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來電顯示
山風吹過。
同人一般高的蘆葦一層接一層地翻滾, 仿佛白色的海浪, 沿着湖岸一望無窮。
置身此中, 付染經過一番思考後,堅定地告訴蘭央:“沒有誰可以帶走宋塵。”
“我更不可以。”
無需表情的探究,光是言語, 就十足地無奈, 和悵惘。
她身側, 蘭央終于聽懂了什麽。
“付小姐, 如果你确定要走, 那就應該盡快。”
驟然抛去了祝福的想法,蘭央睜大眼盯着付染,如同盯着一個陌生人。
就像是善意的警告, 從外地來, 回外地去。不要在這裏,擾亂人心。
……付染理解這樣的警告。
所謂長痛不如短痛,她也明白這個道理。可道理, 向來容易明白,付諸行動,卻很難。
尤其是在某個落日黃昏, 被沖進房間的宋塵緊緊抱住後,一句認輸,她先前所有的掙紮、困頓,全都潰不成軍。
仿佛只有順遂本心,服從欲望, 才能讓她稍稍好過。
盡管好過之後,就像處于眼下這副場景,強烈的自責感堆積在胸腔,又把她壓得喘不過氣。
低垂着目光,付染終是回話:“蘭央,謝謝你……我會考慮的。”她語速放得極慢,一字一句,都是對自我的嚴格審視。
蘭央有些愣神,後續還想再說些什麽,眼神一轉,卻無意看到了對面高大的身影。
Advertisement
是宋塵形容靜默地站在一片白茫茫中。風一吹,吹彎了蘆葦。
也暴露他,憂郁的眉眼。
“我、我先走了。”一瞬陷入倉皇,蘭央匆匆收了視線,轉身離去。
付染覺得奇怪,一回頭看到宋塵,神态也頓然慌張:“宋老板,你什麽時候到的這裏?”
之前兩人離開酒席,他沒走幾步,又被燒飯的師傅拉着修竈去了,她說好在外頭等他,不想遇到蘭央,這才來了湖邊。
“蘭央找我閑扯呢,你有聽見什麽嗎?”小心翼翼地,付染展開了試探。
好在宋塵回了句:“我剛到。”
順口氣,付染得以安心。且瞧宋塵大概是修竈修累了,身上白衣沾了許多灰,整個人瞧着沒之前那麽精神。
她感到心疼,拉起他的手往蘆葦叢外走:“今天你受累,小竈就免了。”
“要不然回了旅店,讓我來露一手……可別小瞧我,我有個拿手甜點,嘗過的都誇好吃。”
輕晃了晃宋塵胳膊,付染笑意幾分嬌憨。
宋塵忽地偏頭。
片刻的寂靜後,他平靜地看着付染,說:“好。”
明明就一個字,無甚表情,無甚語氣。但不知為什麽,付染就是有一種直覺——同以前一樣,宋塵又開始了壓抑。
身後,白色的蘆葦在遠去。腳下,碧綠的芳草鋪滿山地。
付染窺見端倪。
卻也不再言語。
幾天後,到了拆線的日子。
再次回到鎮醫院,空氣中消毒水的氣味從廊道端頭蔓延到廊道盡頭,格外令人醒神。診室內,因為宋塵傷口恢複得很好,醫生的拆線過程也十分順利。
結束時,一直陪同在旁的付染細心地替宋塵放下左肩卷邊的袖口,但由于是短袖,留下的那一條細長的傷疤依舊能看到些許末端。
小小的十字形縫線印記,以及還未脫落完全的褐色痂塊。
忽然間,付染意識到戒指可以摘,但這樣的傷痕卻是永存。
她開始擔憂她離開後,宋塵每次看到這個傷痕,就又會想起她來。如同時光永恒的烙印,擦不去,也抹不掉。
……可真到了那個時候,這樣的想起,大抵也只意味着痛苦。
瞧,人生在世,總是事與願違。明明這些日子,她已經做了一萬遍的覺悟,祈求着宋塵以後會徹底忘記她。
卻偏偏,一道傷痕來得深刻又狠厲,完全不打商量。
眼眶漸漸發了熱,付染不想暴露情緒,走出診室後便垂頭:“宋老板,我去下衛生間……你在這裏等我。”
宋塵擰眉,無言中變得多疑。
付染無奈,擡頭擠出一絲笑意:“放心,這回真的是去上廁所。”
“好。”宋塵這才應聲。
等付染消失在廊道轉角,他挑了排靠牆的座椅坐下,沉默地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在跟前穿梭。
倏爾,一串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那聲音就在近處,是付染留下的一個單肩布包。裏頭不斷傳來的震動,萦繞在宋塵耳畔,不知怎地就化成了一種牽引。
深色的眸子間或幾轉,到最後,感覺下一秒鈴聲就要結束的時候,宋塵帶着糾結,終是伸出了手,從布包裏摸到了付染那臺iPhone。
看了看,來電顯示,方起山。
男人的名字。
莫名的念頭繼續刺激着宋塵,他修長的手指,消除遲疑,快速劃過了綠色的接聽鍵。
于是電話那頭,響起了個渾厚的,略帶戾氣的嗓音。
“玩夠了麽。”
大概是宋塵這邊的悄無聲息,被當成了服軟。很快,那個男人的嗓音轉變為溫柔的嘆氣:“染染,乖。”
“玩夠了就回來,回到我身邊來。”
以及那樣,露骨的寵溺。
……剎那間,宋塵顫抖的手指猛然劃過屏幕紅色的結束鍵。男人嗓音的消失,終于換來一點點的理智,勸阻着他不去砸掉手中iphone。
“宋老板,你怎麽拿着我手機?”
