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寒食節踏青
陰雨連綿的天終于放晴,廊下門口挂着用柳枝條串起來的棗锢飛燕,廚娘手巧,燕子用白面捏得栩栩如生。
夏荷與春鵑提着食盒,鄭嬷嬷懷裏抱着衣衫包袱,幾人跟在孟夷光身後,來到二門邊正準備上馬車,裴臨川不知從哪裏閃身出來,堵在了馬車前。
他向來清冷自持,此刻卻是非常不滿,神情愠怒:“我不喜冷食。”
孟夷光見時辰不早,阿娘怕是早已出了城,不願與他胡纏,敷衍他道:“今日大寒食,明朝就可開火,你且忍一忍。”
裴臨川垂眸沉吟片刻,指着春鵑她們手裏的食盒,問道:“那裏面是什麽?”
“點心蜜餞。”孟夷光見他眼睛一亮,忙又說道:“與給你送來的一樣,香油拌春筍,春韭烙餅等,不過是些寒具吃食。”
“你去何處?”裴臨川總算放過了吃食,又不斷打量着孟夷光,抿嘴一笑,指着角落裏一顆綻放新芽的樹道:“你很像它。”
孟夷光看着自己身上湖綠的衫裙,沉着臉繞過他上了馬車。
“你去何處?”裴臨川不依不饒,跟上來扶住車門問道。
孟夷光嘆氣,答道:“出城去踏青。”
裴臨川想了想,叮囑道:“須得早日回城,車馬衆多,會擠。”
想不到他還會關心人,孟夷光微微笑起來,只是才笑到一半就笑不出來了。
“別誤了回府開火。”
“鄭嬷嬷,上車走了。”孟夷光喚了聲,鄭嬷嬷忍住笑意,對裴臨川曲膝施了施禮,爬上馬車,車夫駕車往府外駛去。
鄭嬷嬷見孟夷光一臉郁色,笑着勸解她道:“國師倒是實誠,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都會如實道出,總比那些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什麽話都悶在心裏的好。”
孟夷光沒好氣的道:“那是,他是想到什麽說什麽,絕對不會委屈自己,斷不會去管聽的人會不會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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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嬷嬷陪笑道:“得往好處想,至少他掙得的銀子全部交了來,自己一個大錢都沒有留。”
前些天阿愚去領了裴臨川的俸祿,回來交到孟夷光手裏後,眼巴巴站在那裏不肯走。
她還以為他又想着吃食,給了他些點心後,他接過去仍舊一動不動,她奇道:“阿愚,可還有別的事?”
阿愚答道:“還未發月例,我與阿壟的都未發。”
孟夷光愣了一下,她還以為阿愚領回來銀子,定是先交給了裴臨川,他留下一些再送了來,沒想到卻直接交到了自己手裏。
她清點了一下銀票與碎銀,差不多三百五十兩左右,詫異的道:“怎麽多出這些?”
“添給折了現銀,戶部說,以後冰敬炭敬等都折成現銀發放,省得麻煩。”
孟夷光想到徐侯爺在戶部當差,采買官員所發放的添給,中間一經轉手,自是撈足了油水,只是不知誰在其中做了手腳,斷了徐侯爺的財路。
這些朝堂大事,自有老神仙那邊去操心,她将之抛諸腦後,問道:“先前你與阿壟的月例幾何?”
“阿壟二兩,我一兩五錢。”
孟夷光思索片刻,拿了四兩五錢銀子給他,笑道:“你們當差辛苦,以後就與我身邊的嬷嬷丫環同等,阿壟二兩五錢,你二兩。”
阿愚接過去笑得牙不見眼,破天荒叉手深深施禮,微微激動的道:“謝過夫人。”
“比起阿爹來,是好了那麽一點點。”孟夷光嘆道,鄭嬷嬷聽後忍俊不禁,噗呲笑出了聲。
孟季年手松,經常向崔氏讨錢,被罵了幾次之後,就學會了藏私房錢。院子裏都被他藏遍了,只是每次都被孟十郎翻了出來,樂颠颠的交給崔氏,換取一兩個大錢的打賞,或者一塊糖。
氣得孟季年大罵孟十郎蠢,那些銀子何止一兩個大錢與一塊糖。最後他為了防孟十郎,居然将銀子藏在了藻井裏,只是他扒開藻井之後,沒有再合嚴實。
有次他與崔氏屋裏,藻井掉下來恰好砸在了他頭上,碎銀銅板跟着掉了下來,滾得滿地都是。
崔氏氣得差點沒暈過去,将他趕出院子去與孟十郎住了差不多一個月,他陪盡小意伏低做小才又讓他回了屋。
不僅僅是孟季年,從老神仙起,孟家男人都愛藏私房錢,而且還互相包庇,因此被家裏女人追着打罵的事層出不窮。
孟夷光心裏感慨,孟家男人不易,孟家女人更不易。
馬車出了城,官道上行人車輛絡繹不絕,都趕着晴好天氣出門踏青上墳。
孟家祖籍在江南青州,老神仙每年只提前差使小厮回去祖宗墳前燒紙祭奠,孟家人在清明時,循例會去京郊的莊子游玩踏青。
京郊雲水山下,都是達官貴人的田莊,馬車下了官道駛入小道,一路上青山碧水,宅院掩映其間,美得像是世外桃源仙境。
突然馬車停了下來,鄭嬷嬷疑惑的道:“這麽快就到了?”她從車窗裏探出頭去,只見前面道路狹窄,兩輛馬車能堪堪駛過,只是對方馬車比尋常馬車寬大許多,車上大大的徐字甚是顯眼。
車夫上去交涉幾句,又走了回來,為難的說道:“九娘,馬車上是徐侯爺家的三娘子,說是他車寬不好調頭,讓我們退回去讓路。”
鄭嬷嬷氣道:“他們明明後退幾步,我們的馬車就可以過去,要是我們退後,須得退上官道去,後邊還有馬車過來,難不成都要一起退?就是皇上出行也沒這麽大的陣仗,簡直欺人太甚!”
