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難得一怒

裴臨川很生氣。

他極少有這樣的情緒, 厭惡一個人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

以前對徐侯爺以及徐家,只要不出現在他面前,他根本不會想起他們。就算偶爾遇到,也是熟視無睹, 情緒再激烈一些, 就直接像是趕蟲蟻那般趕開作數。

在上山的途中, 再次遇到徐三娘,上次徐家試圖殺害孟夷光, 以至于令自己腹部受了刀傷的事, 再次湧上心頭。

自己受傷無所謂,可是他們居然敢對孟夷光下手,這點他絕對無法忍受。

京城晚市散去,早市接着開始, 鋪子的門板被放下來, 夥計們三三兩兩站在街邊漱口, 掌櫃講究些,買了熱湯淨面後,還會順便喝上一碗藥湯。

天氣越發炎熱, 京城百姓選在了清晨出門, 以避開日頭, 街頭巷尾的人在此時也愈發多,幫閑們更是早早出門,去酒樓瓦子裏候着,搶着奉承着貴人們,說些吉利話幫着跑腿,賺上幾個大錢,也能維持生計。

這時, 街上的人興奮至極,相互吆喝遞着消息,成群結隊往貴人巷裏面跑。

貴人巷顧名思義,這裏離皇宮近,周圍宅子裏住的,都非富即貴。

徐侯爺也被皇上賞了貴人巷的宅子,搬進來時大宴賓客三天三夜,徐府門前馬車排起了長龍,從巷子裏堵到了大街上去,比鄉下過年唱大戲時還要熱鬧。

可那些都遠遠比不上今朝,府門前被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甚至圍牆上,樹上都爬滿了人,府衙的捕快也全部出動,來到了侯爺府前,生怕有人趁機作亂。

他們并不敢上前阻攔制止,府尹也裝死,反正兩邊都不敢得罪,只得進宮去向皇上禀告,讓他去拿主意。

徐府大門,倒立在地已被砸得稀巴爛,阿愚阿壟,用板車拉了一車活雞,用匕首割開脖子,抓着雞翅膀與雞頭,無比認真将雞血從大門口起,一點點直灑到了前廳正屋。

徐侯爺被皇上封為長恩候,門檐上金光閃閃的長恩候匾額,被劈成了兩半,新換上去的,是白底黑字的匾額,遠看上去像是挂了一幅靈牌。

匾額上面寫着狗屎堆三個遒勁大字,臭味仿佛透過筆鋒撲面而來,令人捂鼻的同時,又讓人捧腹大笑。

“哎喲這不是國舅爺嗎?這是惹到了不該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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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那不是國師大人嗎,上次在藥鋪門口見過,長得真是比花還要好看。”

“對啊,上次徐家小娘子還自薦枕席想要做妾,被國師嫌棄了,這次莫非是又要上趕着去,惹惱了國師?”

“侯爺家的女兒去做妾?哎喲這真是千古奇譚,這徐家小娘子得有多醜啊......”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大門已破,擋不住外面看熱鬧人的窺探,各種議論聲傳進徐侯爺的耳朵,他眼冒金星,已經喊得喉嚨嘶啞,不是身後随從扶着,早已站立不穩暈了過去。

全府所有的下人們,都圍在他身後,有人在傷心抹淚,有人面色憤恨,有人害怕縮成一團,有人不時偷笑幸災樂禍。

徐家的兒子們,稀稀拉拉各據一方,試圖将自己隐匿起來,卻因太過粗壯,身上都裹着鮮豔的绫羅綢緞,不管怎麽藏還是很顯眼。

在他們身前,裴臨川拄着大刀,面無表情站得筆直,像是孤軍奮戰的英雄,一人面對着徐府上下衆人,卻不見絲毫的慌張。

阿愚阿壟撒完雞血,将雞随手一扔,未斷氣的雞四處撲騰,雞血雞毛亂飛,混着看熱鬧人的指指點點,皇上千軍萬馬打進京城時,也沒有這般的喧嚣氣勢。

府尹在皇上處領了旨意,王相與太子也得到消息,慌慌張張趕來時,裴臨川正準備離開,與他們狹路相逢,被堵在了門口。

太子見到滿府滿地的血跡混亂,腦子裏嗡嗡作響,血氣上湧,手指着裴臨川,嘴唇抖動半天,哆嗦了半天才吐出了一個字:“你...你...”

王相也火冒三丈,裴臨川就算是國師,也太過嚣張無禮,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不是在打徐侯爺的臉,這是在當場打太子的臉!

他黑着一張臉,吩咐随從小厮将大門圍住,随着太子來的禁衛班值,去驅逐看熱鬧的閑人。

“滾開,再不走冒犯了太子相爺,等于冒犯天顏!”

