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石膏大衛

蘭央走後,付染進了旅店,又生起烤地瓜的執念,就幹脆自己蹲在廚房的紅磚竈前嘗試生火。

倒不是真的說早上一根玉米沒吃飽,單純就是生氣。

宋塵不給她烤,她就自己來。

有什麽了不起。

然而,真香定律可能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

上一秒,人還在心裏抱怨,下一秒,灰頭土臉逃出廚房。

正巧阿立這會兒從村裏回來,一進餐廳就看到半死不活的付染扶着面牆一邊咳一邊嘆:“啊,會生火還真是了不起……”

明明以前看宋塵生火,輕輕松松搞定,然後從容不迫地起身,衣衫一塵不染。

怎麽到她這兒,這身上左一塊黑,右一塊黑,臉上還抹了兩撇大胡子,跟剛從煤堆裏爬出來的挖煤工似的……端詳着對面玻璃幕牆中自己的影像,付染倒底有些淡淡的憂傷。

直到阿立走近來問一句:“姐姐,你這是怎麽了?”

她這才回過神,扭頭就想向阿立一吐苦水。

但不巧,之前一直呆在房裏的宋塵這時也出來了。

同先前在後山岔道一樣,他俊朗的五官間除了冷漠,再窺不見其他情緒。

因而付染的苦水也不吐了,挺着肩小手一揮:“阿立,不用心疼姐姐。本來人生地不熟的,又欠一屁股債,我吃點苦也是應該。”

看着是無比堅強,但阿立聽着,也真有點陰陽怪氣。

雖然偶爾有些遲鈍,可對于當下明顯怪異的氣氛,他還是能感覺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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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是要生火嗎?”先瞥一眼亂七八糟的廚房,再瞥一眼目不斜視從旁邊經過去了後院的宋塵,阿立低聲問向付染,“怎麽不讓老板幫忙?”

“哎,誰叫我最近失寵了不是?”往外頭看了看不知道又在院裏忙活些什麽的宋塵,付染擡手拿袖子胡亂抹一把臉,“算了,不說他了,說說你。”

她側過臉,盯着阿立:“阿立,我今天一大早下樓,一個人都沒見着。你是回村去了?”

“對,我舅舅回來了。他之前一直在外面很遠的地方打工,今天難得回來一趟,一大家親戚就聚了聚。”阿立咧開嘴笑着,“他還帶了好多禮物回來,大包小包的,什麽東西都有。家裏孩子們樂壞了,看見什麽搶什麽。”

付染也笑:“那你呢,有沒有搶到什麽?”

“我回家的時候已經晚了,就剩下一些筆啊紙啊沒人要的東西。”說完,阿立擡手向後,指了指前臺櫃臺上他那洗得略微發白的黑色背包,臉上神情,還頗為可惜。

付染卻突然來了股勁:“什麽樣的筆和紙?”快速穿過過道,她興致高昂地湊近阿立的背包,問,“我可以打開看看嗎?”

跟在後面的阿立點頭:“當然可以。”

旋即,背包的塑料拉鏈被拉開,一疊白晃晃的A4素描紙出現了。外頭的薄塑透明封面上還印着個付染再熟悉不過的石膏大衛。

以及素描紙下面還壓着個黑色畫夾和一捆中華繪圖鉛筆,從HB到6B,非常完整……完全符合了付染的期待。

都是畫畫的東西!

以至于櫃臺前,她猛地一把抱住阿立:“太好了阿立,你可真是個幸運星!我之前還一直發愁怎麽趕緊還上錢呢,沒想到你一回來,就給我出了個大好主意。”

“哈?我出啥主意了?”

阿立撓頭,一臉的懵逼。

再看付染,一臉的春風得意,拎着包就要去後院找宋塵。

不過跑到一半,她卻在經過廚房的時候瞥到了宋塵身影……敢情這人默默在收爛攤,打掃被她弄得髒不拉幾的廚房呢。

“嘻嘻。”

兩三步跨到宋塵身前,付染清了清嗓子,模樣比以前在電視劇大賞的領獎臺上還要正式:“咳咳。我宣布,從今天起,我要辭職,不再在旅店打工了。”

不同的是,當她說完,耳邊聽不見掌聲。

只有跟過來站在門邊的阿立大驚失色:“姐姐,你要走?”

與此同時,宋塵臉上也出現了細微的情緒波瀾。

“沒呢沒呢。”由于太沉浸自己的還錢大計,付染并沒注意到這一點。她只是回頭沖阿立擺擺手,“錢還沒還上,我不會走的。”

短短一息,宋塵的情緒又歸于平靜。仿佛變化,從未發生。

且他眼皮底下,晃悠悠出現了一疊白色素描紙。

“只是宋老板,我決定要換一種賺錢方式。”

相比宋塵,付染的情緒直白太多。不止表情,她的肢體語言都藏不住的興奮,兩條細瘦的手臂在半空比劃來又比劃去:“沒想到吧,技多不壓身,告訴你,我還會畫素描!”

