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亂鬥
孟夷光看着正廳中間幾個大箱籠, 心中驚疑不定,卻面上不顯,仍舊笑着與賀琮見禮。
裴臨川站在箱子邊垂眸凝視了一會,不做聲彎腰打開一看, 從裏面拿出香瓶, 揭開蓋子後, 香氣撲鼻經久不散。
他擰着眉合上蓋子,看着賀琮問道:“這些都是你送來的大禮?”
賀琮看着他的舉動, 尚在怔楞間, 聞言苦笑道:“國師真性情。”
孟夷光微微一笑,裴臨川不喜委婉寒暄,當即打開箱子詢問,也省得了許多口舌, 雲裏霧裏說一半留一半, 倒不如這樣直截了當來得痛快, 故此不做聲站在一旁觀望。
裴臨川拿出帕子慢條斯理擦拭着手指,淡漠的道:“表明心跡還是投誠?”
賀琮看了一眼孟夷光,投去求救的眼神, 她卻微笑着沉默不語。
他無可奈何笑起來, 解釋道:“九珍樓所售貨物, 樣樣皆為上品,這些東西大致都能看出來歷,我心中也有了一些數。
再加之在會仙樓瞧見了九娘子,猜想你必是在做大事,如果我一直裝作不知,倒惹來你的猜疑。
所以才讓随從來尋你,一是表明我無惡意, 二是想你的貨物定不多,想着幹脆助你一臂之力。”
孟夷光心裏一緊,賀琮真是難得的聰明之人,不過是些許貨物,還是她嫁妝中未示于人前之物,都被他看出了端倪,京城中不乏有聰明之人,究竟還有多少人看了出來?
賀琮似看出她心中所想,忙道:“你放心,不是經常跑海船的人,定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裴臨川面色平靜,淡淡的道:“看出也無妨,殺了便是。”
賀琮吃了一驚,轉頭看向孟夷光,見她仍舊神色淡定,心裏不免有些失落。
他們雖然性子完全不同,一人沉穩大氣,一人清高孤傲,卻意外的合拍,像是珠聯璧合,任外面狂風暴雨,他們自巍然不動。
他自嘲的笑笑,“對不住,是我自作聰明班門弄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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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夷光沉吟半晌,坦然的道:“不瞞你說,我見到你也吓了一跳,沒想到你來了京城。徐侯爺家的鋪子開了之後,再加上趙王爺的鋪子,海外奇珍的買賣肯定會差上一些,倒是你心胸寬廣不計較,未曾落井下石,還送來這麽多好貨,真的多謝。”
她盈盈曲膝施禮,賀琮忙避開,又還了一禮,也幹脆的道:“他們兩家都是京城的權貴,說實話賀家誰也惹不起。
現在看來海外奇珍還安然無恙,再過些時日就未必了。既然如此,還不如幹脆豁出去,是死是活,就看天命吧。”
“火中取粟,當心惹火燒身。”孟夷光眼神莫名,輕聲道。
賀琮笑着搖搖頭,“賀家曾多次差點家破人亡,最後都有驚無險避了過去,要是什麽都不做,早就沒了賀家。
天下動蕩多年,也見多了興衰榮辱,如今雖已太平,世道卻仍然艱難。令尊去了北疆後,我與祖父就詳談過,他對我說過一句話,那就是落子無悔。”
孟夷光不置可否,招呼他坐下,提壺倒了杯茶放在他面前,笑着道:“不是小君眉,不知你喝不喝得習慣。”
賀琮颔首施禮,歉意的道:“青州那次,是我小人之心,還請勿怪。”
孟夷光不在意的道:“是長輩們太過心急,也怪不得你。如今說開來,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賀琮一愣,吃在嘴裏的茶漸漸發苦,她太過聰慧,不動聲色将自己推開,絲毫不留餘地。
裴臨川一直坐在旁邊安靜吃茶,他此時像是聽明白了什麽,眼中帶着毫不掩飾的炫耀看向賀琮,“你不夠好。”
這個祖宗,現在還在那裏說風涼話,孟夷光瞪了他一眼,又對賀琮歉意的笑了笑,突然問道:“趙王鋪子裏的貨,可是由你家供出?”
賀琮拿着茶杯的手一頓,心中苦意更甚,她遠比自己想象的聰慧,自己看出了她的動作,她卻僅憑着一點蛛絲馬跡,也看出了賀家與趙王的縷縷牽連。
“是,趙王鋪子的貨,賀家一個大錢都沒有賺,只略微收了些本錢,如不是這樣,海外奇珍又怎麽開得順當,只怕早就關門大吉。賀家也是無奈之舉,總比海船的利要分幾股給趙王強上一些。”
賀琮眼中寒光一閃,口氣嘲諷,“貢院燒了之後,趙王的胃口越來越大,已經連着拿了好幾次貨,卻一個大錢都沒有付過。
這些貨,遲早要被他全部搶了去,我就是全部倒進海裏,也不會白白便宜了他。”
他站起身走過去打開箱籠翻出一個小匣子,拿過來放在孟夷光面前,她微微一震,裏面是滿滿一匣子成色上佳的青金石,遲疑的道:“這,也太貴重了......”