禁衛班值大聲吆喝,粗魯推搡着人群,拿起手上的刀鞘,劈頭蓋臉砸向跑得慢的人,尖叫聲哭喊聲四起,有那膽大的,憤怒吼道:“禁衛班值殺人啦,太子相爺殺人啦!”

“天子出行也沒這般陣仗,我們究竟犯了什麽律法?”

跑動的人群漸漸停下來,群情激奮眼見就要朝禁衛班值撲過來,混亂不堪。

王相心一涼,氣急敗壞的大吼道:“住手,你們都給我住手,誰讓你們朝他們動手的?”

禁衛班值頭領見狀,忙收回刀鞘高呼一聲,“大家都退回來。”

呼啦啦一下,禁衛班值退後一步,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任由人群又慢慢圍了上來。

王相只覺得喉嚨發甜,他無力回轉身,看吧看吧,反正都被他們看了去,攔也攔不住了。

裴臨川根本看都未看太子與王相,他站在這裏,是因為被門口的混亂擋住了去路,這時見門外平息了下來,又擡腿向外走去。

王相怒極攻心,厲聲道:“國師,你無緣無故闖入徐侯爺府邸打砸,無視規矩禮法,既然京城這麽多父老鄉親都看着,不如說出來讓大家聽聽,讓他們評評理?”

裴臨川停下腳步,疑惑的看着他,問道:“為何徐侯爺全家可以不講理,我就需要講理?”

“我怎麽不講理了?啊,我什麽時候不講理了?你将我女兒的頭發剃成了陰陽頭,我還沒有找你算賬呢!”徐侯爺撕心裂肺尖叫,跳起來震得青石地面都咚咚作響。

裴臨川聲音清冽,不疾不徐的道:“太多,罄竹難書。你女兒又醜又惡毒,長得醜本就是大錯,再加上蠢笨如豬,是錯上加錯。”

徐侯爺氣得老淚縱橫,拍着大腿哭道:“殿下啊,我平白無故受此侮辱,這讓我怎麽活下去啊?”

太子平緩了下心情,終于能說出話來,怒斥道:“放肆,徐侯爺乃是皇上親封一等勳爵,豈能由你如此不放在眼裏,大肆污蔑!”

裴臨川擡起手比了比,認真的道:“太大了,眼裏放不下。”

他看向太子,思索片刻道:“他是你舅舅,家裏的小娘子們長得太醜嫁不出去,要不你将她納進東宮吧,也省得她們到處說要與人做妾。”

太子眼前浮現出表妹們的身影,不由得後退一步抖了幾抖。

王相見狀心裏失望更甚,裴臨川從來就無所顧忌,再說下去只怕是會更丢臉,他上前一步搶着道:“我們還是進宮去,去皇上面前說個清楚明白,皇上自會還侯爺一個公道。”

裴臨川斜着王相,非常不滿的道:“我本來要進宮,是你攔着我在這裏廢話半晌,白白耽誤了我功夫。”

王相将所有的苦楚都咽回了肚子裏,裴臨川可以不要臉面,他也從來不知道更不在乎這些,可自己還要,垂下腦袋悶聲不響,與徐侯爺與太子又回了宮。

徐侯爺府前的消息,源源不斷傳到了皇上跟前,今日沒有大朝會,他好不容易有功夫在于美人處厮混到天明,正準備歇息一陣時,卻又被拉了起來,離開時又遇到了張賢妃,哀哀怨怨哭哭啼啼,将他的好心情毀得一幹二淨。

皇上眼下發青,強打起精神罵道:“都來給我說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一個侯爺,一個國師,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丢的豈是你們的臉,我大梁的臉都被你們丢光了!”

徐侯爺搶在前面,跪倒在地嚎哭着道:“皇上啊,你要為我做主啊,一大清早我都還未起床,聽到外面傳來一聲巨響,吓得以為是有叛軍攻破了京城啊。

那麽厚那麽重的大門,生生被砸得稀爛,府裏又被國師的随從,殺了一堆雞四處灑滿了雞血,可憐我從頭到尾都不明白,我是何處得罪了國師啊。

我家三娘子見他長得好看,說要做他小妾,這也是年輕小娘子不懂事,你已經将她頭發剃掉,她已經名聲盡毀,吃足了苦頭,你難道還不滿意,硬要将我們全府上下,全部逼死才會善罷甘休嗎?”

皇上撐着頭,有些訝異的看了一眼徐侯爺,他這番話說得如此滴水不漏,難道一夕之間變得聰明了起來?

王相心中微微一松,一路上教這個蠢貨怎麽哭訴怎麽說話,辛苦總算沒有白費。

他出列躬身叉手施禮道:“皇上,我今朝在相堂當值,得知消息後趕去一瞧,徐侯爺府裏已經一團混亂,他雖生氣,卻礙着國師的尊崇未曾反抗。

唉,看熱鬧的閑人太多,府前的動靜估摸着已傳遍了京城,要是不秉公處理,只怕會引起上行下效。”

皇上見裴臨川端端正正坐在圈椅裏目不斜視,像他們說的與他無關一般,神情淡定,不由得怒道:“你呢,可有何話要說?”

