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而後生】

夏季衣物單薄,這一刀又捅得極深,猩紅的血液很快便洇濕了陸研身上的襯衣。

封閉的車廂內腥氣濃郁,李淑君被對方近乎瘋狂的舉動徹底震驚了,直到掌心觸碰到那種粘膩的液體,她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注視着陸研,用一種難掩驚恐的聲音,難以置信道:“你瘋了!”

陸研疼得不住顫抖,額頭全是冷汗,手套幾乎被血漿浸透。

“對,我早就被你逼瘋了。”

他的語氣出奇的冷靜,一手死死扣緊李淑君持刀的手,另一只手快速将公文包裏的文件抖落出來。

短短數分鐘內,後座一片淩亂,陸研眼前發黑,憑借最後幾分意識将匕首抽出,被借力帶出的血點飛濺到兩人的身上和車廂內比。然後,他按住傷口,回身拉開車門,踉跄着跌了出去。

聽見動靜,在周圍待命的保镖、杜輝,以及不遠處抽煙的雲桓博遠二人同時回頭看過來,卻在看見陸研渾身是血的模樣後齊齊大驚。

陸研面色慘白,萬分狼狽地倒在地上,他下意識擡頭去找陸雲桓,顫聲道:“二哥……救……我。”

陸雲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應過來後第一時間上前抱起陸研。他快速看了眼陸研腹部的情況,再看車裏還拿着匕首的李淑君,瞬間明白了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當然知道李淑君不可能帶兇器出門,更不可能沖動到在衆目睽睽之下對陸研下手——

那麽……這是陸研做的?

這膽子也太大了!

陸雲桓眉心淺蹙,被腦中浮起的猜想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敢多說,也不敢多問,趕緊脫下外套把陸研裹住,替他按住傷口,對旁人道:“叫救護車!”

聞言,杜輝快步上前,詢問道:“怎麽了?”

“研研受傷了。”陸雲桓又看了李淑君一眼,“別廢話了,馬上聯系醫院,準備手術。”

杜輝一愣,不敢怠慢,這地方畢竟人多眼雜,不能看着陸家的少爺就這麽沒了。他暫時顧不上車裏毫無動靜的李淑君,取出手機,依言照做。

陸雲桓摟着陸研,用手拍拍他的臉頰,強迫他保持意識。

“你真是瘋了。”陸雲桓低聲道。

陸研失血過多,虛弱得睜不開眼睛,他緩慢擡起只手,輕輕握住了陸雲桓的手腕。

——那只手戴着手套,上面全是血。

陸雲桓看着心疼,覺得自己這位三弟狠起來簡直可怕,跟平時完全就不是一個人。

“你應該看了那段視頻,”陸研的聲音仿若呓語,弱得微不可聞,“應該能猜到她是誰,我不能讓她白死——”他輕顫着睜開眼睫,看向陸雲桓的眼,“只有這個方法,才能讓那件事重新具備時效性。”

陸雲桓不置可否,沒有接話。

半小時後,陸研被推進手術室,除去陸雲桓外,陸家沒有其他人跟過來。

手術準備前夕,主治醫生親自出來讓陸雲桓簽字,問道:“陸先生,這是什麽情況?醫院的流程您是知道的,這種程度的刀傷需要向公安部門報備,三少他是……?”

陸雲桓以家屬的身份簽了字,淡淡道:“先救人,剩下的按流程辦,有事随時叫我。”

“好。”主治醫生接過手術單,又道,“我讓護士帶您去休息室。”

“不用了,”陸雲桓看了眼不遠處的手術室,說,“我就在這裏等。”

那醫生聽得出對方的态度,不再堅持,又打了聲招呼便進去做手術了。

整個過程中有小護士出來調了兩次血袋,陸雲桓等得焦急,這裏又不方便抽煙,他強忍住把人攔下來詢問情況的沖動,硬生生地坐在門口的椅子上等。期間他手機響了幾次,陸雲桓看來電人是杜輝,知道多半是家裏那邊開始做安排了,通知他就是要統一口徑,所以有意一通電話都沒接。

陸研這一刀挨得看似沖動,但确實也是眼下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那天下午在給他發完郵件以後,他确實也看了那段視頻。

陳年往事,又不是相熟的人,陸雲桓驚訝歸驚訝,卻也沒有太過于糾結當年的事實。他同樣注意到了犯罪時效期已過的問題,開始懷疑張天啓提供這段視頻的真實目的。想到最後,他難免擔心陸研會受母親死因影響從而對李淑君做些什麽,殺人滅口這種事看似是絕了後患,可說到底一旦碰了,很難保證可以做得人不知鬼不覺。