“賀家給趙王的貨,絕大部分都是香藥香料,以及一些常見的貓眼石,海外奇珍的鋪子也從未買賣過青金石,這些在九珍堂一出現,趙王肯定坐不住。”
他冷冷的道:“既然他們都想着不勞而獲,那就再多送他們一些,由着他們鬥個你死我活。”
孟夷光思忖片刻,低聲說了自己的打算。
賀琮大駭,他只是想到讓太子與趙王鬥,卻根本沒有想到她還要将這潭水攪得更為渾濁,而且她的那些手段,自己卻根本料想不到。
他不由得看了一眼裴臨川,他端坐在旁面容沉靜,心裏的酸意壓都壓不住,直往上冒。
“九娘妙計,我自愧不如,如今也只能幫着添把火。”
孟夷光颔首,“有勞。”
賀琮心裏不是滋味,再也坐不下去,起身告辭,他微頓了下說道:“不知我可否與你單獨說幾句話?”
孟夷光還未回答,裴臨川搶先說道:“不用與她單獨說,我與你單獨說。”
賀琮眼含祈求,孟夷光欠身施禮,“與他說亦是一樣。”
裴臨川卻不耐煩了,瞪着他道:“怎地如此啰嗦!”
賀琮張了張嘴,算了,只得叉手施禮,垂頭喪氣走出正廳。
外面天氣炎熱,裴臨川沿着抄手游廊走了幾步便站住了腳,仔細端詳了他半晌,不解的問道:“你為何對她戀戀不舍?”
賀琮心裏的酸意還未退去,又被他不加掩飾的打量,看得心頭火氣直冒,當下也不再客氣,冷聲道:“你為何對她戀戀不舍,我便為何對她戀戀不舍。”
誰知裴臨川并未動怒,反而神采飛揚,眼底眉梢都是笑意,點點頭道:“她是很好,全天下最最好,你這般也是情有可原。”
賀琮訝異片刻,複又恢複了平靜,對他又多了一些了解,斷不能以世俗的眼光去看他,這真真是世外高人才有的境界。
“不過你已沒有機會,生生世世都不會有。”
裴臨川聲音輕快,揚了揚拳頭,斜着他道:“我們不會輸,你很有眼光,投靠對了人。不過僅限于此,要是你再糾纏不放,我會揍得你鼻青臉腫,将你趕出京城。”
賀琮神情怪異,他相信裴臨川所言不虛,可是他太過坦誠,就不怕自己反悔,将他們全部出賣了麽?
裴臨川說完,就不再理會賀琮,轉身大步往正廳裏走去,沒多時,他就與孟夷光攜手雙雙走了出來。
明明離得不遠,他們卻沒有見到立在回廊上的賀琮,兩人親密說着話,穿過月亮門走向了後院。
烈日炙烤,天氣熱得人受不住,九珍堂的生意也如天氣般,紅火得讓趙王雙眼幾欲滴血。
九珍堂不知從哪裏弄到了好些青金石,尋匠人用金絲串了起來,高高擺在了店堂中做鎮店之寶,哪怕是買不起之人,也聞訊而來,擠在大門口去瞧上幾眼稀奇。
更讓他難以忍受的是,賈胖子成日唾沫橫飛在吹噓,九珍堂有了兩艘海船,馬上就會出海去,到時會帶回來更多的奇珍異寶。
趙王找到海外奇珍,鋪子裏比八珍堂還要冷清,掌櫃見到他來,很有眼見力,幹脆将鋪子裏一些值錢的貨物全部奉上,現在海外奇珍櫃臺空蕩蕩,就差沒有關門大吉。
就算拿了海外奇珍的貨,也只是堪堪與九珍堂打了個平手,這哪能解下趙王的心頭之恨。
可再逼掌櫃,他也拿不出貨來,只是哭喪着臉一個勁的叫苦,說是東家血虧,連出海的本銀都沒有湊夠,更打算關了京城的鋪子,他們實在是沒了法子,愛莫能助。
趙王心裏一算計,心一橫道:“既然如此,要不我出銀子雇你們的船出海去,要是帶回來的貨物賺了銀子,我定會有重賞。”
掌櫃心裏冷笑,面上卻不顯,恭敬的道:“王爺,這麽大的事我可做不了主,得請示東家之後,才能答複你。”
趙王臉色霎時沉了下來,陰陽怪氣的道:“哦,你們東家真是了不得的貴人,這麽久我都未能見上一面,要不我親自去青州賀府登門求見?”
