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番外·如果這也算愛情】
十年前的夏季,這座燥熱的城市下起了一場雨,也是在這場雨中,陸雲桓第一次見到了等候在通勤車內的張天啓。
那年他剛滿十二歲,在B市的一家私立外國語中學就讀。這所中學是本市有名的貴族學校,學生畢業後直通國外,不會參加國內的中高考。
其實陸雲桓對出國的興趣不大,也曾對父母表達過這種想法,對此陸承瑞倒是沒有過多的限定,而李淑君則一心一意地想讓他出國深造,并且非常堅持。陸雲桓自小心智就成熟得早,見說不動母親,他索性也就随了她的意願,乖乖入校讀書。
外國語中學實行住校制度,平時管理嚴格,每個月只有一天假期。放假這天,陸雲桓照例沒帶任何東西,只撐了把傘便離開了宿舍公寓。
這一次,等在外面的并不是陸家司機,而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
那女人同樣也撐了把傘,不時擡手看表,見陸雲桓出來忙快步迎上去,笑着說:“陸二少爺,您好。初次見面,我叫蔣璐,是星啓傳媒張總的秘書。”
這家公司陸雲桓是知道的,剛起步沒幾年,現在在娛樂圈風頭正盛,最近又從東煌挖了幾個當紅藝人過去,算是自家子公司的競争對手吧。
找他幹嘛?
陸雲桓心裏有疑,下意識看了眼不遠處的那部通勤車,再看蔣璐,很有禮貌地回道:“您好,請問有事麽?”
“我們張總想請您吃個飯,已經和陸太太打過招呼了,所以您的司機才沒來。”蔣璐說完,朝陸雲桓做“請”的手勢,恭敬道,“雨天濕氣重,二少別受了涼,還是上車以後再說吧”
陸雲桓當然不可能就這麽跟她走,出于謹慎還是給李淑君打了電話。
蔣璐很耐心地等在旁邊,待他收了手機,這女人又是莞爾一笑,說:“二少,請。”
陸雲桓推辭不得,只好跟她往通勤車的方向走。
司機下來拉開後車門,陸雲桓把雨傘交給蔣璐,正要上車,這才發現車裏已經坐了個人——是個很有氣質的男人。
那男人看上去也就三十多歲的模樣,穿了身西服正裝,膝上攤開了一本原文書,他看得認真,即使有人拉開車門也沒能打斷他的閱讀。
陸雲桓愣了愣,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上去。
“那是我們張總。”在他身後,蔣璐低聲提醒,“二少不用見外,上車吧。”
陸雲桓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矮身鑽進車子。
那是他對張天啓的第一印象,很傲慢,自恃清高。那種不間斷的閱讀并不會讓陸雲桓覺得他是個專注的人,反而顯得很不禮貌。
即便在張天啓面前他只是一個晚輩,是個還沒經過社會打磨的孩子,可陸雲桓出身世家,無論走到哪裏都是被人前呼後擁,比他年長卻對他極盡禮數的人比比皆是,張天啓又算什麽?不過是家娛樂公司的老總而已。
陸雲桓心裏不快,卻也沒在臉上表露出來。待車門關上,他側頭看了眼身邊的男人,禮貌地說:“您好,請問您是媽媽的朋友麽?”
“算是吧。”張天啓的聲音很淡,說罷,他又把書翻過一頁。
這裏跟正副駕駛位之間有擋板,完全隔音。陸雲桓不擔心被別人聽見,見男人的态度太冷淡了,索性開門見山地說:“張總找我有什麽事?”
