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五)

北宸怔住了,看着她,滿臉不可思議,喝道:“滾下去!”

“黃山說了,我可以睡床。”玉生捂住耳朵不聽,翻個身,朝裏側。柔聲說:“你放心,我睡覺很老實,絕對不會吵到你的。快睡罷。”

玉生說到做到,睡覺很老實,并沒有動。

北宸怔忪了好一會兒,似是在消化眼前發生之事。靜默半晌,北宸發現自己仍舊無法容許玉生在對他做出那等無恥之事以後,還若無其事爬上他的床榻。北宸忽然對着詹右喊道:“黃山,你快把她給我攆走!”

一貫清冷的語氣中多了一絲怒不可遏的情緒。

“要攆你自己攆。”詹右雙手抱臂于胸前,仍躺着一動不動。詹右并不睜眼,唇角一勾,又道:“藺左,你若心裏沒鬼,你怕她做什麽?她還能吃了你?她就是有這心,也沒這胃口啊。別矯情了,趕緊睡罷。”

“你說誰矯情?”北宸抓起一個枕頭砸向詹右。

詹右順手接住了,抱在懷裏,嘴角噙笑道:“多謝贈枕。”

平日裏在紫微垣,北宸是高高在上的紫微帝君,是他的頂頭上司,詹右在他面前,說話做事總是要恪守做臣下的分寸。如今北宸只是他同行的夥伴藺左,詹右便忍不住要在戲谑北宸的邊緣瘋狂試探。是以,能惹惱北宸,詹右覺得甚是有趣。

北宸并不着惱,只是心內有些惶惑,不似往日平靜。睡是睡不成了,好在他并不嗜睡。只好坐起身,盤腿打坐。

夜色正濃。

門外,隔壁男房客哆哆嗦嗦扒在門縫,朝裏看,卻發現一個人睡在吊索上,另一個人在床上盤腿打坐。他覺得好生奇怪,越發不敢敲門,便蹲在門檻的角落,期待天明的時候,能進去向那人尋求解救之法。

九重天上,麒雲應歌月宮的小姐妹連荭之邀,前去喝下午茶。

麒雲到時,紅伶早已到了,正和連荭坐在梧桐樹下,說着什麽。

“麒雲,你來晚了。”紅伶瞥見麒雲,盈盈笑道。

“快來坐下,喝杯茶。”連荭扭身看向麒雲,招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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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雲走過來,落了座。拈起面前的茶杯,抿了兩口,笑道:“出門前,我在給我家帝君做鞋子呢。”

“麒雲,你可對你家帝君真好哇。還親自給他做鞋子。鞋子去天蠶宮領不好使麽?非得自己做?”紅伶斜觑着麒雲,一副了然的神情,“對了,你家帝君去魔域了,這你曉得罷?”

麒雲怔了怔,她并不曉得。帝君什麽也沒告訴她。帝君下界,從來也不會跟她說。每一回,她都是後知後覺的。麒雲笑道:“怎麽……你家玉帝又給我家帝君派差事了?”

紅伶笑意頓收,點了點頭,沉着臉說:“伏鳳殿下怕是……兇多吉少。”

“咦?好端端的,怎麽就……?”麒雲看着連荭,連荭臉色也垮了,便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了。頓了頓,又安慰道:“連荭,你也別太擔心了。伏鳳殿下好歹是天族的太子,魔族的人想必不敢對他怎麽樣。且帝君出馬,沒有救不回來的理。”

“那倒是。”紅伶插道。忽又扁嘴道:“你家帝君還說,讓玉帝查出聯合戚昊陷害前任妖君的天族內奸是誰。玉帝為了這事,和帝後是徹底鬧翻了。玉帝把帝後關在鳳仙宮,罰禁閉一個月呢。”

“說句大不敬的話,”麒雲說,“玉帝罰帝後,可沒什麽道理。一個母親,會害自己的兒子喜歡的女子麽?縱使赫連晗玥是妖君,可她好歹也是上神之體,和伏鳳殿下聯姻,也不算高攀。帝後莫非就這麽食古不化,非得棒打鴛鴦,以至于自甘堕落,自降身份去勾結魔族殘害她麽?我看不見得。”

“你有所不知,據傳,妖君生産當晚,恰逢天界出現‘九星連珠,衆星盡搖’之異象。”紅伶激動道,又頓了頓,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那晚,伏鳳殿下本應陪在妖君身邊,可好巧不巧,帝後把伏鳳殿下叫了回來。于是就出事了……”

“那也不能說明是帝後幹的呀。”麒雲看向連荭,尋求支持,問她:“你說是不是?”

連荭怔了怔,輕輕點了點頭。她眼神有些飄忽,似乎陷入了沉思。

“那你說,為何偏偏是那一晚?”

“那我又不是帝後,我哪裏曉得為何?就不能是帝後臨時起意,想伏鳳殿下了,叫回來看一眼?”

“帝後一貫不喜歡妖君,想撮合自家侄女南桃仙君嫁與伏鳳殿下,且帝後與伏鳳殿下鬧翻已久,怎的就那麽巧,會在妖君生産當晚……?”紅伶做了一個手勢,表示事情不可能這麽簡單。

“既然帝後嫌疑最大,”麒雲說,“那玉帝為何不把帝後交給藍弋仙帝處置?如此一來,事情不就水落石出了嗎?”