張天啓或許就是算準這點,在利用陸研的同時,也想讓他制造一個把柄,好握在自己手裏。

現在看來,這些事陸研也是猜到了的,所以才選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法,不得不說,确實敢幹。

但既然幹了,就必須讓那一刀捅的值得才行。

陸雲桓知道家裏那邊處理這類事情的習慣,想必是會力求滴水不漏的——如果就這麽放任不管,等陸研做完手術清醒過來,等那時候恐怕就來不及了。

想到這兒,陸雲桓換了張電話卡,将停車場發生的一切概要性的總結出來,以匿名郵件的形式發送到了各大媒體的娛樂記者那裏。

與此同時,市中心某酒店的包廂內。

這算是開機前劇組主要成員和主演們正式見面的一頓飯,電影的主導演、兩位副導、編劇、策劃盡數到場。而讓所有人感到意外的是,很少在這類場合露面,作為投資方之一的星啓傳媒的老總也來了。

張天啓坐在主位上,旁邊分別是導演和編劇,談話內容圍繞着即将開機的電影,該敬酒的敬酒,該發言的發言。

幾位主演坐的相對靠外,也算是對導演組的尊重。

能進這扇門的都是當今娛樂圈炙手可熱的大牌,分量最輕的也拿過去年的最佳新人獎,所以談不上地位高低,而且也沒什麽必要。

因為自家老總到場,羅紹澤表現的特別正經,全程乖乖聽導演們說話,連手機都沒碰一下。坐他旁邊的顧璟霖倒是有些心不在焉,聽着是聽着,可注意力難免多放了一分在張天啓身上。

張天啓時年五十出頭,但因為保養的好,所以看上去也就四十來歲的樣子。他穿着深灰色的西服套裝,戴了副金屬邊框的眼鏡,言談舉止紳士得體,完全沒有投資方總裁的架子,對所有人都很客氣。

顧璟霖先前對這人的印象還算不錯,張天啓也表現出了對他的欣賞,雖然沒有明說,但也表達出了“歡迎”的意思。

可現在再看他——扪心自問,顧璟霖不是一個很容易受外事影響的人,張天啓并沒有直接針對陸研,所以在他看來,這人不過是個城府很深的笑面狐貍,從前沒當回事,現在可以多留點心了。

說實話他還有點好奇,如果哪天陸研上位,可以正式接手陸氏集團的一些産業,等到他跟張天啓碰上,那又會是怎麽一番光景?

顧璟霖邊想邊抿了一口紅酒,恰在這時,桌上的手機振了。

他本人是沒有用餐時将手機放在桌面的習慣的,那是羅紹澤的手機,然而這貨忙着假正經,沒時間留意,反倒是被顧璟霖看見了。

那是一條微博發過來的熱門推送,內容顯示為:【今日午時,某律師事務所的停車場內發生了一起持刀傷人案件,涉案雙方疑似系國內某著名企業家的遺孀及其私生子……】因為推送行距有限,消息只顯示到此。

顧璟霖略微遲疑了一下,覺得這描述內容很微妙,但也沒往太深入的方向想。

他靜了一會兒,沒來由的,他腦中反反複複總是出現推送的內容,心裏隐隐有些不安。顧璟霖取出自己的手機看了下屏幕,并沒有未讀信息,按往常來說,陸研還是很喜歡在吃飯的時間給他發短信撒嬌的,今天倒是格外安靜。

猶豫片刻,顧璟霖放下酒杯,拿過羅紹澤的手按在他那部手機的home鍵上。

羅紹澤:“???”

随着屏幕亮起,指紋被識別解鎖。

顧璟霖面骨表情地把那只手放回原處,然後從通知列表裏找到微博推送,劃開查看詳細內容。

這條熱門微博發布于十幾分鐘前,來自圈內很著名的一個扒皮記者,原博本身沒有點出涉案者姓名——這是娛記慣用的手法,因為很多消息的來源不清,随意使用很容易吃上诽謗官司,所以他們只發含糊其辭的內容博眼球,等熱度上來了,再用各類營銷小號轉載爆料。

顧璟霖很熟悉炒作的套路,直接翻看起那條微博的熱門評論。羅紹澤被他搞得一肚子狐疑,本來就對酒桌上的應酬沒多大興趣,見狀也湊過來一起看。

果不其然,點贊量最高的是一條爆料評論,留評的網友直接點明持刀行兇的人是李淑君,而被傷的人是不久前才從美國回來的陸家三少爺。這人還特別提到說今天其實是陸承瑞遺産公布的日子,調侃這對非血緣母子前段時間還母子情深,結果一提錢就兵刃相向,說不定前段時間陸三少的車禍還藏着什麽隐情,否則怎麽可能那麽巧?

