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026
【026】
耿文曲沉默了,畫室裏流淌着難捱的靜谧。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直到耿蒙腿快站麻了, 他才顫抖着開口:“是誰告訴你?”
耿蒙正琢磨着要如何答, 耿文曲忽然情緒爆發, 他快步沖下樓。
啪!
耿蒙剛從樓上追到客廳,正好看到耿文曲奪過周悅雅手裏的杯子, 他重重砸到地上, 滾燙的熱水四濺,濺到他身上也沒反應, 血紅着雙眼吼:“周悅雅, 你這是違約!”
耿蒙聽得一愣一愣的。違約?違什麽約?
周悅雅也怔住, 她瞥了眼不遠處的耿蒙一眼,不知想到什麽,她皺眉:“你別發瘋, 孩子在。”
耿文曲卻不理她, 他的所有理智和克制,在聽到“沈揚琴”三個字時, 全都土崩瓦解, 他攥緊手:“其他條約不守約無所謂, 你和情人暗度陳倉也随便你,但你為什麽要告訴他生母的事!”
“我們回屋裏說。”周悅雅聽到情人, 她急了,下意識去拖耿文曲的手。
然而還沒碰到,耿文曲已經躲開。
耿蒙看糊塗了。
其實冷靜之後仔細思考, 有許多疑惑的地方。按照沈揚琴的說法,她和他爸當年極其恩愛,既然他爸後來出軌,那肯定是更愛周悅雅,但記憶裏,他爸和周悅雅關系一向淡漠,以前他以為是周悅雅另有情人的緣故,現在看來,明顯他爸不在乎周悅雅有情人。
難道當年不是他爸出軌那麽簡單?
心思一動,他走進客廳,放魚餌套周悅雅的話:“回房間說也沒用,我全知道了。”
“……”周悅雅臉色微變,“你、你知道什麽?”
“17年前發生的所有事。”
聽到17年前,周悅雅往後退了幾步,腰撞到沙發靠背,她才停住。先前的慌亂過去,她将垂下來的落發挽到耳後,繞過沙發靠背,拿過背包裏,丢到耿文曲面前的茶幾上:“解約吧。”
耿蒙側身瞄了眼,是離婚協議,邊緣微微發黃卷曲,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
周悅雅繼續說:“這份協議,十多年前我就拟好了。現在事情捅破,大家都沒必須繼續演下去。不過有一點我要聲明,這是我個人的決定,和周氏無關。耿老如果要仗勢欺人,直接沖我來。”
她這話信息量很大,耿蒙還在琢磨,耿文曲已經從圍裙裏抽出鉛筆,直接翻到最後一頁簽下名字,然後将離婚協議推回去,都不想看周悅雅一眼:“這件事我會一力承當,你收拾好東西,馬上離開我家!”
“不用你強調,這裏我早就一秒都待不下去了。”周悅雅嘲諷翹起嘴角,拿起協議裝進包裏,挎着包回房間收拾行李。
很快客廳只剩下父子二人。
耿文曲踉跄坐到沙發上,他垂頭盯着地面,無力抓着前額的頭發,啞着聲音說:“你先回房間,我今天不想看到你。”
耿蒙扯動嘴角:“不要說得你像受害人一樣。”
這話觸到耿文曲逆鱗,他擡頭,看着那雙神似沈揚琴的眼睛,又愛又恨:“我不是受害人,難道還是她?!”他騰地起身,蒼白的臉色因為激動,紅得不正常,“她那種無情無義的女人,有什麽可憐。”
他聲音越來越低,灰白的眼珠一下失去所有色彩,他擡手顫抖指着耿蒙:“你這輩子都不許去找她,聽到沒有!否則我打斷你的腿!”
耿蒙也炸了:“你憑什麽說她無情無義!她比你好無數倍!會給我搽藥,會擔心我離開,你呢?從小到大,你是第一次和我說這麽多話!我早就找到她了,你是不是要打斷我腿?來啊!打啊!打不斷我跟着你姓!”
後面的話耿文曲聽不見了,全世界都停止在“找到她”,找到誰?沈揚琴嗎?他站在原地,渾身怒氣消失殆盡。
耿蒙正奇怪他爸啞巴了,耿文曲就沖過來,死死扣着他雙臂搖晃,眉宇間三分期待三分激動,剩下四分不可置信:“她在哪兒?過得怎麽樣?”
耿蒙張嘴要開口,門口就響起如洪鐘的聲音:“不許說。”
外面似乎在飄雨,耿建忠外套有些淋濕,他顧不上脫下外套,大步進來呵斥耿文曲:“回你畫室去。她早和你一刀兩斷了,現在在哪兒,過得如何,通通和你無關。”
耿文曲不說話了,但也沒有動,他手慢慢滑下來,虛脫垂在兩側。耿建忠又沖着耿蒙說:“還有你,上學時間跑家裏胡鬧什麽,馬上回學校。”
“我不去。”耿蒙直直對上耿建忠的目光,“不說清楚這件事,我哪兒都不去。”他站得筆直,像一棵傲氣的白楊。
耿建忠明顯沒有耐心,他抓住耿蒙的手臂,想要強力拖他回學校,六十多的年紀,雙臂仍似鐵拳。
隔着外套和毛衣,耿蒙被被拽得生疼,他死咬着牙,硬是扛住耿建忠駭人的力氣,站着不動如山:“爺爺,我剛說了,不說清楚這件事,我哪兒都不會去。你要不高興,打死我我也不反抗,誰讓你是我爺爺。但你還想要我這個孫子,你就告訴我真相。”
“你要什麽真相?”耿文曲總算出聲,他疑惑問耿蒙,“除了揚……她的事,難道還有其他事?”