待他說完,張天啓忽而彎了彎嘴角,也不知是看到了有趣的段落,還是單純受陸雲桓這種強裝老成的口吻影響。靜了半晌,他合上手中的書,繼而擡頭看向陸雲桓。
男人的眸光很深,隐隐含着幾分似笑非笑的意味。兩人之間差着十幾年的閱歷,在那種注視下,陸雲桓沒來由地産生了一種被人生生看穿了的詭異感覺。
“我想跟你談些事。”張天啓邊說邊取出一只檔案袋,遞給陸雲桓,“你看完以後我們再說。”
陸雲桓将信将疑地接過來,感覺無論如何,以對方的身份也不應該跟他這個毫無實權、還在讀書的二少爺有事可談才對。然後他繞開檔案袋的線圈,從裏面抽出了一張中心醫院的DNA鑒定證明。
那上面白紙黑字寫明,他跟李淑君以及陸承瑞均不具有血統關系。
陸雲桓愣住了,第一反應就是這是僞造的!
張天啓注意到他的表情,覺得這少年老成的小家夥,眼下總算是有了這個年紀該有的反應——
這才有趣。
随後司機将兩人送回別墅區,張天啓獨住,聘請的傭人們只有在固定時間才會上門,平時絕對不會擾了主人的清淨。
兩人在客廳落座,蔣璐幫忙泡了茶水,然後跟張天啓打過招呼,也就現行離開了。
張天啓對陸雲桓的談話很直白,他不會完全把一個十二歲的少年當做孩子,他認為這個年紀的人心智已經足夠成熟,這也是他選擇現在跟陸雲桓見面的原因。而對于陸雲桓來說,一紙證明擺在眼前,他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陸氏集團的二公子來歷不明,竟然跟父母均不存在血緣關系!
這樣荒謬的醜聞一經洩露,恐怕會成為輿論最大的笑話。
他連私生子都不如,到時候沒有人能保護他。
陸雲桓清楚自己現在一無所有,這件事曝光以後的結果可想而知。他在陸家長大,比同齡人更了解物質的重要性。更何況在他看來,即便是沒有血緣,那多年的爸爸媽媽叫出去,如今一夕之間卻化成泡影,這也是根本無法接受的。
陸雲桓畢竟年紀還小,短時間內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他只知道自己的弱點掌握在那個初次見面的男人手裏,于是不得不答應了對方提出的全部要求。
一念之差,卻引發了人生軌跡的一場翻天覆地。
接下來的幾年也算是相安無事,陸雲桓小心應對,張天啓卻很少會要求他做什麽,不過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由秘書安排見一次面,內容也多以聊天為主,張天啓有意培養陸雲桓,所以會提前講解不少商場上的東西。
對于陸雲桓而言,張天啓無疑是一位博學多才的長輩。那正是少年最叛逆的成長時期,陸雲桓學業出色,性格尤為高傲,卻下意識去欽慕比自己優秀得多的人,而張天啓是他現階段能接觸到的最為傑出的一個。
那種吸引是致命的,像不知不覺間埋進少年潛意識裏的一粒種子,待到發芽之時才會恍然驚覺,根——竟然已經插得很深了。
仿佛是利用了這種關系,張天啓的要求開始逐步深入,他通過陸雲桓掌握了太多有關陸家的部分,尤其是不方便被李淑君知曉的內容。有時陸雲桓也會動搖,他心底的仰慕還不足以讓他失去判斷能力,所以他反饋時會有所保留,一點一點去探查那個男人的容忍底線。
在他看來,張天啓是很聰明的,而真正聰明的人往往不動聲色,不會輕易把心思表露出來。陸雲桓一邊揣摩,一邊試探,不知不覺間,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他已經慢慢活成了那個人的影子,同時也是引導者期待的模樣。
六年後,英國,曼徹斯特市郊。
窗外下着雨,霧氣将遠處的景色氤氲成濃郁的灰黑色。
陸雲桓回到卧房,關上門後,他順勢靠回了門板上。
就在剛剛,他拒絕張天啓的一個要求。
或許是因為一直以來那個男人的反應都很平淡,幾乎沒有過勉強,也或許是兩人的相處模式溫和,給了他一種即使反抗也沒有關系的錯覺。然而等到話說出口,那人卻也真的沒說什麽,只是滿目含笑地盯着他看了很久。
看得陸雲換心虛不已。
等到最後,蔣璐的敲門聲打破了客廳的沉默。公務來了,張天啓無暇顧及面前翅膀硬了的小家夥,索性讓他先行回避,自己忙正事要緊。
陸雲桓感到心慌,腦子裏全是剛才張天啓似笑非笑,看着他也不說話的那個眼神。
說實話,他還從來沒見過那個男人動氣,會是什麽樣子?
