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婆媳矛盾
孟六娘肚子裏的胎兒, 早已沒了心跳。
裴臨川施針後開了方子,丫環熬來藥,她喝下去後不久,腹痛如絞, 連聲慘叫着排下了死胎, 屋子裏一盆盆血水端出來, 院子上空都籠罩着一層血腥之氣。
“好了。”裴臨川又診過脈,站起身道:“調理個十年八年, 興許還能再生。”
崔氏哭得不能自已, 孟夷光攙扶着她到矮塌上坐下來,又去看躺在床上面無人色的孟六娘。
她雙眼無神盯着帳頂,眼淚從眼角溢出,喃喃的道:“我不生了, 再也不生了。”
外間正屋裏, 孟季年黑沉着臉不說話, 虞崇眼神晦澀,無力的耷拉着腦袋,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精氣神, 緊張的看着卧房門, 見裴臨川走出來, 手撐着塌邊幾次要站起來,卻又無力跌坐了回去。
“孩子沒了,人不會死。”他眉頭微擰,不解的道:“怎麽會有人這般傻?世上哪有換子藥?”
虞崇渾身一震,心中最後的希冀退去,眼神呆滞怔怔出神。
另一邊連氏居住的正院裏,她原本躺在床上捂着胸口直哼哼, 連慧娘伺候在一旁,難過的道:“姑母,孟家親家一行人已到了府衙,聽說表嫂腹中的胎兒沒了。”
“什麽?”連氏驚得胸口也不痛了,一下翻身爬起下床往外跑,連慧娘忙拿起披風追出去,急着道:“姑母,外面天寒,別凍着了。”
阿蠻在外間蹦跳着瘋玩,見祖母跑,他也咯咯笑着蹬蹬跟着跑,丫環又忙不疊去追,俯下身去抱他,卻被他伸手抓在了臉上,尖聲道:“放開,讓阿爹砍你頭!”
丫環臉上吃痛,不敢再惹這個小祖宗,忙将他放在了地上,他又喜笑顏開追了上去。
孟六娘換了身幹爽衣衫,床上被褥全部換過,又開窗戶透了會氣,屋子裏的血腥味才散去許多。
崔氏打起精神,坐在床邊的軟凳上,握着她的手安撫道:“小六,你別傷心,先養好身子要緊。”
孟六娘想笑,卻忍不住淚盈于睫,喃喃道:“阿娘,以前你說做小娘子千般萬般好,嫁人後才是苦日子的開始,那時我還不懂......”
孟夷光跟着心酸不已,孟六娘只怕不只是為了孩子,這成親後的日子估摸着也不那麽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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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來了這麽久,還沒有見連氏露面,說怕阿蠻過了病氣,也被她拘在了身邊,不讓他到孟六娘屋裏來。
崔氏愣了下,随即沉聲道:“連氏可有苛責你?”
孟六娘凄涼的笑了笑,輕輕搖了搖頭,“她沒有苛責我,只是我累了。”
崔氏神情困惑,孟夷光瞧在眼裏,忙道:“阿娘,六姐姐累了,就讓她先歇息一會,我們先出去。”
孟六娘疲憊的閉上眼,這時屋外嗚嗚的哭喊聲伴随着幼童的大聲尖叫傳來,她緩緩睜開了眼,眼神空洞又絕望。
門簾猛地被掀開,連氏哭着撲進來,傷心大喊:“我的孫兒啊,先前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麽一下就沒了?哪裏請來的庸醫害了我的孫兒啊!”
崔氏見她一進來就只顧着自己的孫兒,對孟六娘不聞不問,對自己也視而不見,陰沉着臉冷眼盯着她,厲聲道:“哭喪呢,阿蠻不是還好好的!”
連慧娘恭敬的曲膝施禮,歉意之極勉力笑了笑,上前扶起連氏,勸解道:“姑母,表嫂小産了本就難過,你讓她歇息一會,待她養好了身子,再給你生十個八個孫兒。”
孟夷光靜靜打量着連慧娘,她面容清秀,腰身纖細不足一握,淡雅溫婉,話語輕輕柔柔,卻句句說在了連氏的心上,順着她的手站起來,像是這才見到崔氏她們一樣,曲膝見禮,“崔妹妹,你這麽遠來,我身子不好也未能遠迎,你千萬別怨我失了禮。”
她又轉頭看向孟夷光,眼睛直直上下打量着她,不解的道:“這是九娘吧,先前見着你還稚氣未脫,現今這通身氣派,我都不敢相認了。
唉,你這成親才一年半載的,怎麽這麽快就被夫家休回家,我當時就聽了一耳朵,阿崇下令不許府裏的人議論亂傳話,說你與夫君是合離,可這不是皇上賜婚嗎,怎麽又能合離呢?”