顧璟霖眉心微蹙,繼續劃屏浏覽其他評論。

羅紹澤覺得難以置信,忍不住小聲道:“假的吧,研研不是在家麽?今天公布遺囑,他會不告訴你?”

顧璟霖沒說話,手上的動作卻越來越快。

按理說這類豪門遺産的争奪雖然博眼球,卻也不至于創造幾十萬的轉贊量。

可又因為陸家小女兒前段時間也出了事,陸思琪是娛樂圈的人,而且還因為吸毒入獄給自己招了一堆黑,所以受她影響,消息升級很快,陰謀論比比皆是,甚至有人猜測陸思琪或許不是真的吸毒,而是在這場争奪中提前出局了。如此一來,自然會有黑們跳出罵洗白,雙方開始掐架,整個事件愈演愈烈。

當然,這其中質疑的聲音也很大,畢竟原博并不是來自官方,而是由娛記爆料出來的。眼下《起源》開拍在即,還是很有可能是競争對手借此再來一輪抹黑。

顧璟霖心裏煩躁,将手機還給羅紹澤,交代道:“幫我看着。”

“看什麽?”羅紹澤一時沒反應過來。

“證據。”邊說,顧璟霖邊拉開椅子站起來。

他這一動,其餘幾人立刻停止交談,張天啓看過來,問道:“璟霖,怎麽樣?”

“打個電話。”顧璟霖說,“失陪一下,你們聊。”

說完,便快步走了出去。

這間包間位于本層走廊盡頭,是酒店特意安排的清淨位置,不會被普通客人打擾。隔壁兩間也被預留出來,共幾位主演的随行人員使用。這邊沒剛關上,旁邊立馬有了動靜。

一個秘書模樣的年輕男人出來查看情況,見是顧璟霖,忙詢問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助。

聽他這麽一說,席琛立馬出來了,跟着顧璟霖進了樓梯間,并且負責關緊了門。

“您看見新聞了?”席琛道。

顧璟霖“嗯”了一聲,撥了陸研的手機號等接通。

“我查過了,那家律師事務所是地面停車場,出事時間又是中午,很容易被路過的行人撞見。”席琛說,“李淑君沒那麽傻,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動手的,太冒險了。”

顧璟霖看着遲遲沒有變化的手機屏幕,淡淡道:“李淑君确實沒那麽傻,但也架不住陸研精啊。”

“您……什麽意思?”席琛不解。

顧璟霖說:“當年,是李淑君失手将陸研的母親推下樓梯,從而導致他早産,母親身亡。這件事我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我一直擔心他受到了影響,只不過沒在我面前表現出來,所以平時都會有意看着點他,不讓他單獨出門,結果今天——”

這話說得将完未完,沒再繼續。

顧璟霖給陸研打了兩遍,始終沒人接聽。

這時,兩人身後樓梯間的門被人推開了。

席琛警覺地回頭看去,見來人是羅紹澤,才堪堪放松下來。

“怎麽了?”顧璟霖道。

“好像有目擊證人,自稱是事務所的工作人員。”羅紹澤走到兩人近前,給顧璟霖看手機。

那是一張俯視視角拍攝的照片,像素不高導致畫面不夠清晰,但好歹拉了個近角,所以很容易能辨認出停車場內有多少人。還有另外兩人也發了照片,應該是在涉案者走了以後,內容只有地面上稀稀拉拉的血跡。

顧璟霖沒有說話,改撥了陸雲桓的號碼。

不消片刻,對方接通,顧璟霖道:“他在哪裏?”

陸雲桓起先不願意說,這大白天的,醫院裏人來人往,顧璟霖要是過來難保不被人認出來。但顧璟霖的态度很明确,要麽你說,要麽我自己查,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陸雲桓拿他沒辦法,只好報了醫院名,又說手術還沒結束,等病房安排完再發給他。

顧璟霖挂了電話,轉身就要走,被席琛和羅紹澤一起攔下。

因為羅紹澤在,席琛不敢把話說得太直白,于是道:“顧少,這麽多重要的人在場,您不能随便缺席。”

顧璟霖知道這個重要的人指誰,但還是說:“讓開。”

“璟霖。”羅紹澤道,“陸家那邊肯定一直在查背後幫陸研的人是誰,你現在去太明顯了,等晚上,我陪你一起過去。”

“我等不了。”顧璟霖看他倆擋着門,又要從安全通道下去。

席琛知道自家這位少爺的脾氣,不敢硬欄。這點羅紹澤倒是也知道,不過兩人關系畢竟不一樣,他不用像席琛似的有那麽多顧忌,忙上前把人拖住,死皮賴臉地往回拉。顧璟霖是真着急,差點要對羅紹澤發火。

恰在此時,門另一邊的走廊裏傳來高跟鞋響,而且明顯是往這邊過來。

三人同時靜了,羅紹澤反應很快,立馬松開顧璟霖摸出煙盒。

幾分鐘後,有人敲了敲樓梯間的門,席琛走過去把門打開,微微一怔,說:“蔣小姐?”

