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都是奇人
崔氏差了人來,幫着孟夷光修葺園子。瞧着蘅蕪院也需要修繕,她見客院已經修好,想着幹脆搬過去住一陣子,再慢慢修蘅蕪院。
府裏從早到晚響動不停,鄭嬷嬷回來說,好幾次都遇到了裴臨川,在修葺的院子庭院前,一站許久看得極為認真。
孟夷光笑道:“看就看吧,只要不來煩我就成。”
不過她疑惑的是,他不去上朝麽?怎麽成日閑賦在家?
皇帝請了三次老神仙出仕,他矜持過後已經入了相堂,孟伯年與孟七郎也已照着先前的打算,去了戶部與禁軍班值。
難道裴臨川空有國師名,根本沒有差使俸祿?
想到這裏,孟夷光有些坐不住,自己想過混吃等死的日子,可裴臨川那麽能吃,賺不到銀子不說,說話還能氣死人,連與阿爹都無法比,他至少還有個當丞相的爹。
孟夷光還沒有去找裴臨川,鄭嬷嬷先找了來,生氣的說道:“九娘,國師攔着栽種梅花的作匠,說一定要讓他們按着他的指點來栽種,簡直拉都拉不走。”
“莫非是堪輿風水?”孟夷光想着他是國師,五行風水這些肯定精通。
“可那樹要是栽種在水邊,離水太近根本種不成活。”鄭嬷嬷也有些遲疑了。
“我去瞧瞧。”
孟夷光與鄭嬷嬷來到湖邊,靠着湖的院子被推倒後,地面被收拾整理幹淨,已經種上了一排排的樹。裴臨川背着手站挖好的坑邊,作匠站在旁邊一臉為難。
“這裏,不能種。”裴臨川見到她來,似乎松了一口氣,又有些委屈的說道。
“為何?”孟夷光好奇的問道。
裴臨川伸出手去拉她衣袖,伸到一半似乎覺得不妥,又縮了回去。他邁步往前走,一邊走一邊回頭跟她說:“你且跟我來。”
孟夷光心下更為好奇,跟着他走遠了些,他指着前面種好的樹說道:“這一排種上去,不均等,不在一條直線上,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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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生氣,不生氣。孟夷光又念起了清心咒,她忍住心裏的怒意,和顏悅色的勸他:“國師,待樹長大散開後就看不出來了。”
裴臨川側頭看着她,臉上帶着些愠怒,似乎在生氣她的敷衍。
“我想....”
孟夷光飛快打斷他,眯眼微笑着說道:“不,你不想。”她招呼着鄭嬷嬷:“嬷嬷,你去讓作匠繼續栽種,國師不懂農桑,無需聽他的。”
裴臨川見鄭嬷嬷去了,腳動了動,終是沒有追上去,他看着孟夷光,氣鼓鼓的說道:“我會農桑,我熟讀齊民要術。”
孟夷光別開了眼,揉了揉眉心,無力的問道:“國師,你沒有差使,不用去衙門當差嗎?”
“有。”裴臨川聲音悶悶的,顯然還在為種樹的事不開心。
孟夷光訝異的看着他,居然有差使?“那你怎麽成日在家?”
“天象有異,慶典大祭日,或皇上有重大之事宣召,才需進宮。”裴臨川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在府裏也可蔔卦,宮裏太吵。”
孟夷光眼裏溢出笑意,他語含抱怨,顯然這些時日府裏大興土木,也吵到了他,怪不得他閑得每天跑出來四處閑逛。
“那你有俸祿嗎?俸祿幾何?”
“有,每月俸祿三百兩,再加其他添給。”春光日暖,陽光細碎灑在裴臨川發間,他眼裏亦散發出陣陣光彩,“不會白吃你的飯食,都給你。”
孟夷光笑得眉眼彎彎,國師大人不僅僅只有一張臉好看,每月的俸祿竟然與老神仙等同,享受着正一品的待遇。
他的确不算吃白食,她這些時日源源不斷花出去的銀子,總算能收回些,心情霎時好了許多。
“我的院子也要修葺,漏水。”裴臨川頓了一下,擡手向客院指去,“我先搬進那裏去暫住,阿愚已經将我貼身貴重之物搬了進去。”
孟夷光看着自己想要搬進去的院子,已經被他鸠占鵲巢,心下無力更甚,看來她還是高興得太早。
她想了想說道:“去你院子看看,要是腐朽太過,幹脆推了重起。”
裴臨川雙眼一亮,“好。”
待鄭嬷嬷前來,幾人一起去了裴臨川住的天機院。
院門口的匾額嶄新,院門油漆斑駁,看上去怎麽都不般配。進去院門,是爬滿青苔的影壁。繞過影壁,庭院裏雜草拔過,随意堆在一旁,地面上有碎掉的瓦片,廊檐下的木地板翹起來,踩上去吱呀作響。
孟夷光沉默的走進正屋,塌幾破舊,卻一塵不染,案幾上擺着細頸白瓷花瓶,裏面插着幾枝綻放着新芽的柳枝。
“這裏漏水。”裴臨川走到靠近窗棱處,擡手指向藻井,“水滴石穿。”
孟夷光擡頭看去,雕花藻井破爛發黴腐敗,有一角似墜非墜。
裴臨川又帶着她看了書房卧室,指了那些漏水之處,到最後他的語氣中已飽含着無盡的委屈。
“請坐。”回到正屋,裴臨川指着軟塌,“我有蜜水。”
阿壟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端了兩杯蜜水放在他們面前,又閃身不見了。
孟夷光看了看缺了一個口的杯子,在軟塌上坐下,塌凹陷了下去,吓了她一跳。
裴臨川嘴角上揚,眼裏浮上了一絲得逞的笑意,“吓到你了。”
孟夷光:“......”