孟夷光倒不生氣,只淡淡看着她,崔氏卻惱怒至極,上前一步就要開罵,這時門簾被一只小胖手掀開,虞崇抱着阿蠻走了進來,他愣愣看向孟六娘,神情難過又悔恨。
崔氏見阿蠻虎頭虎腦,一雙肖似孟六娘的鳳眼,正咕嚕嚕靈活亂轉,心裏一熱哪顧得上連氏,忙上前兩步,慈愛的道:“這可是阿蠻,快讓外祖母抱抱。”
阿蠻看也不看崔氏,扭着胖乎乎的身子從虞崇身上滑下來,奔到連氏身邊,奶聲奶氣的道:“祖母,走,回去,要騎馬,騎馬玩。”
連氏忙将他攬在懷裏,又看着虞崇,大聲道:“哎喲,婦人小産過,屋裏盡是污穢不吉利,你怎麽能進來。”
她抱不動阿蠻,招呼着靜靜站在一旁的連慧娘,“慧娘快來将阿蠻也抱出去,他人小,可別将病氣過給了他。”
崔氏神情漸漸淡下來,連慧娘上前去抱阿蠻,孟六娘啞着聲音,冷冷的喚道:“阿蠻。”
阿蠻小身子一抖,忙推開連慧娘的手,規規矩矩走到床邊,垂下小腦袋怯怯喚了聲:“阿娘,我想去玩。”
孟六娘仍舊沉着臉看着他,“我教你的規矩呢?有沒有跟外祖母九姨母見禮?”
阿蠻笨拙的轉身,叉着小胖手歪歪扭扭施了禮,連氏臉色又焦急又難看,看着他行完禮,忙大聲道:“好了,慧娘帶阿蠻出去!”
孟夷光見虞崇呆呆站在一旁,眼神只在孟六娘身上,心下嘆息,也不去看連氏的臉色,走到阿蠻身前蹲下來,笑着握住他的小手,“阿蠻,我們給你帶了許多好玩好吃的,我帶你去看好不好?”
阿蠻一聽有好吃好玩的,裂開小嘴笑得歡快無比,點頭道:“好呀,我全都要,不給讓阿爹砍你的頭!”
孟夷光眉心微皺,卻沒有說什麽,站起來眼神從連氏與連慧娘身上掃過,語氣淩厲,“都出去吧,讓六姐姐好好歇息一陣。”
虞崇這才如夢初醒,靜默片刻終是無言,轉身大步往外走去。
連氏見孟六娘不但當面駁了自己的面子,根本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自己的一片好心卻落了埋怨,又痛惜着沒了的孫兒,自不願意再在這裏呆下去,當即一扭頭轉身就走,連慧娘也沉默不語緊跟在了她身後。
崔氏瞧着這一團亂,總算有些明白了孟六娘先前的話。
親事是結兩性之好,可這兩姓相差太大,結的就不是好,糊塗的好比純粹的壞還要讓人難以忍受。
她心下嘆息,上前掖了掖孟六娘的被褥,柔聲道:“小六,睡吧,阿爹阿娘都在,定不會讓你吃了虧去。”
孟六娘輕輕應了聲,眼淚從眼角汩汩溢出,崔氏定定站了一會,也不去勸,由着她去吧,哭出來總比悶在心裏的好。
正屋裏,連氏坐在上首,連慧娘恭敬的立在她身後,她眼神直在端坐着的裴臨川身上打轉,好半天才開口道:“這位後生長得可真俊,可瞧着眼生,你是哪家的親戚?”
裴臨川只擡頭淡淡掃了連氏一眼,她霎時後背一涼,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哆嗦着嘴唇,卻終是沒膽再開口。
虞崇看向連氏,眼含祈求,“阿娘,你不是身子不适麽,回你的院子去歇着吧。”
連氏臉一沉,惱怒的道:“你這是什麽話,你岳父岳母遠道而來,我豈能避而不見,虞家又不是那沒規矩的人家,沒得讓人看了笑話去。”
孟夷光陪在阿蠻身邊,從箱籠裏拿出小玩意逗他,此時站起身來,看着虞崇道:“六姐夫,府裏發生了這般大的事,府裏忙,我們人多也不宜久留,就先回去了。也好讓你有功夫查個清楚,究竟這換子藥是怎麽回事。”
連氏神情變了變,嘴角泛起譏諷的笑,“九娘子這是何意?換子藥可不止六娘一人服用過,有好幾家的小媳婦吃了一點事都沒有,也生下了大胖小子。
不知你們從哪裏請來的庸醫,說是她胎兒沒有了胎心,硬生生用藥将我孫兒打了下來,我還正想問呢,正好大家都在,就一并問個清楚,這麽大的罪名落在我頭上,我可擔待不起。”
裴臨川與一群陌生人坐在屋子裏,早就就已煩躁不已,看在孟夷光的面子上才隐忍沒發。
這時聽到連氏連連犯蠢,居然敢對孟夷光出言不遜,眼神如刀帶着寒意,冷冷的道:“蠢貨,再胡說打爛你的嘴!”
