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二)

不知不覺,金烏西墜,玉兔東升。北鬥司各處皆掌了燈。

北宸一整日都在入定中,神游物外,樂不思蜀。雖如此,他還是曉得此刻北鬥司發生了何事,到了什麽時辰。因雙目輕啓,眼睛晶亮有神,像是夜空中璀璨的星辰,熠熠生輝。他起身下座,穿好鞋子,款款走了出去。

在正殿門前看見了司命星君天樞和招搖星君詹右,二仙誰也不搭理誰,似乎在鬧別扭。

二仙見了北宸,便一齊走了過來,朝北宸施禮。

天樞揖道:“帝兄可是要散值了?”

詹右亦揖道:“帝君。”

北宸“嗯”了一聲,沉吟一瞬,道:“天樞,以後考校神仙仙階升降,以及測算劫運事宜,就交給你了。”說完便迆迆然走了。

天樞怔了一瞬,随即反應過來,快步趨向北宸,誠惶誠恐道:“帝兄,此事萬萬不可。天樞考校凡人的命簿,就已然忙得焦頭爛額了,根本無瑕分/身他顧。考校神仙的劫運以及升降,更是事關重大,複雜萬分,還需懂得使用星命盤推演神仙的命理,請恕天樞萬萬不能擔此大任。”

“為兄說你行,你便行。星命盤,為兄教你如何使用。天樞,憑你的聰明才智,這并非難事。三五日總能學會的。”

“可……可問題是,天樞根本沒有時間呀……帝兄,不妨交給其他仙僚……”頓了一瞬,看到詹右正望向這邊,便靈機一動,順勢把詹右推了出來,“依臣弟看,詹右君就很好,目前他的仙務量也并不飽和,比臣弟更适合接手……”

詹右一聽,便立即縮回了頭,假裝在看別處。

其實他的工作幾萬年了沒變過,每次來北鬥司當值,不過是按照原來的模板,随意發揮一下就可以了。他很怕北宸把這麽繁重的仙務交給自己,不自覺便把頭低了下去,眼睛看着自己的鞋子。

“詹右,你來。”

詹右臉頰鼓了起來,翻了個白眼,在心裏恨恨地咒罵天樞作妖,可北宸叫他,他不敢不立即小跑過去,堆上笑,揖道:“帝君有何吩咐?”

“詹右,你性子疏闊,骁勇善戰,不喜處理這些瑣碎的事務,因此上,本座也一直由着你的性子,沒派太多瑣碎的仙務給你。自你兩萬三千歲飛升上神起,便跟着本座,如今也逍遙了好幾萬年了,很夠了。所以說,即便你再不喜歡,此事也沒有商量的餘地,就交給你了。明日起,本座就教你如何使用星命盤推演神仙的命理。”

“帝君,帝君,詹右真的不是這塊料,恐難當此大任,求帝君垂憐,派給其他能幹的仙僚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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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宸沒有理會。天樞于心有愧,覺得是自己連累了詹右,想着詹右此刻定然是無法接受這樣的安排,因此,也回避了詹右求救的目光。

“帝君,詹右就是管理這四時變化,安排二十四節氣,正十二時辰,建十二月份,以及處理州國分野等諸事,尚且覺得吃力得緊。若再擔任考校衆仙友的劫運以及升降一事,實在是力有不逮呀。到時候,把事情搞砸了,豈不是壞了帝君的顏面?懇請帝君三思。”

北宸面帶微笑,對天樞道:“那好,天樞,詹右原來的差事,你就接過來。”

天樞只得領命。

能有何辦法?兩害相權取其輕,只是卻苦了詹右了。

北宸漆黑璀璨的眸子又望向詹右,“這下你可滿意了?”

詹右不知道該說什麽。這不過是他的推托之詞,如今這最後的借口都被北宸端走了,他突然感到一陣頹然。卻只得讪讪笑道:“多謝帝君。”又側身對天樞極不情願地揖道:“偏勞司命星君了。”

天樞面有慚色,忙回禮道:“有勞詹右君了。”

詹右暗自嘆氣,大受打擊,突然想起來,“帝君,還有一事,懇請帝君成全。”

“說。”

“南建德夫婦的命簿,詹右想請司命星君改一筆,抹掉他們之前死而複生的那段記錄,讓他們盡快再入輪回,少受點苦。”

“準。”

天樞大驚,帝兄分明答應過我,讓我做主,怎能出爾反爾呢?

“帝兄,這事不能這麽辦。此例一開,以後那些從凡間羽化飛升的仙友們,還不得天天來煩天樞啊?誰還沒個把待自己恩重如山的親友了?”

詹右搶白道:“噓——天樞君,你悄悄改了,不要說出來,那誰知道你是改了,還是正常發配?”

天樞滿心的憋屈,一時竟有些語塞。

“帝兄?”