“皇上賜給你府邸,怎麽沒有修葺?這麽大的院落,沒有小厮丫環怎麽看顧得過來?”
“修葺過,起初我住在蘅蕪院。阿壟說,新娘要住新房,我搬出來讓給了你。”裴臨川又委屈起來,“娶親不好。”
孟夷光:“......”
“我有阿壟阿愚,足夠,人多了太吵。”裴臨川似乎怕她聽不懂,又認真解釋:“他們自小伴着我長大,阿壟起初跟着先生,阿愚是先生撿來的,我也是先生撿來的。”
他是孤兒?孟夷光心中的郁悶散去了一些。
“先生是你師父?”
“算是,先生說不要叫他師父,蔔卦之事,在于天分,如人太蠢,一輩子都教不會。阿壟阿愚都太蠢,所以沒有學會。”說完他看着孟夷光,認真的打量着她。
孟夷光瞪着他,板着臉不說話,他要是敢說她蠢也學不會,她只怕會打爆他的狗頭。
裴臨川嘴唇動了動,識相的閉了嘴。
“你先生沒有教你人情世故麽?”
裴臨川神情迷茫,好半晌才說道:“為什麽有許多人這樣問我?先生說,要聽從自己的內心,如有太多私心雜念,無法堪破卦象。皇上說,懂人情世故會說話的人很多,只因他們太過入世,是大俗人。”
大俗人孟夷光:“......”
她懇切的看着他,溫和至極的說道:“國師,往後你少說一些話好不好?你看,這世間就你一個國師,其他都是入世的大俗人。你已得罪了太後皇後,要是再惹怒她們,仔細把你拉下去砍了。”
裴臨川神情平靜,篤定的道:“不會,皇上不會允許。”
孟夷光俯身過去,循循善誘,“皇上以前要打江山,所以要依靠你蔔卦,臨出發前把你叫來蔔上一挂,這一仗是兇是吉呀?可現在江山已定,太子又是皇後親生,太平盛世無需你的蔔卦。”
裴臨川像是看傻子那般看着她,說道:“不止是蔔兇吉,還有天象,四季雨水,洪澇災害。”
孟夷光扶額,口幹舌燥卻一無所獲,她捧起蜜水喝了一口,阿壟不知是不是放了一半水一半蜜,簡直甜得發齁。
裴臨川卻喝得很是享受,放下杯子還抿了抿嘴唇似在回味。
“我也有蔔不出來的時候,比如你,我看不清你的來歷。”
孟夷光放下杯子,背心陣陣發涼,裴臨川看出了她的不同,她會不會當作妖怪被殺掉?她強忍住心裏的驚慌,問道:“你怕不怕?”
裴臨川突然俯身過來,長臂一伸,修長的手指輕觸她的臉頰,微涼的指尖讓她渾身僵硬,無法動彈。
“看,你身上是暖的,是活生生的人。”他縮回手,輕輕摩挲着指尖,臉上笑意隐隐,“我亦是奇人,我不怕。”
孟夷光心裏莫名一松,怔愣片刻後總算緩和了過來。
“你給我吃食。”裴臨川看着自己的手指,笑意更甚,“你的臉好似上次阿愚提回來的雪團子,雪白柔軟,我還能再摸一下麽?”
孟夷光猛地站起來,瞪着他威脅道:“再摸打斷你的手!”
裴臨川臉上笑意退去,明亮的雙眼又霧蒙蒙,他不死心的道:“又不吃,只摸一摸。”
“再說以後不給你飯食!”孟夷光斜着他,下了狠招。
裴臨川終是閉上了嘴。
孟夷光怒沖沖走出屋子,鄭嬷嬷迎了上來,觑着她臉色說道:“又氣着了?”
“沒事,走吧。”
鄭嬷嬷這才嘆了一口氣,與她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這院子怎麽能住人,柱子都被蟲蟻蛀空了,要是下一場下雨,房頂說不定會塌下來。
阿壟說,這裏也有好處,院子裏有一窩野雞,他們抓來烤了,飽飽的吃了好幾頓。你說說,這都是什麽事。”
孟夷光苦笑道:“推倒重起吧,先讓他去客院住着,別到時候幾個傻子被一同埋了。”
“阿壟說,皇後的娘家兄弟徐侯爺,主動要幫着國師府修葺屋子,可國師拒絕了,說嫌棄徐侯爺不愛擦牙,人臭烘烘的,修出來的院子也會臭烘烘。”
孟夷光噗呲笑了出聲,徐侯爺以前不過是擁有幾畝地的鄉紳,妹妹嫁給了同是鄉紳起家的皇上,才一舉升天,想必當了侯爺,從前的習氣猶在。
笑完她又發愁,不知國師那張嘴,跟着皇帝一同發家,同是草莽英雄出身的新貴們,被他得罪了多少?
作者有話要說: 薪俸參考北宋時期的标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