就在這時,付染回來了。
她有些怔愣地看着座椅上的宋塵,既詫異他為什麽緊緊抓着她手機,又詫異他此刻的神情,竟是她從沒見過的晦澀與難懂。
像不安,又像憤怒。
“宋老板。”漸漸地,付染也變得不安,她上前一步,低着頭輕喚一聲宋塵。
宋塵還沒作反應,緊接着,他手中的iPhone再次響鈴。
兩個人的視線也同時集中在一方小小屏幕。
這回的來電顯示,是許戈。
短暫一息,宋塵原本緊繃的狀态終于出現一點松緩,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手機上再次顯示的名字是方起山,他根本無法想象自己會如何失控。
壓抑着內心,宋塵将手機略向付染遞了過去。
付染會意,立即接過手機,接通了電話:“喂,小戈,有什麽事嗎?”
電話那頭,許戈聲音聽着一如既往地激動:“呼,染姐,這回居然這才第一通電話就聯系上你了!”
“小戈,說正事。”瞥一眼身側眉眼悄然淡漠的宋塵,付染心裏說不出來地着急。
許戈有所感應,也直入主題:“我今天無意聽見了涵姐和方總在接電話,好像是說派了一名律師……直飛昆雄。至于具體的,我就不大清楚了。染姐,你那邊是出事了嗎?為什麽他們要找律師?”
“律師?你說方起山給我找了律師?”
一時間震驚不已,付染墜入思考的漩渦,聯系到之前的細枝末節,她突然明白了什麽。
而她身側,猝不及防從她口中聽見方起山這一名字的宋塵,目光也失去了最後一絲溫度。
到後頭,電話結束。
回想着許戈細細碎碎的言語,付染腦子裏又冒出了當初自己逃離帝都時的模樣,雖然那樣地狼狽與慌亂,但至少,她覺得充分的身心自由。
她也一直以為,即使這樣的自由短暫而易逝,可她反抗過,就很值得。
直到現在許戈一通電話,徹底将她拽回了現實。
原來方起山一直都知道她的行蹤。原來删除掉手機的定位軟件也沒有任何作用。原來那兩個歹徒的事情也暗中被他插手。
原來只要她存在這個世間,她就永遠逃離不了他給她造的夢魇。
也許是心靈感應。
這一刻,沉默已久的宋塵開口了:“方起山是誰?”他沉聲,輕易問出一個平平無奇,卻又随時能讓人分崩離析的問題。
不過很好,處在絕望中的付染,沒有再多一點震驚。她垂眸盯着手機屏幕,看到了在許戈之前,那個短短幾秒的通話記錄。
“一個叔叔。”
“陪伴我長大的叔叔。”
沒有經過思考地,付染回了宋塵一個晦澀的答案。
因為絕望之餘,她清楚地知曉着,有些事到這裏就是終點了。宋塵不用去了解更多,也不用再繼續落進泥潭。
無論如何,她絕不要把他牽扯進來。
“抱歉宋老板,我去打個電話。”定了定神,付染抓着手機起身。
在她邁步的一瞬,宋塵也抓住她白皙的手腕:“電話……不能不打嗎?”
這一抓,猶如電流經由全身。付染整個人都快要被麻痹。
她垂眼俯看着身前脊背下彎的男人,他擁有着這樣悲傷的姿勢。以及剛才他的聲音,為什麽聽着也如此脆弱。
“宋老板,不是說好的嗎,一開始就說好了,我遲早都是要走的呀。”強忍着心痛,付染偏過頭,避免宋塵會看見她奪眶而出的眼淚。
然而宋塵偏偏執着:“不能不走嗎?”他帶着微微的顫音,又問了一句。
即便之前在麗水湖岸那片蘆葦叢,他就已經知道了問題的答案。
付染當然也知道答案。
但心好像實在太痛,以至于喉嚨失聲。她長久地沉默着,不忍多說一個字。于是,她徑直甩開了宋塵的手。
甩開了她往日最為眷戀的,那樣溫暖的掌心。
随即堅定地,大步轉身離開。
不能再多待一秒,也不能再多看一眼。
否則,付染知道的,她要撐不下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周又上了個榜單,要求兩萬字更新,禿頭啊啊啊。
尤其是要開虐了容易卡文,哭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