“天樞,此事委屈你了。”北宸用手拍了拍天樞的肩膀,面有愧色。

天樞毫無靈魂地點了點頭,怔怔地看着帝兄。

北宸掏出觀塵鏡,遞給天樞道:“還你。”唇角上揚,透出一絲溫暖,天樞心內一動,伸手接了,也不自覺就抿嘴一笑,作為回報。

北宸微微一笑,轉身離開。

剩下詹右和天樞二仙,彼此都有些尴尬。天樞面對詹右,有些愧疚。同樣的,詹右面對天樞,也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同僚幾萬年,對彼此的性子都十分了解,有時候,了解對方的程度甚至超過了對自己的了解。

二仙不約而同地以手加額,尋思着怎麽緩解這尴尬的氣氛。卻不料,這完全同步的動作,引得二仙哈哈大笑起來。

詹右往上斜觑了天樞了一眼,扁了扁嘴巴,繃住笑意,道:“天樞,咱們一碼歸一碼,南氏夫婦一事,是我對不住你。可拉我下水,最後又濺得你自己一身泥,你雖幫我承擔了原來的仙務,可我并不會感激你,此事,是你欠我的。我此刻還生着氣呢,告辭。”

天樞在原地發了一會兒愣,随後也回府去了。

北宸回到太虛殿,發現還沒有掌燈,曉得麒雲還沒回來。神念一動,殿門前的兩盞燈籠立時便亮了起來。推門而入,所經之處,殿內所有的燭火都在一息之間點亮了。

北宸穿過月門,拱橋,徑直來到寝殿。

北宸看着虛弱的鴻鹄,眉頭微皺。

這個開陽,也不知從哪裏撿了這麽一只白鳳回來,丢在我這裏,便不聞不問了。

北宸憐憫這只鴻鹄,便渡了五十年靈力給它。

鴻鹄身上的冰霜漸漸溶解。

北宸又掏出一粒紫心養元仙丹,将其化為一股流動的藥氣,讓鴻鹄鳥服食了。

北宸替鴻鹄鳥掖了掖被子,決定把床讓給它。于是起身,拾級而上,去了樓上的靜室修煉,直到翌日晨曦。

天已經大亮,麒雲也回到了太虛殿。她從識墟中掏出了一床疊得整整齊齊,異常精美,但又如流雲素雅的天蠶錦被。她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來,眼波一轉,藏起了自己的擔憂,換上一副雲淡風輕的神情,步履從容地朝北宸的寝殿走去。

麒雲在寝殿門外柔聲道:“帝君,天蠶絲錦被取回來了。”

北宸正在盯着蔫不拉幾的鴻鹄鳥看,默然不語。聞言,北宸便走了出來,目色如水沉靜深緩,溫聲道:“來,給本座罷。”

“帝君,麒雲幫您拿進去罷。”麒雲微躬身道。

“不必了。你下去罷。”

北宸看了麒雲一眼,眼神清澈,神情平和沖淡,卻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他接過麒雲手中的錦被,十斤重的被子在他手上輕飄飄的,仿佛雙手捧着的不過是一片浮雲。

他正要轉身,頓了一瞬,又道了聲:“有勞。”

麒雲低垂着頭,微躬身應道:“侍奉帝君,是麒雲的福分,不敢說辛勞……”

“唔……”

“昨日嫘祖……還特意問了麒雲,說帝君莫不是仙體出了什麽問題,否則,哪裏用得着這麽厚實的天蠶絲錦被呢?”

“噢?是嗎?”

“嫘祖說,天蠶絲原是個稀罕物,按規制,就連玉帝也只用半斤重的天蠶絲被,就足夠禦寒保暖了。再不濟,像仙齡大些的東王公,因為前一段時間受天劫仙體受損,病中休養,也是西王母親自前來天蠶宮,說要把自己的那一份份例挪給東王公用,說了半日情,這才給他做了一床一斤重的天蠶絲錦被。”

北宸微微颔首。

“嫘祖還說,帝君身為三界修為最高的仙,雖說,按規制,您每隔一千年,都可以享有半斤天蠶絲的份例,這些年,您積攢的份例一次也沒有用過,要挪到一起做一床十斤重的,原也無可厚非。只是,眼下将整個天蠶宮的天蠶生絲悉數湊齊了,恐怕也難有此數。是以,嫘祖還再三确認說,不是麒雲聽錯了,就是帝君說錯了。”

“噢?那後來,你又是如何勸服嫘祖的?”

“麒雲再三拍着胸脯向嫘祖保證,帝君說的就是十斤。而且,帝君從來不會說錯話。”

“……”

北宸深深看了麒雲一眼,嘴角浮現一抹笑意。

“不過,帝君,麒雲還向嫘祖保證說,未來一萬年之內,帝君不會再向天蠶宮要東西了。嫘祖這才勉為其難,拆了幾床原本織給她的女兒厍彤大婚用的喜被,湊了十斤之數。”

“嗯。你做得很好。下去罷。”

麒雲嬌羞默默地低眉,紅了一會兒臉,等她擡頭要問“帝君,您還沒回答麒雲,您的仙體到底有沒有事呢?”時,北宸早已不見仙蹤了。

麒雲愣了一瞬,感應到北宸布的結界,不禁感到有些狐疑:好好的,帝君為何突然要在寝殿設結界呢?沒有帝君的允許,外仙也進不來這太虛殿,而我又從來不敢亂入他的寝殿。帝君此舉,究竟意欲何為?

莫非是前日開陽君擅闖帝君寝殿,寄養了一只鴻鹄在這兒,所以帝君生氣了?

北宸神念一動,鴻鹄連着雲被一起漂浮在半空。他親自将天蠶絲錦被鋪好,再讓鴻鹄緩緩降落至天蠶錦被之上,又親自把它裹得嚴嚴實實的。

末了,還用一根捆仙鎖像綁粽子那樣細細地綁好。

北宸看着自己的傑作,不禁唇角微揚,眸光柔和,似乎甚是滿意。

希望……你能撿回一條命罷。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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躬身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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