裴臨川站了起來,一聲不響解着身上的衣衫,屋內衆人都莫名其妙望着他,只有徐侯爺,眼神閃爍臉色漸漸發白。

“這裏,被亡命之徒砍了一刀。”裴臨川雪□□瘦的腰腹上,猙獰的刀疤顯得尤為明顯,他仔細将衣衫穿好系上,語氣平平。

“這是在瀛州時,徐侯爺買通了亡命之徒,想殺了孟家一行,我救了他們所受的傷。”

他坐回圈椅裏,垂下眼簾略帶羞澀的道:“在侯府門口就想解開衣衫,可人太多,要是被人看了去,好似有些害羞,我媳婦也會生氣。”

屋內衆人:“......”

王相此刻無比感激裴臨川不合時宜的害羞,要是在府門前露出這一身傷疤,被圍觀人群看到,徐侯爺□□的名聲不管是真是假,就再也洗不幹淨,作為太子的舅家,被連累的可不是一星半點。

他本來想說死無對證,可想到裴臨川的本事,又怕他會較真,順帶翻出瀛州知州之死的命案來,自己也會被卷進去脫不了幹系,幹脆閉了嘴不再說話。

皇上睡意飛去,揉了揉眼,難以置信的瞪着他道:“你怎麽不早說?”

裴臨川從容不迫的道:“我忘了,是徐家那個醜娘子又跳了出來,我才記起此事。”

徐侯爺權衡再三,心一橫膝行幾步,趴在皇上腳下咚咚磕頭,哭道:“皇上,我根本不曾知曉此事,都是我教女無方,養得她無法無天,私自犯下了如此大的罪行。

皇上啊,我這就回去處置了那個畜生,給國師賠罪啊。”

皇上心裏嘆息,他又如何不知徐三娘哪有那麽大的本事,能□□,只是徐侯爺跟在他身邊多年,雖然蠢卻一直忠心耿耿。

再說孟家也無人受傷,裴臨川更好好的坐在這裏,還有力氣去砸了徐府,讓他們在全京城面前顏面無存。

徐三娘雖然可憐做了替死鬼,可這一切的事也是因她而起,她死了不再四處惹事,也算是一樁功德。

他擺擺手道:“阿川你出夠了氣,此事就此了結,不許再胡鬧。徐侯爺,”遲疑停頓片刻,終是嘆道:“好好送她一程。”

太子雖然不願意娶舅家的表妹,可他們自小一起長大,總算還有幾分感情,此刻聽到徐三娘沒了活路,心有戚戚焉神色悲憫,眼睛漸漸泛起了紅意。

皇上瞄見太子神色,心中總算滿意了幾分,這個兒子雖說性子綿軟,卻心慈手善,先生說他是天命之人,當時他還有些不敢相信,趙王聰慧,魏王善戰,哪一個不比他強?

現在他總算有些隐隐明白,這個兒子承繼大位之後,至少其他的幾個兒子能性命無憂。

裴臨川神情微微煩躁,微垂着眼簾想着自己的事,對于徐家誰死誰活,他一點都不關心。

現在他擔心的是,自己雖沒有在很多人面前脫衣衫,可終是在皇上與醜八怪面前脫了,他們見到了自己的身子,孟夷光會不會生氣呢?

孟夷光在莊子裏,徐侯爺門前的熱鬧,被老神仙即時了過來。

她看完後真想将裴臨川揍一頓,徐家雖然蠢,可留着他們還有大用。要是沒有這個豬隊友拖後腿,以着王相的精明,再處理起太子一系的事,就能輕松許多,太子又有先生加持,會更加難以對付。

裴臨川來到莊子,在書房裏見到她沒有像往常般笑臉相迎,心裏忐忑不安,靜靜矗立在她面前,緊張兮兮的問道:“你生氣了?”

“徐侯爺如何了?”孟夷光沒好氣的反問道。

裴臨川飛快說了宮內發生的事,又緊着追問道:“你生氣了嗎?”

孟夷光聽到徐侯爺沒事,頓時長長舒了口氣,她還沒有說話,就見他雙手翻飛,着急慌忙解着衣衫。

越急越解不開,他幹脆用力一扯,呲啦一聲,衣衫被撕開露出胸膛,驚得她瞪圓了眼,他這是在做什麽?

裴臨川挺了挺胸膛,又走進了些,眼含祈求看着她道:“只讓他們看了一眼,你多看幾眼吧,不,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看不夠摸也行,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孟夷光開始時還雲裏霧裏,待聽明白他的話,霎時伏在塌幾上,笑得直不起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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