傅景司的話從耿蒙腦海閃過,“或許她不知道肚子裏掉過這塊肉”,思維拓展一下,可能他爸也不知道還有一個沈蒙?
他脫口而出:“我媽生的雙胞胎。”
砰!
耿文曲腦袋瞬間炸開,他艱難看向耿建忠:“爸,小琴當年生的雙胞胎?”
耿建忠沉着臉,過了會兒才說:“生雙胞胎也改變不了什麽。”
“……”耿蒙只是抱着試試看的心态,沒想到竟然真押對了。只是他不明白,爺爺瞞着這件事做什麽?
這時響起滾輪滑動的動靜,是周悅雅拉着行李箱出來,她停住對着耿建忠禮貌鞠躬:“耿老,我走了。”
耿建忠點頭:“離婚的事會再找你爸談。”
“耿老,我很感激您當年對周家伸出援手,但我當了耿蒙17年的媽,早夠還債了吧?”周悅雅表面微笑着,其實身體微微發着抖。
相處那麽久,她看到耿建忠依然害怕。
當年就是在他爸快锒铛入獄時,這個不茍言笑的老人到她學校,告訴她一句話:“我孫子需要一個母親,只要你同意,你父親欠的錢,我來還。你有一周的時間考慮。”
一周後。
她簽下合同,耿氏注資周氏,而她,只需要當好耿蒙的媽媽。
“你以為耿家還會要你這個媳婦?”耿建忠面無表情,“這些年來,你是如何當耿家女主人我一清二楚,耿蒙怕黑的心理病,以及這些來耿氏對周氏的投資,過後律師會一筆一筆找你算清楚。”
“您、您全知道,那為什麽……”周悅雅大駭,她掐着掌心,“不讓我們離婚?”
耿建忠沒有回答:“你該走了,周小姐。”
轟隆!
窗外一聲巨響,花園裏的樹木被強風刮得唰唰作響,是暴雨傾盆的前兆。周悅雅不敢再待下去,拖着行李逃命似離開耿家。
等周悅雅離開,耿文曲再不壓情緒:“爸,你究竟瞞着我什麽?小琴當年生了雙胞胎,你告訴我只有一個孩子,那她背叛我,跟另一個男人離開,是不是也是你的假話?!”
當年,沈揚琴突然早産,他在國外辦畫展趕不回來,等回來,病床已經空了,他媽抱着一個男嬰哭得撕心裂肺:“兒子,我們上當了,這事從開始就是局,那個女騙子要了兩千萬賣這個孩子給耿家,和一個男人離開了。”
開始他不信。
他深愛的人絕對不會是女騙子,他發瘋一樣到處找她,可是找不到,直到親眼看見支票兌換人的簽名。
沈揚琴。
熟悉的清秀筆跡,他不會認錯,是本人所簽。
那天深夜,他反鎖房間自殺,安眠藥已經吞掉半瓶,他閉着眼等待窒息的黑暗。恍惚間,他聽到嬰孩焦急的啼哭。
他捂住耳朵,不想聽。
然而一聲一聲,他清晰聽到每一聲哇哇的哭聲。
最後。
他掙紮着爬起來,撥出急救電話。
他恨耿蒙。
那是沈揚琴騙他的證據。
同時他又愛耿蒙。
那是他深愛女人,渡過鬼門關為他生下的孩子。
所以在耿建忠提出讓他和周悅雅契約結婚,由周悅雅照顧耿蒙的時候,他同意了。他不想愛耿蒙,卻又希望耿蒙能有一個愛他的母親。
“是。”耿建忠承認了,“她沒有下套背叛你。是我告訴她你愛上其他女人,她親眼目睹你的婚禮,才心灰意冷離開。”
“為什麽騙我?”耿文曲沒有生氣,他只是恨自己,恨他沒有相信沈揚琴,他吶吶問,“爸,我和小琴交往的時候,你不是沒有阻攔,說尊重我的選擇嗎?你為什麽……為什麽舍得分開我們一家人?”
外面狂風大作,像是耿蒙生日那天一樣,狗在狂吠,客廳裏沒有開燈,也沒人想到去開燈。
忽明忽暗的光落到耿建忠身上,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開始我阻攔你們,你們只會更叛逆要在一起。文曲,家世的鴻溝,不是你們所謂的愛能填補,是我保護你太好,導致你一如既往天真。你早該清醒,耿家,不可能容得下一個,父母連普通話都不會的女主人。”
旁邊,耿蒙一直默默聽着,終于知聽明白了他身世。
他是耿文曲的孩子,也是沈揚琴的孩子,沈揚琴不知道他的存在,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他的爺爺,他一直又敬又愛的爺爺,處心積慮編了兩個滴水不漏的謊話。
他攥緊拳頭,渾身止不住顫抖。他無法想象,當年沈揚琴是如何絕望無助,拖着傷痕累累的身體,帶着沈蒙狼狽離開桂城。
他恨自己。
離開時為什麽要兇沈揚琴,那個可憐的女人,他的媽媽。
他轉身開門沖出去,無視身後的喊聲,不管不顧沖進傾盆大雨中。他要見媽媽,他要和她道歉,他要溫暖擁抱她,告訴她,以後由他來保護他。
冰冷的雨砸到身上,天外猛然接連幾聲驚雷,耀眼刺目的光照亮了混沌的天地,耿蒙被刺得下意識閉上眼。
……
滴答。
滴答。
有雨滴落到傘面,随後熟悉的男聲響起:“沈蒙,你在這兒做什麽?”
“……”
這聲音——
耿蒙立馬掀開眼皮,周圍是車流不息的街道,他瞪着撐着傘的傅景司,眼珠子驚得像要掉出來。
“唉?!”
什麽情況!
作者有話要說:熟悉的暴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