沒錯,作為科班出生的女演員,付染在過去四年裏,除了馬不停蹄地拍戲還要按時按量完成學業。并且,在極為有限的時間裏,她還抽空去隔壁美術專業蹭課,學了兩年素描。

不為別的,單純出于愛好。

不曾想有朝一日,這愛好竟然還能在還錢這事上發揮出大用處。

“所以呢?”

盯着眼前白紙,宋塵提醒說:“這村裏,沒人有閑錢買畫。”

“這我知道。”付染昂了昂下巴,一股機靈勁兒,“所以我打算去白霧山山門廣場,賣人像速寫。”

還記得山門廣場上一大圈的攤販,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更何況她可是付染,當紅女星畫的畫,就算不是高水準,多少也值點小錢。

再退一步來說,即便買家不認識她這女明星,但以平常速寫定價,買到就是賺到,絕不會虧。

付染相信,憑她一雙手,每天賣幾張畫的收入,總比在旅店一天四十來塊的工錢要豐厚。這樣一來,還上宋塵那幾千塊錢也指日可待了。

想着想着,付染大大方方朝宋塵露了個笑,“反正宋老板不是希望我趕緊離開這兒嗎?”将素描紙塞回背包,她又拉上拉鏈,“應該快了。不過前提是,我還需要一個畫架。很簡單的木架結構,幾根普通木條就可以搞定。”

一雙笑意充盈的眼睛,透出來的目光卻近乎審視。

“怎麽樣,幫我做嗎?”

連同那漂亮小巧的紅唇,說出來的話也如同一種逼問。

……竈臺邊,宋塵靜默了片刻,最後做出回答:“好。”

接着,他低頭,看見自己抓着抹布的右手已悄然緊握。

不得不說,天公作美。

第二天天氣放晴,還真的很适合出去賣畫。到太陽升起時,付染拎着大袋東西,風風火火就坐上摩托朝白霧山出發了。

不過這回坐的摩托,她可沒麻煩宋塵,而是一大早在阿立的陪同下,進村找的一個摩的師傅。談了大概五分鐘,把價錢從六十砍到四十,作為必須要承擔的成本之一,付染知道,該省的還是要省。

畢竟她已經這麽窮了,肯定不能像以前那樣直接掏張紅色毛爺爺出來,順便說句,不用找零。要多闊綽就多闊綽。

車程方面,相對另一個方向的鎮區而言,去白霧山略微要近些,在兩個半小時左右。

但今天,這樣的兩個半小時對付染來說,實在太煎熬太漫長。

原因是這摩的師傅的車技實在遠不及宋塵。

盤旋的山道上速度一會兒快一會兒慢的,大大小小的彎道也轉得歪歪扭扭,恨不得把人都甩飛出去。而且師傅還愛出汗,一身濃重汗味,叫後頭的付染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只能一直提心吊膽,阿彌陀佛。

簡直可以直接拍個驚悚片,名字付染都想好了,就叫山道驚魂之狂野摩的。

最後,好不容易痛過了生死考驗,一抵達山門廣場,付染就跳下摩的,扶着廣場前一宣傳欄給自己猛拍胸口順氣。

一邊順氣,還一邊懷念以前坐宋塵摩托車時的那種感覺……藍天白雲,青山綠樹,每一幀都美輪美奂,帶來極致的享受。

……但盡管如此,付染也是絕不妥協。

早上出門那會兒的場景她還記着呢,要知道某人杵在前院看着她出門,可是不聞不問的,一句平安話都沒說。

在宣傳欄上錘了錘玻璃板,付染挺直腰杆,想着還是先掏五塊錢去買個雞蛋餅壓壓驚更加實在。

且幾分鐘後,順利找到雞蛋餅攤的付染又因為這過分誘人的食物香氣,草率地把自己的速寫攤定在了雞蛋餅攤的旁邊。這樣不僅可以滿足她自己饞欲,說不定,有些個來買餅的人順便也會來買她速寫。

一舉兩得,一箭雙雕。

于是,在山門廣場稀稀疏疏的人群中,付染掏出墨鏡和草帽戴上,坐着小板凳一邊啃餅,一邊收拾起了自己的速寫攤。

等待中,她會往耳朵上架一只剛削好的中華鉛筆,又會把筆拿下來在手裏轉來轉去。頭頂日頭高挂,略微熱了,她還會抽張素描紙出來扇點小風。還有,某一瞬,她甚至在對面的空地又看到了上回那個逗貓的女人。

今天那女人依舊懶懶散散,沒精打采握着塑料圈,偶爾叫那只灰藍色英短跳一跳,消磨時光……一番觀察後,付染擅自做了個結論。

貌似在這裏,再沒有像宋塵那樣有吸引的男人,能誘惑那個女人再來個五圈表演了。

這結論有點好笑,付染沒忍住,倚着身前宋塵做好的漂亮畫架,埋頭輕笑了幾聲。

笑着笑着,低垂狹窄的視野裏忽然出現一雙白色運動鞋。

付染擡眼,那是一個抓着雞蛋餅的女人:“你好,我想來張速寫。”

哦豁,生意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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