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眼初見
找到醫院一處安靜無人的角落, 付染面色沉重地對着手機, 還是翻出了方起山的號碼。
并且她不斷心理暗示着自己, 現在再也不是可以逃避的時刻。她必須要弄清楚,方起山是不是已經知曉了宋塵的存在。
電話一通,大概是很滿意付染的回撥, 方起山語氣有所輕快, 從容喚了聲:“染染。”
恍惚間, 付染被一瞬拉回過去。
腳下的醫院離她遠去, 仿佛現在她是置身于片場, 公司,置身于帝都。而她跟前,依舊是那個她曾經親昵地喊着叔叔, 年近四十的男人。
扶着角落窗臺, 付染無聲擰笑:“方叔叔。”明明眼下,她知道,他已經再不想聽見這樣的稱呼。
“染染, 一個多月,還不夠你消氣嗎?”果然,方起山的态度很快發生轉變。
電話兩頭, 信號兩端,都冒着森森的寒意。
“想我消氣,很簡單。”瞥一眼窗外天光,付染咬牙,“放我離開公司。”
“離開?染染, 不要再說這些不切實際的話。”似乎是聽見了什麽幼稚童言,方起山嗤笑着,“你這輩子都不會離開我。無論你去到哪裏,最後也只會回到我身邊。”
這些話,早在付染逃離帝都之前,她就已經聽過一遍。現在再聽,比當時還要惡心百倍。
她對此不願多費唇舌,直接問起正事:“之前的舉報者,是你動的手腳?”
“當然,從小到大,只要你受了欺負,我不都是會替你欺負回去嗎?”方起山回答得幹脆,順便提起一句從前往事。
付染憎惡這些往事。
“所以,你永遠是我的好叔叔。”潛意識裏,她瘋狂想激怒方起山,盡管她也深悉,這樣的激怒并不具備任何實質性作用。
因為方起山始終操控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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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染,你要知道,我已經放了你一個月的自由。這是我最大的讓步。”他的話語逐漸冰涼,冷厲,“如果再不回來,從今天起,你也該計算計算你是否能承擔得住後果。”
什麽樣的後果呢?
付染背抵着牆,勾唇一笑;“放心,我很快就會回去的。” 只是回去,絕不代表妥協,而是戰争的開始。
就像遭受壓迫的猛獸,反抗是血液裏的本能。
尤其同宋塵相遇後,她的反抗已被賦予了意義。
“你要讓那兩個人坐牢嗎?”褪去一切尖銳的情緒,付染慢慢變得平靜,再次打探她要的信息。
“檢方已經提起公訴,之後的開庭,我派過去的律師會全權替你處理事宜。”察覺到付染的平靜,方起山只當是她服軟,聲色也柔和下來,“聽說是家小旅店老板救了你。到時律師會聯系他開庭作證。當然,作為感謝,我會給他彙一筆款。”
彙款。
要知道,那可是個連銀行卡都沒有,只會把大大小小的紙幣全塞進櫃臺的男人……想到宋塵,付染驀然心頭一暖。
強烈的保護欲也油然而生。
她故作淡漠地冷嗤一聲:“我最讨厭山裏的粗人,為什麽要給他錢。”
電話那頭,方起山愣過一息,大笑:“好。”
至此,付染總算安心。
方起山目前對宋塵還沒有過多的在意,她打這通電話的目的也算達成。
“那就這樣吧。”
不想再多說什麽,付染語氣驟然變冷。
方起山仍在笑,并沒察覺到這一點,只是叮囑說:“現在媒體盯得緊,你什麽都不要出面,盡快回來就好。”
“染染,不要讓我久等。”
一并昭告着他那,快要被耗光的,最後的耐心。
付染沒有答話,在貝齒幾乎将下唇咬破的時候,她直接摁下了結束鍵。
很好,蘭央說要她盡快離開。
這下真的要離開了。
但想想,也沒什麽關系。回到之前的廊道,看見宋塵依舊靠牆靜坐,她突然覺得,無論日後要打響什麽樣的戰争,得到什麽樣的結局,都無所謂。
反正她已經把心留在了昆雄。
留在了宋塵身邊。
“什麽?姐姐你要走?”
旅店內,得知付染即将離開的阿立,還沒感受夠自家姐姐結婚的喜悅,又陷入了分別的悲傷。
并且讓阿立感到奇怪的是,付染卻一點都沒有悲傷的模樣。
“姐姐,你不會覺得難過嗎?”
“難過?不會啊。阿立,要知道天底下,本來就沒有不散的筵席。”
洗了個大梨子在後院拉把躺椅躺下,付染一邊啃梨一邊曬着晨光浴,笑着說:“不過有機會,我肯定會再來昆雄看你的。”
“可是姐姐……”糾結過一陣,站在躺椅旁邊的阿立還是壓着聲開口,“老板,他很難過。”
這幾天,宋塵要麽緊閉房門不出,要麽出去幹活天黑才回。從早到晚,都沒說過幾句話。這樣渾噩麻木的狀态,完全是阿立之前沒有見過的。
他年紀還小,描繪不出那種感覺,但他很确定,這突然的轉變,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付染。
“姐姐,老板真的很喜歡你。”
“這些日子,就算是我也看得出來,好像他的難過,他的高興,都是你給的。”
宋塵所有所有的情緒,只會與付染有關。
這一點,付染也無比清楚。
可她越是清楚,就越要裝得不在乎。
“阿立啊,所有的情緒都只是暫時的。”擡眸看向阿立,付染壓着痛,回他一個大大的笑容,“姐姐告訴你,本來初戀是最難圓滿的。何況我跟你老板,根本不是一路人。所以我離開之後,你記得多開導開導他。畢竟我魅力這麽大,還真怕他忘不了我。”
如果這時面前有面鏡子,付染一定看得到自己有多面目可憎,沒心沒肺。
大抵因為這樣,阿立也放棄了勸說。
他只頻繁地嘆氣,最後問了句:“那具體什麽時候走?”