掌櫃叫苦不疊,叉手躬身一個勁的賠禮,“王爺息怒王爺息怒,都是我這張嘴不會說話,惹了王爺生氣。
東家曾吩咐我,只要王爺提出的要求,都要絲毫不走樣全部照辦,只是這事實在太大,我一時糊塗自作了主張。”
趙王與掌櫃打了不少交道,他也算忠厚本分之人,見他連聲道歉,神色也緩和了幾分,哼了一聲道:“你個老東西,盡會拿着雞毛當令箭,罷了,你我相識一場,也就不與你計較了。”
“是是是,王爺大度,切莫與我計較。”掌櫃谄笑着連聲附和,頓了下又道:“這樣吧,你先去準備銀子,我這就給東家遞消息,讓船先準備起來,待銀子一到立馬可以出海。”
趙王這才滿意,哈哈大笑着拍了拍掌櫃的肩膀,“好,你放心,既然你知趣,我定也不會虧了你。”
掌櫃喜笑顏開,點頭哈腰的将趙王送出鋪子,見他上了馬車走遠了,才直起身不屑一笑,提着衣衫下擺急匆匆跑向後院。
馬行街上的萬通錢莊,京城人無人不曉,這是太後親弟弟李國公家的鋪子,潑皮閑漢從不敢惹,見了都會繞着走。
今天雖然烈日當空,看熱鬧的閑漢們卻不怕熱,将鋪子門口圍得滿滿當當。
徐侯爺臉色陰沉得幾欲滴水,趙王也雙眼噴火,像是兩只鬥雞互不相讓,錢莊掌櫃急得團團轉,不停的勸說,卻無人肯讓步。
趙王一拍案幾,“我存在錢莊裏的可是真金白銀,現在要來取回去,你們卻推說銀庫裏沒了銀子,莫非是想吞了我的銀子不成?
當初可是太後下令,讓我們都把銀子存在了這裏,說是萬通錢莊保我們無憂,要是今天拿不出銀子來,我們就到太後她老人家跟前說理去!”
掌櫃都快哭了,他顧不得滿腦門子的汗,低聲下氣的道:“王爺,不是銀庫裏沒了銀子,是你們兩位都要來支取銀子,這一下哪裏能拿得出來這麽多現銀?”
徐侯爺身子快抵得上兩個趙王,他一掌拍到案幾上,氣勢更為吓人,聲音震得人耳聾,幾乎将屋頂的瓦片都掀翻。
他怒道:“我可不管,明明我來時,你先前還說沒問題,現在卻跟我說沒那麽多銀子。這瞎子都能瞧出來是怎麽回事,你這明擺着想要将銀子給別人,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你瞧不起我是不是?”
門外議論紛紛,不知是誰說道:“萬通錢莊莫非根本沒有銀子?哎喲那些有錢人可慘了,存在裏面的銀子都打了水漂。”
有人附和道:“可不是,銀票有個屁用,還是真金白銀拿到手上才安穩。”
掌櫃聽到外面的議論聲,神色大變,要是錢莊裏沒有銀子的假消息傳出去,那些拿着銀票的人前來擠兌,錢莊哪裏受得住,立馬會倒閉。
哎喲,李國公怎麽還沒有來,掌櫃一邊翹着腳等待,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見趙王與徐侯爺已經站起身,像是要打起來。
他眼見會越拖越亂,幹脆橫下心,大聲道:“依着規矩,是徐侯爺先到,來人,帶着侯爺去後面清點銀子!”
徐侯爺瞥了一眼趙王,一甩袖子昂着頭跟着夥計走了,氣得趙王想要殺人,卻又不敢真對他動手。
在皇上還未登基之前,徐侯爺算是他的正經舅舅,他以前可沒少欺負自己,且身子比牛還要壯,只要一個手指頭,就能将自己摁得不能動彈。
趙王雙眼冒着寒光,只敢嘴裏罵道:“沒規矩的狗東西,簡直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徐侯爺運着銀子走了,李國公身子虛胖,一直在郊外莊子裏避暑,接到消息匆匆趕到錢莊門口,門口已被人圍得水洩不通。
外面的人手上拿着銀票,不斷的跳着腳喊道:“什麽叫沒有銀子,錢莊關門了我們找誰去?”
更有人當場痛哭起來,“我辛辛苦苦賺的血汗銀啊!”
李國公心裏一涼,他放下車簾,陰沉着臉說道:“進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