陸雲桓強迫自己平靜下來,開了電腦,打算做些什麽分散注意力。
陸雲桓連續寫了幾個小時的論文,一忙起來也就不再記得下午發生過的事了。寫完最後一部分,他合上資料書,用指腹按了按脹痛的太陽穴,然後起身取了套幹淨睡衣,到盥洗室泡了個熱水澡。
淩晨一點多,樓下傳來關門聲。
陸雲桓困倦地翻了個身,裹緊被子,昏昏沉沉地将腦袋埋進羽毛枕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睡夢中,他感覺有一只還帶着水汽的手按上了他的後腦,繼而緩慢收緊。
陸雲桓驀地清醒過來,正要回頭,那只手的主人卻倏然加大力道,将他死死按在床上,然後他聽見了那個無比熟悉的聲音說:“是不是我待你太好了,導致你忘記了自己該做什麽,忘記了我是誰,也忘記了自己是誰?”
陸雲桓瞬間怔住,張天啓又道:“你成年了,不再是有資格任性的孩子,是時候對你施行些懲罰了,你說對吧,雲桓?”
那一晚,陸雲桓感覺自己永遠也不會從疼痛中解脫出來。
窗外大雨滂沱,整個世界仿佛在深水中沉沉浮浮。
陸雲桓抓爛了身下的羽毛枕頭,疼得渾身冷汗,兩條腿完全不受控制的抽搐。在那個人的懲罰中,他喪失了一切的主動與被動,喪失了時間概念,最終連意識也沒有了。
再醒來時,那場雨還沒有停。
床上一片狼藉,陸雲桓疲憊地呼出口氣,感覺體溫有些高,他又拿過床頭櫃上的手機,發現已經沒電關機了。
鬼知道過了多長時間……
陸雲桓太累了,同時也有些自暴自棄。他扔了手機,合上眼睛,似乎是想在那種污穢的環境中一睡不醒。
然而這一切只是開始,等到房門再一次被人打開,他被強行帶進盥洗室沖洗幹淨,換了間卧室,然後就是與前一晚一模一樣的懲罰。
什麽時候才是結束?
他意識模糊地想。
“直到你……不在對我說‘不’為止。”
……
漫長的回憶猶如一場黑白默劇,所以的喘息與哭泣都被按下了靜音,只留下最沉重的畫面,供人一遍又一遍記起過往的那些記憶。
陸雲桓靠在躺椅上,身上蓋着保暖用的後毛毯,春天臨近,而雨季已經先一步來了。
他側頭望着窗外深灰色的天,像被關在籠中的鳥在旁觀永遠無法觸及的世界。
就在這時,放在矮桌上的手機振了。
陸雲桓倏而回過神來,趕緊抓過手機。他看着來電人的姓名,只是看着,半晌後心平氣和地靠了回去,神色卻放松了很多。
震動聲繼續,如同以往的每一次那樣,等到自動挂斷,陸研會再打過來,重複三次,然後才徹底安靜下去。
陸雲桓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陸研,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發生在自己身上,那些荒謬的、無法被隐瞞的事。他活得像一個叛逆的孩子,一邊逃避,同時又一邊期待別人不會真的忘記自己。
半年以來,這只手機每隔幾天都會響一次,他了解陸研的習慣,知道他會在無人接聽後再打電話到張天啓的手機上,詢問他的近況。
想到這兒,陸雲桓趕緊站起身,匆匆推門離開了卧室。
候在門口的女傭被吓了一跳,見他只穿了襯衣忙進屋取外套給他披上。
陸雲桓站在欄杆邊朝大廳看,果不其然,張天啓正在聽電話。
那個通話很短,等到對方放下手機,陸雲桓走下樓梯,遠遠地停在了距沙發幾米遠的地方。
張天啓聞聲擡頭,兩人目光相遇,陸雲桓還不能說話,可他的眼神很直白,他在問:“陸研說了什麽?”