付染又啃一口梨:“明天一大早。”
最好,是在霧蒙蒙,還沒露天光的時候。因為那個時候,即使是面對面地離別,可能也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這樣可以很好地假裝,她真的一點都不會難過。
如同一種深度的自我催眠,付染早在從醫院回到旅店的那個下午,就打包好了不多的行李,加滿了保時捷的汽油。
甚至這幾天和阿立一樣目睹着宋塵異常的情緒,她依舊滿臉的無謂。
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除了一日三餐,兩個人再沒交集。他再不會牽她的手,也再不會親吻她額頭。笑意和溫暖的眼神,通通都消失了。
同樣,她也再沒有纏他鬧他,同他撒嬌。
是從離開醫院開始,沒有多餘的解釋,她和他的關系,瞧着,是連陌生人都不如。
但內心深處,付染知道這樣的狀态,才是最适合離別的狀态。
她很高興宋塵又退回了他那個隐秘的地帶,沒有哀求,沒有挽留。她說要走,那麽他就讓她走。完美實現彼此一開始就定下的約定。
所以對付染而言,她也秉持着良好的職業素養,決心将灑脫表演到最後一刻。
直到第二天清晨的來臨,東方未白。
宋塵卻出現了。
還是那句“山路陡彎,你開不了”。
彼時剛打開駕駛座車門的付染,保持着愣站的姿勢,目光怯懦又眷戀地掃過宋塵面龐。在霧中,窺見他眉眼間隐約的疲憊。
會不會同她一樣,他也徹夜未眠。
“也是,好歹相識一場,宋老板确實不會忍心看我連人帶車,墜落懸崖。”沒頭沒腦接了句話,付染步伐沉重地繞過車尾,上了副駕駛座。
宋塵沒有多說,也主動上了駕駛座,點火挂擋。
轟鳴聲中,付染偏過頭,克制地看一眼,陷入怔愣。到頭來,宋塵的溫柔,內斂,平和和善良,依舊對她沒有絲毫的保留。
眼角冒出些許的濕潤。
付染心生恐懼,懼怕這美好的一幕消失,連忙從身上掏出手機,點開相機,悄然給宋塵拍下了一張照片。
用定格代替永遠。
餘下的路程,宋塵再沒有說過一句話。
付染也總是将臉對着車窗外。只可惜,往日那些翠綠如玉的峰群和美麗蜿蜒的山道,此時此刻,不知怎地都失去了風采。
伴随着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它們終是變成了一片黯淡。
大山腳下,鄉道口。
分離的時刻,也終是到來。
站在車尾處,柔和的風中,付染盯着宋塵空蕩的領口:“宋老板,戒指呢?”明明在此之前,他也從沒有一刻,摘下過那枚素戒。
刻意将目光放遠,宋塵對着無垠的原野,淡淡開口:“藏起來了。”
“為什麽?”
“這樣,你就帶不走了。”
确實,付染是想把戒指要回來的。她害怕,留給宋塵一丁點的東西,或者一丁點的念想。
卻原來,他都明了。
無奈地笑了笑,付染也偏開視線:“留給你,也行。”
她是科班出生的專業演員,向來最了解一段對白,什麽樣的情境,應該匹配什麽樣的語氣和情緒。
而現在的情境,是殺人誅心。
“反正只是過家家的,小玩意兒。”
再回轉視線,她瞧見宋塵也終于看了過來。
時隔多日,他再次丢掉了他的隐忍,整個人都變得焦躁和迫切:“付染,哪怕只有一點,你給過我真心嗎?”
酸澀的眼眸中,倒映着他日漸瘦削的臉頰。也許是泛了淚光的緣故,付染甚至看見他的眉骨,他的鼻梁,都傾然枯槁和扭曲。
“沒有。”
“一點都沒有。”
帶着苦澀的笑意,付染突然領略到了一個成語,害人害己。
在摧毀了宋塵意志的同時,她自己也被抽空了力氣,在瘋狂奔向駕駛座的短短距離中,她幾度都要跌倒。
以及随後加速駛離鄉道的過程中,看着後視鏡裏宋塵的身影徹底消失,她也開始感受不到自己胸膛,心髒的跳動。
只有腦子還勉強能用。
某個畫面不斷浮現在腦海。
“你好,我叫付染。一塵不染的染。你呢?”
“宋塵,不染一塵的塵。”
原來,她風風火火奔往昆雄,尋白霧山,找大石佛像。
卻不知早在初見,宋塵一眼,就給了她救贖。
開進高速路,路線注定,是一路向南。感受着這蒼茫的北境在她身後飛速地掠過,付染再繃不住,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
再見了。
她最愛的宋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