連氏吓得臉色煞白,虞崇閉了閉眼,壓下心裏深深的無奈,站起身來向裴臨川施禮致歉:“家母無知無禮,還請國師見諒。”
國師?連氏懼怕更甚,國師的大名全大梁無人不知,沒想到前來給孟六娘看診的居然是他。
她渾身簌簌發抖,坐在椅子上如坐針氈,悔得腸子都青了,國師位高權重,他會不會一怒之下向皇上進言,罷掉自己兒子的官?
自己的兒子聰穎過人,雖說娶了高門媳婦,可也沒有沾着什麽光,自己倒要處處看她臉色。
這裏不合規矩,那裏說錯了話,兒子總算争氣做上了一州的父母官,可還是怕岳父家,一直不敢納妾。
虞家可不是以前那個清貧之家,全廬州上下誰不恭維着自己?都說上陣親兄弟,就阿蠻一個孫兒,以後出仕當官,有親兄弟互相扶持,總比一個人單打獨鬥的好,為何他們都不能體諒自己的一翻苦心?
連氏神色變幻,心裏想了很多很多,怨我都快噴薄而出,卻見着面無表情坐在那裏的裴臨川,還有一旁神色不虞的孟季年,将怨氣又生生咽回了肚子裏,終是沒敢噴出來。
裴臨川看也不看虞崇,對孟夷光伸出手,溫聲道:“回吧。”
孟夷光摸了摸阿蠻頭上的小揪揪,對跟在他身邊的丫環道:“帶他去洗漱,就讓他歇在六姐姐的院子裏,六姐姐身上沒有病氣,她只是中了毒,女人小産也不髒,不用避諱。”
丫環為難看了一眼連氏,見她臉色鐵青緊緊抿着嘴不說話,忙又低下頭恭敬的道;“是。”
阿蠻往常早就已經睡覺,今天玩得久了些,此時也已困倦,小腦袋點來點去打瞌睡,也不反抗由着丫環将他抱去歇息。
孟季年一直沒有說話,此時他看着虞崇道:“當年老神仙看中你,說實話我是不太願意,自己的兒女自己疼,她嫁給你,定要遠離京城,我們做父母的不能時時看着她,總怕她吃虧。
如今看來,她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吃了天大的虧。你有雄才大略,想在仕途上有所作為,可也不要忽略了妻兒,家不穩何以穩天下。”
虞崇嘴裏苦不堪言,垂手恭敬聆聽,不停的稱是,孟季年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轉身大步往外走去。
一行人走出府衙上了馬車,孟夷光累到極點,靠在車廂上養神,裴臨川伸出手,輕柔她的太陽穴,心疼的道:“以後再也不去府衙,他們都很讨厭。”
孟夷光睜開眼,嘆道:“可六姐姐在府衙啊,她離得遠,寫信回來時也報喜不報憂,從來不說她的難處,我們不到廬州,哪能知她的處境。”
裴臨川有些不解,問道:“為何會為難?”
孟夷光輕笑,細細解釋道:“你看啊,六姐姐的婆婆,早年喪夫,辛苦将兒子拉扯大,兒子出息了總算熬出了頭,又當了大官。
先前娶了六姐姐吧,覺得娶了高門媳婦,定會不自覺的在她面前低上一頭,可随着兒子的官越做越大,她的脾氣也與之水漲船高,六姐姐這個高門媳婦,在她眼裏就越發不是滋味,總想着要壓她一頭。
可六姐姐性子本來潑辣,又怎麽肯?再說了,她婆婆眼界見識都窄,蠢而不自知,哪能當家理事。
還有阿蠻,被她寵溺成了個霸王,六姐姐只怕早已被氣得半死。唉,估摸着,要不是她看在六姐夫的份上,早就鬧得不可開交。”
裴臨川手從她太陽穴上拿下來,又揉着她虎口的合谷穴,沉吟片刻道:“女人生孩子辛苦,以後你願意生就生,不願意生就不生,生兒生女都沒有關系。”
孟夷光臉紅了紅,瞪着他道:“什麽生孩子不生孩子的,我們在說六姐姐呢。”
裴臨川眼角含笑,輕聲道:“反正我舍不得你受一丁點的苦,就算以後有了孩子,也讓他自己過去,就我們兩人在一起,厮守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