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亂象叢生
孟夷光終于徹底放了心。
老神仙遞了消息來, 瀛州民亂四起,百姓被剝削盤剝得太厲害,不得不反。天使一行被亂民團團圍住,拼了老命才逃脫, 遞回京的消息故遲了些。
皇上震怒, 下令天使先開倉赈民, 安撫民心,更直接革了瀛州知州官職, 押送回京受審。
王相又氣又怒, 一邊将太子罵得狗血淋頭,一邊卻要捏着鼻子給他去善後。
沒幾日後,瀛州知州在押送途中畏罪自缢。
太子聽到此消息,頓時大松了口氣, 瀛州知州每年給他送年禮的馬車, 總得提前小半年出發。
馬車行駛過去, 官道上留下深深的車轍,卸下貨之後,車廂裏都是雪花銀的味道, 經久不散。
輕松之餘, 他又深深犯愁, 王相說他雖然已是太子,可也要有自己的親信官員,要争得那個大位,并不能僅僅憑借先生的金口玉言。
前朝的皇帝,誰不是真龍天子,不照樣丢了江山。
可收買人心,收買收買, 要不給權,要不給銀子。
權勢他現在給不了,雖然有那眼光放得長遠的,見到皇上還身強體壯,又是馬上打下的江山,手握重兵,聰明的都沒幾個願意現在來投靠他,反正等自己登了大位,總要有人辦事,那時候該重用的還是得重用。
現在他給不了權勢,也只有靠着聯姻,最近皇上後宮又在進新人,皇後憋着氣,像是在比拼似的,給他東宮塞滿了環肥燕瘦的小娘子。
太子無比煩惱,他根本不喜歡那些矯揉造作的小娘子,一碰就臉紅,生澀不解風情,讓人倒盡了胃口。
唉,銀子啊,太子無法,又只得将徐侯爺傳進了東宮。
除了太子之外,皇上一樣心煩不已。
瀛州知州死得蹊跷,先是招了裴臨川進宮來,想問問他的主意,他卻脖子一梗,說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豈能事事靠占蔔,這是損壞國運之舉,要問讓自己去問先生,反正先生閑着也是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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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氣得眼冒金星,砸碎了幾個杯子,見他揚長而去,也只得悻悻咒罵了一出解氣。
待他召來三個相爺之後,對裴臨川的怒氣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個祖宗雖然說話不客氣,至少他從不拐彎抹角,有什麽說什麽,不像這三個老狐貍,話說了許多,卻跟放屁一樣,聽上去又什麽都沒有說。
王相總是苦着一張臉,憂國憂民,說出來的話亦是如此:“現今最重要之事,是瀛州的安定,讓百姓不再吃苦受罪。至于知州是因何而亡,這個我倒不敢胡亂猜測,不知孟相可有主意?”
老神仙面容溫和,謙遜的道:“反正不是被殺掉滅口,就是他自己良心發現,覺得上愧于君,下愧對于民,羞愧難當而亡。
人說死者為大,沒有查出詳情之前,我也不好亂下決斷。皇上,王相所言極是,現今當以瀛州百姓為重。”
蘇相嘆了口氣,說道:“如今春耕雖遲了些,要是能抓緊機會補種,總比地荒廢在那裏要好上許多,兩位相爺說得都對,當以百姓為重。瀛州知州人選,更要慎重又慎重。”
皇上聽了也頻頻點頭同意他們的話,只是後來三人離開,他才回過味。
自己所問之事,是知州的死因,他們卻扯了一通當以瀛州的安定為首要大事,難道自己蠢到這種地步,連這點小事都看不明白嗎?
皇上心中怒意勃發,幹脆去後宮發洩一通,去了離起居殿最近的張賢妃處。
最近後宮又進了許多美人兒,張賢妃心裏雖然不屑,心裏還是提高了警惕,将自己從頭裝扮到腳,眉心貼了京城最時興的花钿,臉搽得雪白,唇上輕點胭脂,櫻桃小嘴配上盈盈大眼,看上去欲說還休勾人心魂。
張賢妃見到皇上來,甚是得意,就算後宮擠滿了新人,她還是聖寵不衰。
“檀郎,你怎麽不吃酒啊?”張賢妃對着皇上媚眼如絲,抛了許多眼神,他都毫無反應。
她見皇上握着酒杯放在嘴邊,半晌一動不動目光呆滞,幹脆上前抱着他的手臂,将胸脯緊緊貼過去,嬌聲喚着兩人私下耳鬓厮磨時的稱呼。
皇上回過神,手臂上傳來的柔軟觸感,讓他愣了下,垂下眼簾側頭看去,張賢妃勒得鼓鼓的胸脯呼之欲出,顫巍巍如小兔子般彈跳。
他心裏一陣激蕩,放下酒杯站起身,“我前面還有些要事,你早些歇着吧。”
張賢妃見到皇上臉色潮紅,他明明動了情,卻又決然起身離開。
她委屈得泫然欲滴,銀牙暗咬,以前就算有天大的事,他也會先與自己溫存一番,餍足之後才會去做正事。
難道真出了什麽大事,讓一個男人能放棄自己這般的美嬌娘?
