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沈之亦坐在輪椅上，看着醫院後面的花園裏，連油漆剝落的柱子上都貼上了紅色的福字，眯了眯眼睛：“快過年了。”

“是啊。”蕭理挑了挑眉毛：“快過年了。醫生說了，再有幾天，你可以出院了。我算了算，出院那天是個初六，還在年裏呢，到時候我在你家門口，給你放一挂鞭炮，崩崩邪氣！”

沈之亦笑了笑：“放什麽鞭炮，沒有必要。”她看着遠遠走過來的隋緣，瞧着她手裏拎着的兩個大塑料袋：“緣緣又去買什麽了？”

“隋大作家想買什麽，我等小民怎麽管得了喲。”蕭理啧啧兩聲，站住腳步，把沈之亦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你冷不冷？”

沈之亦搖頭：“不冷。”有些憂愁的看了看四周：“我只是，有些……想念雯雯了。他們說，雯雯很快回來的，但是……”

“你不要操心了，既然說了，那肯定是事兒還沒辦完。”蕭理走了兩步，伸手接過了隋緣手裏的塑料袋，打開看看：“這什麽東西？”

隋緣蹲在沈之亦身前，仰頭看着她：“怎麽樣，今天感覺怎麽樣？”

“挺好。”沈之亦指了指隋緣的頭發：“你跑過來的？頭發都亂了。”

“我着急找你啊。”隋緣嘿嘿笑着站起來，把蕭理手裏的塑料袋扯開，從裏面拎出來一個巨大的紅色物體，拎在手裏，在沈之亦面前顯擺：“怎麽樣，跟我一樣大的中國結！我打算下午的時候去給你挂在家裏。正中間兒！驅邪！”

沈之亦哭笑不得的看着隋緣和蕭理：“你們倆，一個放鞭炮一個挂中國結，要不要再請個道士給我家做做法什麽的？”

隋緣的神色鄭重起來：“你說的很有道理，我覺得可能是有必要的。”

“緣緣，”沈之亦有些語塞的看着隋緣，她心裏有一個問題，在昨天一早隋緣忽然出現的時候到現在，一直想問，卻一直沒有問出口，實在是隋緣這個聒噪的家夥也沒有給她機會問，是以拖到了現在，但現在，她實在不想在等，伸手拉住了隋緣的手，有些祈求一般的看着隋緣：“緣緣，我想問你……這些天，你去了什麽地方，還有……你是怎麽知道我受傷了，讓學姐來照顧我的？”

“我？”隋緣愣了愣，看了看沈之亦，又看了看蕭理：“哦，合着你們不知道啊？”

“我們應該知道？”蕭理歪着腦袋不解的看着隋緣：“我為什麽應該知道？”

“我以為周總告訴你們了。”隋緣又看了看兩個人，這才坐在了旁邊的石凳上，眨了眨眼，看看四周，壓低聲音說：“周總，交給我一個很重要的東西，讓我送去J城，給一個姓張的老頭子。”

“姓張。”沈之亦想了想：“是不是叫張啓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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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隋緣一拍手：“就是啊。然後那個張警官，拿到東西之後，讓我在J城呆上一段時間，說這是為了你們的安全考慮。我怕你們出事兒，也不敢聯系你們，就一直在J城等着。直到前幾天，周總打電話給我，問我在這邊你還有沒有熟悉的朋友，說你受傷了需要人照顧，我就想到了蕭理啊。”

“周總周總……”蕭理撇了撇嘴：“你怎麽那麽聽你們周總的話啊，你好像信任她比信任我更多啊……”

“那是，周總是什麽人，那氣場！那作風！那叫一個迷死人！”隋緣斜了一眼蕭理：“而且事實證明，周總就是一個大好人啊！她一直是幫我們的！對不對？”隋緣說到這，晃了晃沈之亦的胳膊：“是不？”

沈之亦點點頭：“是。”

現在她明白了，周怡瑤把芯片交給了隋緣，無論是她還是周怡瑤或是蘇雯，目标都太過明顯，隋緣的目标很小，付子安最初不會想到她，之後也不會想到她，而且，隋緣幫蘇雯做的事情第一時間被周怡瑤發現，周怡瑤相信隋緣，也無可厚非。但一直到現在，沈之亦再也沒有見過周怡瑤，她看了看隋緣：“你最近見過周總了嗎？”

