊芹坐下後,自己也坐了下來,她半椅在椅上,身子彎曲成曼妙的曲線。“我們就開門見山的說罷。”沒有一句客套話,直接開門見山,看向任芊芹。
任芊芹自然也不想耽誤時間,看着她道:“我希望你能幫我。”
楊天媚示意她接着說。
“你我同為江太妃的人,之前卻一直沒什麽聯系……現在江太妃也不怎麽中用了,她怕是也幫不了我們什麽了,我們既然同為一派的人,為何不聯結起來呢?”
“說重點。”楊天媚不想聽那些有的沒的。
任芊芹微怔,旋即正了正表情,更加認真,“既然為同派,那我們的敵人也只有那一人……皇後娘娘。”一頓,“不瞞你說,我妹妹艾草被皇後害的發瘋,在牢裏遭受了非人的待遇,現在放出來……也就是傻傻呼呼的活着了,這輩子都毀了。我呢……也是被皇後害的身子弱的不像話,現在能走出那個欣和宮,全是老天開眼,讓我活了過來。”
“楊淑儀,我不甘心。”任芊芹這句話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面上也染了層暗色,“我費盡心機站在了這個位置上,卻得不到應有的待遇,我真的不甘心!”
“皇後娘娘她心狠手毒,心思歹毒,将陛下魅惑的連早朝都不上,這樣的妖婦……她……”
“哎。”楊天媚打斷她,“你對皇後娘娘不滿,也不要在我這裏說出來,萬一被誰聽見了,我豈不是也要跟着受連累。”
任芊芹一時穩定不下來,大口的喘着氣,抓起桌上茶盞猛喝了一口水,喘了幾口後,才算把氣息壓下,臉色卻依舊沒有恢複,氣的發白。
楊天媚表情沒有起伏,心裏卻是啧笑連連,見她冷靜的差不多了,才問:“為什麽找上我?”
“我了解你。”任芊芹抓着杯子的手放下,“你也不甘心,不是麽?”說的篤定,倒讓楊天媚愣了一愣。
她不動聲色的抿了口茶,唇角勾笑,“呵”了一聲,明明臉上沒有一絲半毫的顏色,聲音卻透着濃濃的冷意,“我們倒是一路人。”
任芊芹眼神微亮。
擱下茶盞,楊天媚朝着任芊芹勾了勾手指,任芊芹傾身過去,胳膊放在了方桌上。楊天媚靠近她耳朵,說的是“我能幫你出一口惡氣,但是就得看你願不願意配合我了。”
任芊芹颔首,神色堅定。只要能拿到她應得的東西,她會聽從楊天媚的一切安排,因為她知道,楊天媚有這個能力。
楊天媚很是滿意她的态度,又對她耳語道:“随我進內殿來,萬一隔牆有耳,就算是我有天大的能耐也幫不到你。”
任芊芹小心謹慎的再颔首,跟着她站起身,往內殿走了去。
有一個自動送上門來的傻瓜,楊天媚再開心不過。兩個人在內殿裏沒有用言語交談,而是用紙筆交流了許久,最後楊天媚拍着她的手對她笑的自信,讓她放開了去做,她自會安排好一切。
捏着手裏的紙袋,任芊芹表情漸漸變得堅定起來,成敗在此一舉。她選擇相信楊天媚,但剩下的事情,也是要靠她自己才能做好的。
沒時間猶豫,也沒時間憂慮,這都是為了今後她能有更好的未來!
堅定了此信念的任芊芹重重謝過了楊天媚,從臨華宮而出,雖然心頭還是止不住的快跳,但她腳下的步子卻是無比的堅定。
回到欣和宮後,先去看了熟睡中的任艾草,任芊芹自嘆了一口氣。給她掖了掖被子,便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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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栖宮中,十一讓暗衛退了出去。
“楊淑儀此時行事謹慎的委實不像話,與之交談居然都是以紙筆來代,期間沒有說出一句話來,所以,暗衛也沒有法子了……”十一皺着眉,憂心忡忡,“娘娘,莫不是暗衛的事情被楊淑儀察覺了……”
溫琤喝過一口茶,眉心緩緩舒展開來,“這倒未必,依我看,只是她防範意識加強了。”
十一見茶盞空了,便又添了水,“娘娘,她與任妃不知在策劃什麽,我們可要萬分小心才是啊。”
溫琤眸色淡了一淡,并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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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天裏,十一都十分注意楊天媚幾人的動向,反倒是溫琤毫不在意。
任芊芹與楊天媚近日交好,兩人經常在一起說笑,每日請安時,都能看見這兩人坐在一起說話,似乎感情很好。前些日子裏的事情,就猶如沒有發生似得,楊天媚依舊低調和順,唯一不同的是——她與任芊芹的關系。
十一曾說,見吳修容從楊天媚宮裏出來,似乎起了争執,面色很是不好。但第二天的時候,兩人就和好如初了。
所以說,楊天媚幾個人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她們越是搞的神神秘秘,滴水不漏,十一就越擔心,越是提醒溫琤,溫琤還偏偏一臉不在意的模樣。饒是再淡定的十一,也只有抹汗的份了。
今晚上,蕭澈還未處理完事務,吃過晚膳便又回了宣政殿。
溫琤指點了溫佳幾處她不懂的地方,溫佳在鳳栖宮又呆了段時間,才回去了靈犀宮。
關上窗子,溫琤拿了擱在一旁的書本,翻看了幾頁,依舊是看不進去一個字。
片刻,十二從外面進來,見皇後站在窗前發呆,便道:“娘娘,還要等陛下麽?”
溫琤微怔,這才将視線轉到了十二身上,瞧見她裙角和額發濕了,“怎麽弄的這麽濕?”她愣着問出一句,這才聽見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
“娘娘,外面下了有好一會兒的雨了。”十二眨眨眼,走了過去。“娘娘,您是要繼續等陛下,還是要先睡下?”
溫琤推窗看了看,“你們不用管我,我等陛下回來。”
十二就說:“娘娘若是不放心,不如去宣政殿找陛下?”這雨看着越來越大呀。
溫琤将書擱在窗邊的方案上,瞧着十二笑了一下,“你這是把我當成小孩子了?”
“奴婢不敢。”十二清脆一笑,低了低腦袋。
主仆兩個正笑着,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十一清冷的眉目間染上了一層暗色,聲音也沉了許多,“娘娘,安昭容被人殺了。”
溫琤一怔,甚為沉靜,“怎麽回事?”
十一凝神沉色,“安昭容吃過晚膳就不見了,她的幾個貼身宮女找遍了整個凝雪宮都沒有找着,後來便又出去找,哪知在垂月亭那裏看見安昭容倒在那裏,腹部被人刺了一刀。”
“安昭容一個傻子是怎麽出去的?”十二疑問。聽十一方才言,晚膳之後安昭容就不見了,沒人看見她出門,而且她的貼身宮女怎麽可能會讓她一個人出門?
十一神色更加沉着,道:“沒人知道她是怎麽出去的。”
外面突地響起一聲悶雷,雨聲又大了起來。
“死了人,本宮總不好再在這裏待着了。”溫琤的手劃過放在方案上的書頁,“給本宮更衣。”
而此時皇宮裏一處宮殿裏,閃電劃過一道白光,照映在女子白膩紅潤的肌膚上,處處透着勾人奪魄的魅惑之力。
“阿琤……”
任芊芹紅唇勾笑,勾了勾滑下肩頭的薄紗,朝他柔和笑道:“嗯……澈郎,我是你的阿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