張賢妃想了很多,在深宮獨自落寞垂淚到天明。
皇上離開張賢妃的寝宮,疾步來到了一處稍遠些的偏殿。
偏殿裏住了新入宮不久的于美人,他人上了年紀,在房事上已經力不從心,雖說後宮進了許多新人,他享受過後也随之抛在了腦後,并未有特別寵愛之人。
張賢妃卻讓他記起了這個美人,他擡手制止住宮人的參拜,帶着些莫名的偷窺快意,悄然走進去,只見于美人坐在案桌前,碩大的胸脯放在案桌上,俯身在認真描着一幅仕女圖。
她聽到腳步聲,擡起頭望過來,杏核大眼裏先是茫然,接着是掩飾不住的驚喜與雀躍,扔下畫筆跳起來盈盈施禮,胸脯像是江潮翻滾起伏,蕩起層層波。
皇上雙眼血紅,閃着興味的光,像是捕食的豹子撲了過去,攔腰抱起于美人,她嬌嗔輕呼,接着大膽摟着皇上的脖子咯咯嬌笑不停。
跟在其後的李全無聲一揮手,宮人忙跟着垂手快步退出,到了門邊他反身去關門,眼光偷瞄過去,只見皇上将頭埋在了那座山峰裏,嘴裏嗚嗚做聲,似悲鳴又似暢快。
李全如老僧入定,聽着屋內聲音忽高忽低,忽長忽短,心中想起宮內不知從哪裏跑來那幾只野貓,晚上總是凄厲叫喚不停,記得明兒個就讓人趕出去,省得被皇上聽出相似來,白白喪了一條命。
不知過了多久,皇上臉上還帶着些許的紅意,雙腿微微發顫,卻精神十足,背着手走出來,吩咐道:“明兒個給她搬個宮殿。”
李全躬身應是,思索片刻鬥着膽道:“宮殿內都住滿了主子,按說只有賢妃娘娘的偏殿還空着,可要是美人住進去,只怕會擾了你二人清淨。”
皇上愣了下,臉一沉擡腳就踢,李全微微避閃,卻不敢完全避開,生生受了一腳,他痛得呲牙咧嘴,跪下來連聲求饒。
“狗東西,就算是皇後,偏殿裏也住了人,她一個賢妃,難不成還能比皇後尊貴了去?你的規矩呢?”
李全趴在地上,磕頭稱是。
皇上走了兩步,又停住腳道:“賢妃娘娘賢惠淑德,又生育有功,賞她套翠鳥頭面。”
李全輕嗮,張賢妃都有了孫子,還生育有功,皇後生了太子和長公主,不知這功勞又該怎麽算?
他摸了摸隐隐發痛的腿,低頭默默跟了上去。
京郊的莊子裏。
孟夷光見到孟七郎又扛着他的大箱子,忙頭大汗吭哧吭哧趕了來,又好笑又好氣,“七哥,你這是被七嫂趕了出來,搬家呢?”
孟七郎接過丫環遞上的帕子,胡亂擦了把汗,又咕嚕嚕喝了一大杯茶,長舒了口氣道:“二叔不仗義,先前答應得好好的,讓我放心将磨喝樂放在他的書房裏,可他轉手就拿去給了五郎的老大玩,還是放在你這裏能讓人安心。”
孟夷光擡眉,笑盈盈的道:“阿蠻可是四處鑽,就算莊子裏有個老鼠洞,他也會挖開來瞧一瞧,我可不敢保證啊。”
孟七郎大驚失色,轉着圈道:“我怎麽忘了還有阿蠻,他小子上次就差點拿了我的寶貝去砸核桃,唉,怎麽辦呢,以前還能放在老賀家裏,現在他吧,唉......”
“老賀?”孟夷光眯了眯眼,笑着招呼孟七郎坐下,“老賀就是你玩磨喝樂認識的賀中郎将?”