徐家車夫已經不耐煩的大喊起來,“前面的車擋着作甚,快快駛開!”
鄭嬷嬷氣得就要下車去理論,孟夷光拉住了她的袖子,說道:“嬷嬷別急。”她看着車夫問道:“對方有幾人?”
車夫回頭看了一眼,答道:“馬車前面坐着車夫與小厮,還兩個粗壯的婆子下了車來。”
孟夷光算了算,後面車上坐着春鵑與夏荷,再加上兩個車夫,打贏的勝算不大,她說道:“我們退回去,讓她先過吧。”
鄭嬷嬷直罵道:“徐家這是仗着有皇後太子,完全不把國師府與丞相府放在眼裏。”
孟夷光勸道:“且莫與蠢貨争一時意氣。”見鄭嬷嬷仍舊意難平,她笑道:“以後出門記得将阿愚帶上。”
鄭嬷嬷想想也是,他們幾人勢單力薄,要是對方發橫動起手來,挨上幾下是争得閑氣卻吃了大虧。
馬車掉頭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車夫上前來說道:“國師來了,說是馬車只有向前,沒有退後的道理,他不肯退讓。”
孟夷光驚訝至極,裴臨川居然跟來了?這時車外一陣擾攘,她忙探出頭去一看,只見阿壟阿愚兩人,生生将馬車合力擡了起來,往後面寬闊處一扔,阿壟往回走,阿愚如根石柱立在那裏。
徐家車夫張牙舞爪撲上去,阿愚一只手抱在胸前,一只手輕巧的将他拎起來一甩,如倒栽蔥般,車夫腳朝天頭朝下插在了農田裏。
孟夷光與鄭嬷嬷被逗得笑個不停,徐家馬車上一直未露面的徐三娘這時下了馬車,她肖似皇後,方臉方腮,身形比皇後還要壯實一倍。怪不得她會使用粗壯的嬷嬷,有了她們的陪襯,她看上去也會嬌小許多。
她原本怒氣滿面,見到阿愚時倒是愣了一下,探頭往前面一看,臉頰上居然浮起了兩朵紅暈,邁着碎步上前,無視孟夷光的馬車,徑直向後面裴臨川的馬車走去。
孟夷光訝然片刻,随即恍然大悟,他得罪皇後,怕也是因為徐三娘。她探出頭去,眯着眼睛看起了熱鬧。
鄭嬷嬷也看出了端倪,氣得呼吸都重了,她倒要看看,當着人家正頭娘子的面,徐三娘能做出什麽不要臉的事來。
徐三娘對着裴臨川的馬車盈盈一禮,嬌聲道:“裴哥哥,對不住我不知道是你,無意堵住了你的車,你也是來踏青麽?”
車裏鴉雀無聲,阿壟面無表情答道:“國師交待了,由我替他答話。國師沒有兄弟姐妹,再說娘子長這樣醜,與國師全無相似之處,不會是國師的姐妹。”
徐三娘難堪得眼眶都紅了,她咬了咬唇,指着車子說道:“我不信,你讓裴哥哥親自來與我說。”
阿壟巋然不動,答道:“國師交待了,說是徐家人不愛擦牙,臭烘烘的會熏着他。”
徐三娘再嬌縱,亦不過是個小娘子,面皮薄再也挂不住,羞得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抽噎着道:“我有擦牙,只是阿爹不愛擦牙,你莫亂造謠。”
阿壟一拉缰繩,車子越過徐三娘,緩緩的吐出一句:“聒噪,烏鴉。”
徐三娘的哭聲更響,哭得直抽抽。
孟夷光與鄭嬷嬷,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後俯直不起腰來,直到馬車駛到孟家莊子門前,馬車停下她們下了車,見到後面馬車上下來的裴臨川,還笑個不停。
裴臨川神色自若,指着孟夷光的臉說道:“胭脂花了,像是猴子屁股。”
孟夷光被噎得差點仰倒,惱怒的拍向那只白皙修長的手指,瞪着他道:“再亂說話不給你飯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