隋緣搖頭：“沒有。公司人說她有什麽事情，一直沒有上班。”

沈之亦皺了皺眉，片刻，嘆了口氣：“我累了，我們回去吧。”

“你們回去吧。”隋緣站起身子，拿過蕭理手上的塑料袋，湊近了沈之亦舉動誇張的在她臉上嘬了一口：“我呢，去給你布置你的家！來點兒新年氣氛！”

沈之亦被隋緣弄的面容僵硬，搖搖頭：“你可真行。”

蕭理伸了個懶腰：“走着，我推你回去。”

沈之亦微微閉上眼睛，吸了口氣，幽幽的說：“學姐，我很想她。我覺得，我太久沒有見到她了……”

“這不是經常事兒麽，你又不是第一次這樣久見不到她。”蕭理打趣的說着：“放心，說不定忽然就回來呢。給你個驚喜什麽的……”

“以前……”沈之亦閉着眼，覺得有些乏累，似是要睡過去，輪椅慢慢的向前進着，不快不慢，很舒服，她喃喃的說：“以前也有啊，我記得……我記得第一次她出任務超過一個星期的時候……我擔心的想哭……”說着，兀自笑：“那時候，我還找緣緣陪我去酒吧喝酒，結果，結果你猜怎麽着？”

“怎麽……了？”蕭理的話語有些遲滞，卻又很快的接上了：“你說呗，我哪知道。”

輪椅停了停，繼續往前進。

沈之亦迷迷糊糊的想着，唇角挂着微笑：“結果我和緣緣在酒吧裏遇到一個姑娘，我當時喝的有些多，緣緣又很能聊，我們就跟那姑娘聊上了，我們仨喝到很晚走出來，互相攙扶，那姑娘腳步不穩，一下子栽到我懷裏，正好，雯雯剛回來，看見了，兩三步走過來一把就把那姑娘給推開了，我當時都蒙了……”沈之亦說着，笑容更盛，蕭理又說：“這是蘇雯的性格沒錯兒，她以前啊，就這樣兒。”

沈之亦微微點頭：“我當時喝的有些多，迷迷糊糊的感覺她揪住我的脖領子跟我說了幾句話，我那顆心，馬上就落地了。”說着，頓了頓，手肘撐在輪椅的扶手上，側着頭歪在手上，閉上眼睛想：“她說了句什麽來着……她說……”

輪椅停了，沈之亦卻依舊陷在自己的思緒中，兀自的叨念：“她說什麽來着……”

“她說……你要是再敢趁我不在的時候勾三搭四，我就用手铐把你铐在床上！”

“對。是這個。”沈之亦咧開嘴笑，笑容卻又在這一剎那定格。

身子沒有動，眼睛沒有睜開。只是那垂在腿上的左手忽然擡起，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直到淚水從手掌與臉頰的縫隙之中流下來，順着臉頰滑落在環繞在沈之亦頸間的雙臂上。

沈之亦不太敢睜開眼睛，她擔心這只是如往常一樣的一個夢。

她只是默默的流淚，從流淚變成抽噎，從抽噎變成無聲的痛哭。眼淚不斷的滑落下來，她不知道已經多久沒有這樣暢快淋漓的哭過。

身後的人只是靜靜的抱着她，溫熱的臉頰貼着她的耳朵，輕輕的摩挲，直到沈之亦終于感覺到了脖頸間的溫度，終于覺得耳畔的呼吸是那樣的真實。

她微微的睜開眼睛，看着身前的那一雙手臂從迷蒙變清明。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微微坐正身子，雙手搭在對方的手臂上，輕輕的說：“你回來了。”

一如以往每一次蘇雯出任務回家之後的對話一般。

“我回來了。”蘇雯側過頭，溫柔的親了親沈之亦的耳朵：“之亦，我回來了。”

沈之亦皺了皺眉，用力的咬着牙關，繼而又松開，再次開口：“有……有沒有受傷？”