孟七郎點了點頭,眼裏興味閃爍,他湊過頭低聲道:“老賀被太子綠了,心情不大好,常常來找我吃酒,我吧,一沒幾個私房銀子,二呢,也要避避閑,不太敢明目張膽交好武官。”
孟夷光腦中回想起先前老神仙說過太子,說有些事不願意跟她說太透,怕髒了她的耳,莫非說的就是此事?
“驚訝吧?其實我早就知曉,我在禁軍班值當值,皇上太子出宮去哪兒,都瞞不過我的眼。嘿,”孟七郎咧嘴一笑,四下打量一番,問道:“這屋子裏都是你的人?”
“是。”孟夷光笑着答,不過還是揮揮手,讓她們全部退了出去。
“太子最喜的就是寡婦,尤其是風韻猶存的寡婦。好多次說是去徐侯爺府裏,其實他都是去爬了寡婦牆頭。
喜歡寡婦就喜歡寡婦吧,也不是什麽大事,可你是儲君,總得避着些人,置辦一所宅子,将人一頂小轎擡到宅子裏來,能花上幾個大錢?”
孟七郎嘴角下撇,鄙夷的道:“他卻喜歡偷偷摸摸上門,與人做起了露水夫妻。嘿嘿,太子東宮這麽些年除了太子妃生了個兒子,其他女人肚子都沒有動靜,不然說不定又要出幾場奇遇,寡婦一朝偶遇情郎,誰知母憑子貴竟做了那後宮嫔妃。”
孟夷光樂不可支,孟七郎看上去老實巴交,可他那張嘴,完全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比孟季年損人還要厲害上幾分。
孟七郎說得嘴幹,又倒了一杯茶喝下去,抹了把嘴繼續道:“老賀的妻子白氏,是太子妃沒出五服的堂姐妹,平常也有走動。經常去東宮瞧太子妃,不知為何與太子看對了眼,這次太子沒那麽小氣,置辦了所宅子,趁着老賀不在家時,經常在那裏幽會。”
孟夷光神情微凝,問道:“老賀又是從何處得知了此事?”
“有次白氏身上掉下來封書信,老賀撿到後一看,見上面是太子的筆跡,如五雷轟頂,卻又不敢聲張。
有次找我喝悶酒,喝高了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講了出來。唉,老賀一威風凜凜的漢子,比阿蠻哭得還要傷心,我看着都不落忍,陪着他心酸難過。”
孟夷光想到比徐侯爺小上一號的太子,白氏能看上的,也只能是他的權勢,做中郎将夫人,哪有做後宮嫔妃風光。
“唉,會寫詩的男人,不但能騙小娘子,連老娘們都能騙。”
孟夷光瞪大眼失笑出聲,“太子會寫詩?”
“老賀說是詩,什麽夜探清水巷,巷裏有嬌娘,身嬌如雲彩,堕入銷魂鄉。”
孟夷光再也忍不住,趴在桌上笑得眼淚汪汪。
半晌後,她捂着肚子,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努力屏住笑意道:“七哥,老賀那邊你也不用太避嫌,不過定要要勸着他不要聲張,王相知曉此事後,白氏活不活得成還兩說。
但只要他鬧起來,讓皇上丢了臉,先前可能暫時無恙,可肯定會找他秋後算賬。這樣吧,我出銀子,你拿去選一些珍貴的磨喝樂送給他。”
孟七郎雙眼光芒閃動,頓時喜笑顏開,說了這麽長一堆,總算達到了目的。還是九妹妹最富有,人聰明能聞弦歌知雅意,又出手闊綽,拿到銀子後,也能順手買下自己早已看好的那一套珍品。
孟夷光哪能看不出孟七郎心中所想,他雁過拔毛,都是為了他那點子愛好,卻誤打誤撞交上了賀中朗将,老神仙要是知曉,估摸着不會再罵他亂花銀子。
她喚來鄭嬷嬷取了銀票來交給孟七郎,他眉開眼笑接過,用帕子仔仔細細包好,藏在了靴筒裏,看得她嫌棄至極,捂着鼻子撇開了眼。
孟七郎卻面不改色,眨巴着眼睛道:“你七嫂看到後,我一個大子都得不到。”
“去玩,去玩。”阿蠻奶聲奶氣的聲音遠遠傳來,孟七郎臉色一變,忙撲到箱籠上,一疊聲招呼着丫環嬷嬷,“快擡走幫我藏好。”
孟夷光白了他一眼,說道:“搬到書房裏去吧。”
阿蠻坐在裴臨川的腳背上,雙手緊緊抱着他的腿,仰着頭不斷叫喚。