“你瘋了罷?”紅伶尖叫道,“把帝後關進鎖仙塔?傳出去,天族威嚴何在?”

“這就有趣了。不查,卻私下對帝後動刑,傳出去,難道天族臉上就有光了麽?查清楚了,該怎麽罰便怎麽罰,清清楚楚。豈不更好?照我說,帝後多半是被冤枉的也未可知。”

“……不過,話說回來,伏鳳殿下懷疑有天族的仙者和魔君戚昊聯手,卻并未得到戚昊的證實。倒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帝後是冤枉的……”

……

葬影林,墓光客棧。

翌日清晨,詹右率先醒來,收了吊索,打開門,在走廊上呼吸新鮮空氣。

聞得“嘎吱”聲響,在門外蹲了一宿的男房客,從昏睡中驚醒。他努力睜了睜圓圓的小眼睛,扶着門板起身,感受着從腳底冒出來的陣陣酥麻,跛行至詹右腳邊。

男房客看着詹右高大的背影,猶豫着,清了清嗓子,話到嘴邊,聲音卻變得低低的,他有些不敢,怕吵到房裏的那人,把事情搞砸了。他想着,若求這人不行,還可轉身再去求昨日那人。多一個人,便多一分希望。只聽他說:“在下知錯了。求閣下救我一救。”

詹右循聲望去,發現是一個小人兒,一看即是出自北宸的手筆,不禁唇角一勾。饒有興味地定睛一看,便看出此人的原身,是昨日見過的一個中年房客。因瞧了瞧房裏,北宸仍在打坐中,便悄悄關了門,拎着男房客走至一旁,把他放在橫欄上,問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男房客不敢看下面,小腿腿已然軟了半分。低低求道:“閣下,少俠,在下愚魯,冒犯了二位,還請二位少俠寬宏大量,高擡貴手,放在下一馬。在下定當洗心革面,再不貪心了,也絕不敢再作惡。”

詹右盯着他,說:“這可怎麽辦好呢?你想捉走的那人,亦是我想保護的人。藺左教訓了你,正合我意。”

“我知道錯了。我不該惦記不該惦記的東西。”男房客當着詹右的面左右開弓,“咣咣”給自己甩了十數個耳刮子。

“放你可以。”詹右說,“但你得馬上收拾東西離開。否則,你只會比現在更慘。”

“我保證馬上走。多謝恩人。”男房客對詹右感恩戴德,對他又是作揖,又是跪拜的。

詹右把他拎下去,念個咒,男房客便立時恢複如初。

男房客果遵前言,收拾包袱,麻溜退了房,從客棧前門跑了。

玉生醒來了。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看向一旁盤腿端坐的北宸,恍惚憶起一些昨日的畫面。心道:是他救了我。我得好好感謝他。玉生悄悄爬下床,開了一道門縫,從門縫裏鑽了出去。又把門合上。

玉生扒着詹右的腿往上爬,詹右低頭看她,笑了笑,把她拎在掌心。此時尚早,光線透亮,空氣中漂浮着一絲清涼。玉生感覺,詹右的笑容看起來也清清涼涼的。

“黃山,有沒有人告訴你,”玉生一本正經看着詹右說,“你笑起來很好看?”

詹右灑然一笑,眼角噙着一絲明亮的笑意,點點頭,說:“有。”

“誰?”玉生激動起來,問:“誰和我一樣有眼光?”

詹右眼裏的光亮倏忽熄滅,沉聲道:“一個故人。”

玉生想了想,猜測是鴻鹄鳥的娘親,那個對詹右來說,很重要的女子。玉生伸出小手,在詹右的手掌上輕輕點了點,安慰道:“你別傷心。我會一直陪着你。”

詹右笑笑,說:“等你回到自己父神身邊,你就不會需要我了。”

玉生點點頭,說:“你們這次帶我來,就是為了找我父神,對麽?”

“是。”詹右神色凝重,另一只手輕輕拍了拍玉生的頭,說:“希望他無恙。”

“他出事了麽?”玉生淺碧色的小眼睛望着詹右,一眨不眨。

詹右沉默了半晌,說:“我亦不知。”

詹右眺望遠處,思緒萬千。他實話實說,确實是不知道。可他卻記得,他算出伏鳳“堕魔”劫運的次日,帝君曾說,他推算得不錯。他倒是希望自己算錯了。他曾嫉妒過伏鳳,嫉妒他得到玥兒的心,也因此無法和伏鳳成為朋友。

可如今,他看着眼前的小小玉生,他希望自己從沒有嫉恨過任何人,包括伏鳳在內。

北宸霎時出現在詹右身邊,詹右神思恍惚,甚至并未察覺。

玉生卻見着了,趕緊揖了揖,道:“藺左,多謝你——”

話未說完,北宸便伸手拈起玉生,随手一擲,玉生霎時變作她女兒身的模樣,呆呆立在一旁。

“你……”玉生有些不解,盯着北宸問道。

“嗯?”北宸并不看她,佯裝此事并沒有什麽深意。

詹右扭頭,怔了怔,也問:“為何又把她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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