“沒有。我沒事。我好好的。”蘇雯閉上眼睛，泛着紅的眼眶，微微顫動的睫毛：“你有沒有好好地照顧自己？”

“有啊……”沈之亦雙手抓緊了蘇雯的胳膊，這太過熟悉的對話讓她的內心翻江倒海，蘇雯不僅回來了，不僅是蘇雯回來了，現在的蘇雯，和以前的蘇雯，都一起回來了，她幾乎抑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激動和想要哭的沖動，淚水不斷的滑落下來，斷斷續續說着不成段的句子：“你呢……吃……吃過……飯了嗎？餓不餓……還是……幫你沖杯……咖啡？”

蘇雯眼角滑下眼淚，再也無法接下去，短暫的對話之中交織了太多說不清楚的情愫和回憶，她站起身子，繞到正面，俯下身捧起沈之亦的臉，輕輕的親吻她，卻又覺得無論怎樣的親吻，都無法撫平沈之亦內心在這一年裏遭受的創傷。

而沈之亦再次睜開眼睛，眼神之中卻充滿了溫柔和感激。她将手撫在蘇雯的手上，深深地看着她：“雯雯，對不起。”

蘇雯愣了愣，不知道沈之亦為什麽會說這樣的話。

沈之亦抿了抿嘴：“我，我這段時間，也經歷了很多的事情，以前我以為我很了解你，我了解你經歷了什麽，我太過自以為是。現在，在我經歷過這麽多的事情之後，我……我很慚愧……這麽多年，這麽多事情，我沒有陪在你身邊，以後，我會好好的陪着你。”

“不。”蘇雯流着淚迅速打斷了沈之亦的話，沈之亦的話讓她心痛，讓她自責，甚至讓她愧疚，她搖着頭，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是我，是我一直沒有考慮過你的感受，是我，該慚愧的是我。”

“不是。”沈之亦輕輕的擦掉蘇雯臉上的眼淚：“雯雯，你做的事情是對的，是偉大的。你知道嗎？你很偉大，我一直為你感到驕傲。你不應該因為這些事情感到自責。在你……”沈之亦閉了閉眼睛，痛苦的皺了皺眉：“在你以為我死了的那段時間，我親眼看到了你有多痛苦，我知道在你心裏我有多麽的重要。”她再次看向蘇雯，輕輕的親吻她：“雯雯，我的要求不多。我的願望也不多。我只要你安全，平安。現在，”她釋然的笑了笑，擦了擦自己的眼淚：“現在很好。我……我很開心。”

蘇雯點點頭，額頭抵着沈之亦的額頭：“是，我很安全，我在你身邊，陪着你，守着你。”

沈之亦笑了笑：“不哭了。我們誰也不要哭了。你看，我本來已經這樣了，現在眼睛都腫了，更不能見人了。”

蘇雯跟着笑，拉了拉滑落的毛毯：“我推你回去。我給你換了個更大的病房養病，我可以住在這裏陪你。”

沈之亦驚訝的看着蘇雯：“你……不會走了？就在……這裏，陪我？”

“陪你。”蘇雯認真的點頭：“不走了。我放假了，我要休息很久，”說着，點了點沈之亦的額頭：“陪你養傷，照顧你，帶你曬太陽，和你一起過年，放鞭炮，煮餃子……”

沈之亦聽着，沒來由的又流了淚，索性拉了毛毯捂住自己的臉。蘇雯看着她柔和的笑，慢慢的推着輪椅，在這冬日午後的陽光下，留下兩條細長的影子。

影子相互交疊在一起，似乎從未分開過。

****************把自己寫哭了不知道為什麽這樣悲傷的作者君，其實最初我構思最後的重遇其實應該幹柴烈火可是寫到這裏的時候，我只想靜靜地……靜靜地相遇，就像對暗號一樣的說着以前常說的話，把所有的不舍，擔心，回憶，悲傷，痛苦，激動，興奮所有的情緒都放在裏面，把跌宕起伏藏在心裏，熬出了一鍋濃稠的眼淚…然後悲傷了自己。其實一句話就是：不作死就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