他面色柔和,拖着腿慢慢挪動到門口,不為所動的道:“我要叫上她一起,不太想與你玩。”
孟七郎見到自己的寶貝箱籠被擡走,放下心來笑着上前,一把抱起阿蠻舉過頭頂,将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在屋子裏轉了幾圈,逗得他咯咯直笑。
“七舅舅,去玩,去山上玩。”
孟七郎好脾氣的道:“好,我帶你去爬山。”
裴臨川見阿蠻不再纏着自己,微微松了口氣,又見衣衫下擺被他抱得皺巴巴,蹙眉道:“阿蠻該開蒙識字了。”
孟夷光忍笑道:“他還小,手沒有力氣握不住筆,等明年開春了再教也不遲。”
裴臨川看了一眼笑得牙不見眼的阿蠻,回轉頭認真的道:“讀書習字後就不會太閑,沒有功夫纏着我,我們也能多呆在一起。”
孟七郎板着臉望天,孟夷光瞪了他一眼,才笑着對裴臨川說道:“外面天不冷不熱,我們叫上六姐姐也去爬山,到了山上之後,正好午飯在廟裏吃素齋。”
裴臨川雖然不喜素齋,可只要能與她一起,也就無所謂的點了點頭,牽起她的手,無視孟七郎的眼光,神色坦然往外走去。
丫環去叫來了孟六娘,一行人慢慢沿着石階上山,阿蠻開始還要逞強自己爬,沒爬幾步後就再也爬不動,撲到裴臨川懷裏要他抱。
“阿蠻你別去吵國師,讓七舅舅抱你。”裴臨川雖然看起來溫和,可孟六娘還是怕阿蠻太吵太煩,惹了他生氣,忙開口阻攔。
孟七郎側開頭裝沒聽見,裴臨川面色平靜,彎腰抱起了阿蠻,穩穩往山上走。
“等你再大些,我就不會抱你,因為我只會抱我的媳婦。”
孟六娘看了孟夷光一眼,她雖面不改色,耳尖卻泛起了紅意,忙憋住笑轉開了頭。
孟七郎若有所思看着他背影,走到孟六娘身邊說道:“六姐姐,你說臉皮厚是不是會打遍天下無敵手?”
孟六娘捶了他一下,低聲訓斥道:“你少胡說八道啊。”
孟七郎不死心,還想再說,一聲驚呼打斷了他,擡頭望去,徐三娘子身邊跟着一堆仆婦,站在石階上像是一座山。
她居高臨下眼神怨毒,皮笑肉不笑的道:“哎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孟家姐妹呀。哎,你們孟府是不是風水不好,怎麽姐妹們都接連被夫家休回了家,成了沒人要的棄婦啊?”
孟家三兄妹互看一眼,孟六娘眼神淩厲,孟七郎一臉憨厚,手掌一翻,匕首滑到了手心。
孟夷光神情淡淡,不緊不慢的道:“佛門淨地,怎麽會有狗在亂吠?”
徐三娘臉色一黑,眼神從裴臨川身上移過,不甘憤恨各種複雜情緒在心裏翻滾,她尖聲道:“孟九娘,你算什麽東西,你罵誰是狗呢?”
裴臨川眼神困惑,揚聲道:“你長這麽醜都嫁不出去,哪裏來的臉嘲笑她們?”
阿蠻覺得好玩,拍着小手笑嘻嘻的跟着學舌,“嫁不出去,嫁不出去......”
孟七郎頓時哈哈大笑,孟六娘也噗呲笑出聲,孟夷光同情的看着徐三娘,這位真是女壯士,越挫越勇,一次次挑釁,上次的追殺之仇,她還沒有報呢。
徐三娘神色變幻不停,聽到他們的嘲笑,還有阿蠻不斷重複的“嫁不出去”,新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她扯着嗓子直罵:“沒爹的小畜生,你給我閉嘴,再敢亂說我撕爛你的臭嘴!”
孟七郎臉上笑意散去,眼神一凜渾身暴起,孟夷光眼疾手快拉住他,對他使了個眼色。
阿愚身形快如閃電躍上石階,手掌翻飛寒光閃過,青絲簌簌掉落在地。
徐三娘慘白着臉,突然尖聲捂住了頭。
她頭上的發髻垂落散向兩旁,頭頂中間處,頭發貼着頭皮被剃得幹幹淨淨,黑發襯着雪白頭皮,看上去像是菩提根雙面蓮花。
丫環婆子們都看傻了眼,紮着手不敢上前,徐三娘像是瘋了般,捂着頭轉身就跑,凄厲的叫道:“我要殺了你們,一個個通通不放過,将你們誅九族碎屍萬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