來人名叫蔣璐,是張天啓的秘書。

羅紹澤吹了口煙,痞笑着打趣道:“璐姐怎麽來了,查我崗呀?”

樓梯間煙味很重,蔣璐聞不了煙味,站在門口沒有進來,她聞言瞪了羅紹澤一眼,笑罵道:“紹澤你情商低在外面別亂說話,被狗仔聽見又是一條緋聞。”

“幹我們這行怕緋聞就別活了。”羅紹澤說,“什麽事?”

蔣璐說:“也沒什麽,張總見你跟顧先生出去久了,怕出事,讓我過來看看。”

羅紹澤擡手,朝她示意指縫裏夾着的香煙,解釋道:“瘾犯了,怕裏面有聞不了煙味的,抽完就回去。”

“多虧你有心,李導有咽炎,确實聞不了。”蔣璐邊說邊扇了扇飄出門縫的煙霧,皺着眉說,“你們這是抽了多少?下個月就要進組了,注意身體,別生病了。”

“璐姐教訓的是。”羅紹澤把煙蒂一扔,用鞋底攆滅。

蔣璐叮囑道:“快點回來啊,張總等你們上菜呢。”說完,她關門走了。

等着女人走遠,再也聽不見動靜,羅紹澤過來搭着顧璟霖的肩膀,勸道:“放心吧,不會出事的,先回去把飯吃了,省得讓屋裏的人起疑。”

顧璟霖深深吸了口煙,靜了半晌,對席琛道:“你替我去一趟,把研研那邊的事安排一下。主要找人把他看好,免得李淑君被逼急了,再對他做點什麽。”

“知道了。”席琛說。

“還有。”顧璟霖想了想,又道,“消息應該是陸雲桓放出來了,醫院那邊接收到穿刺性刀傷的病人按流程會通知警方。但陸家可能會幹預,想辦法把這事壓下來,你讓元洲給局長去個電話,就說——”他頓了頓,道,“就說是他嫂子的事,上點心,誰壓都沒用。”

席琛道:“我覺得二少可能會用這個人情做借口,換您回去吃飯。”

“他不嫌吵我就去,”顧璟霖說,“我滿足他。”

說完,席琛直接從安全通道走了。

顧璟霖跟羅紹澤回了包間,正好看見張天啓出門,蔣璐把一部顯示有來電的手機交給他。

幾人錯身而過,張天啓客氣地朝兩人略一颔首,然後跟着女秘書去了隔壁一間備用的包間。

蔣璐關門,張天啓在沙發上落座,将手機擱在面前的茶幾上,任憑它振個不停卻不接起來。

張天啓說:“紹澤和璟霖去做什麽了?”

蔣璐如實回道:“在安全通道那兒抽煙。”

張天啓:“只有他們倆?”

蔣璐:“顧先生的經紀人也在。”

“席琛?”張天啓沉吟片刻,“怎麽沒看他回來?”

蔣璐遲疑了一會兒,說:“可能是顧先生有吩咐,忙別的事去了吧。”

這時,手機振動聽了,張天啓垂眸看了眼暗下去的屏幕,等到來電再一次打進來,才說:“上次讓你查的那個人,有結果了麽?”

“你是說,您在陸三少喪禮上遇見的女孩?”蔣璐問。

張天啓平平“嗯”了一聲,蔣璐回道:“根據您的描述,那個女孩是新人,年紀不大,并不認識您,所以肯定不是受邀的女藝人。那天到訪的女客本身就不多,符合條件的人很少,我正在逐一核對……”

張天啓打斷她,直言道:“我想聽結果,不是分析。”

“是,非常抱歉。”蔣璐說,“葬禮那天,顧先生的随行人員裏多了名女助理,是預先沒有報備過的,但是我現在查不到那人的資料,而且他現在身邊也沒有女性助理……這事因為沒有什麽進展,所以才一直沒有向您彙報。”

聞言,張天啓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已經夠了。”

“什麽……?”蔣璐疑道。

“璟霖身邊不會有女助理,”張天啓好整以暇道,“因為我那天遇見的,不是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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