張天啓見他不動,拿他沒辦法,只好起手示意女傭退開,然後親自起身,把這跟自己犟了半年的別扭孩子拉到沙發這兒讓他坐下。
陸雲桓既沒拒絕,也沒有表現出親近,而是繼續那麽看着他。
張天啓倒了杯熱茶放到他手裏,說:“他要結婚了,想讓你去。”
陸雲桓怔住,張天啓看出他遲疑了,道:“你要是想去我就安排人把機票買了,也能散散心,省得你每天都跟屋裏待着,再悶出病。”
陸雲桓面無表情地瞪了他一眼,沒做其他反應,起身上樓去了。張天啓看着他的背影只是笑,知道對方消失在二層的樓梯口,他才重新拿起手機撥通了秘書的電話。
一周以後,美國,邁阿密。
小教堂門前,陸雲桓招手叫來花童,将一束白玫瑰交到小姑娘手裏,說:“我是裏面那對新人的朋友,替我送給他們,謝謝。”
他的聲音沙啞,語調卻很溫柔。
花童看了看手裏的花,又看了看面前那個樣貌好看,頸側卻有道疤的男人,笑道:“不客氣,還需要別的麽?”
“再帶一句話,給陸先生。”陸雲桓說,“就說我祝他快樂,辛苦了。”
花童點點頭,轉身跑進院子。
張天啓走到陸雲桓身後,垂眸看向那道疤,半晌後忽而開口:“醫生說你不說話是心理問題,所以那個問題是我了?”
陸雲桓涼涼地斜睨向他,也不出聲,似乎是又恢複成倫敦時那副病怏怏的模樣。
張天啓由着他別扭,接過秘書遞來的外套,給陸雲桓披上,又道:“你這個做二哥的,倒是讓陸研走在你前面了。反正以後要在倫敦定居,要不也把證領了?”
陸雲桓眸色微微變了,朝後讓開一步,自己系上風衣紐扣,淡淡道:“我不要你。”
張天啓聞言不禁笑了,說:“也好,我比你年長那麽多,确實沒必要用一層關系限定住你,等我走了,你就自由了。”
“那也要二三十年以後了。”陸雲桓道,“等我到了你這個年紀,還要自由有什麽用?”
張天啓:“這跟我無關,反正到時候我也管不到你,只不過——”他頓了頓,起手摘下粘在陸雲桓發間的一粒蒲公英種子,而後才說,“我會讓人在墓地旁準備出你的位置,等再過了二三十年,你的自由會被收回來,你依然要回到我身邊。”
陸雲桓:“……”
“我不要你。”
“由不得你。”
——番外·如果這也算愛情·完——
作者有話要說:
嘛~明明是分分鐘就能開虐的一對,結果你們非要甜甜甜,總之我努力了,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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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版的所有番外都完了,個志會補一個肉,外加一個主題為發情期的獨立番外,總字數肯定是超過1W的。過兩天會在微博開個印量調查,希望有興趣的寶寶們去投個票,雖然肯定會做,但是也要讓我心裏大概有個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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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密委托的個志二刷在泰迪以後,更換了封面和人設,新增鹿鹿和三少的明信片,但內容不變,沒買到第一刷的寶寶們不要再錯過二刷了,因為恐怕不會有三刷。買過一刷的寶寶如果再買二刷會有優惠,根據需求購買就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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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獵游戲暫定1月5號開,有變動微博肯定是會說的。那本是劇情流,風格會比較偏向絕密委托和零時已過,但構架會比那兩本要大,也算是我第一次寫星際+特工這兩個題材,好怕會冷,希望寶寶們可以支持喲~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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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紅包,時效到周五晚上,到時候我會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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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本見啦,麽麽噠~(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