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争口氣
宋翠蓮還是不要這些錢, “嬌嬌, 就算是你爹和你弟弟在這兒站着,我也做得了這個主,女兒是親的,一個女婿半個兒等于也是親的, 至于二郎他們一家肯定天天都幹活兒不吃閑飯,你再客氣, 我就惱了啊!”
而且,宋翠蓮還說花家剩下的糧食都磨成了面, 分成三份, 她們婆媳留兩份,花嬌拿走一份。
說到這裏, 宋翠蓮壓低聲音, “嬌嬌, 你和三郎好好過日子吧,娘手裏有錢, 你爹把他們爺倆的饷銀給我留了一半, 将近四十兩呢!”
反正宋翠蓮也不瞞着花嬌, 她已經決定把水田旱田都租出去,一年的租金也有不少錢。
毫不誇張的說, 她們婆媳就算是在京城租住一處院子也是綽綽有餘。
如是,花嬌作罷,裏正寫地契的過戶文書,蕭韬錦磨墨, 暗道岳母是個正常的慈善長輩,還好。
當然,花嬌鄭而重之,把梅青雲蓋了印章按了手印的那張欠條給了宋翠蓮,交賬一身輕,就如飄進白雲裏。
“娘,這是梅家欠你和爹的銀子,欠條交給了你,我就不用再牽腸挂肚。”
宋翠蓮一聽就曉得花嬌這是催債不太順利,她笑裏藏把小刀刀,将欠條和墨跡已幹的地契文書收起來。
“三郎,你和嬌嬌成親時我和她爹都不在場,現在我回來了,給嬌嬌補點兒嫁妝,就是院裏那兩頭豬,十五只雞,還有出群沒回來的七只羊,你別嫌少啊,以後別拿嫁妝少的茬兒擠兌我家嬌嬌!”
沒有妻子賺錢多,蕭韬錦短時間內也不打算振夫綱,現在,岳母給妻子拿出那麽多的嫁妝,多得他害怕。
“娘,你剛回來先好生休息幾天,至于嬌嬌的嫁妝,你最好是三思而行,我小舅子還小,娘和爹也得多攢點養老錢,裏正伯伯曉得我不在意嬌嬌有沒有嫁妝,我們成親後一直非常恩愛。”
裏正在村志上記錄銀杏村的今日大事,回娘家住了十幾年的花宋氏歸來,如何怎樣等等。
聽到蕭韬錦這番話,裏正急得手一松,手中的羊毫差點戳到衣襟上,三郎這孩子讀書讀傻了吧?
當初和梅家算賬時,他尋思着三郎和花嬌都是可憐命苦的孩子。
所以他就把那些豬羊雞的折現價壓到了腳脖子那麽低,希望小兩口可以肥肥過個年,梅青雲忌憚房縣丞斷了他的仕途而只能同意。
如今宋氏将這些豬羊雞當花嬌的嫁妝,以示長者慈善,蕭韬錦就應該高高興興笑納。
可是這個傻孩子卻勸宋氏三思而行,這就是傻人有傻福嗎?
這個傻孩子還說自己曉得他這麽傻!
這樣的好女婿打着燈籠也找不到啊!
裏正酸了,裝聾作啞繼續寫他的今日大事,見裏正不肯幫腔,花嬌只好親自上陣幫自家相公。
“娘,三郎說得有理,你還是好好想想吧,那麽多東西呢,當時折了四兩多銀子呢,還有我們吃了一只公雞,明天我買只公雞補上。”
宋翠蓮瞅瞅蕭韬錦,再瞅瞅花嬌,這小兩口夫唱婦和夠默契的。
“我家嬌嬌不值四兩多銀錢加一只公雞?嬌嬌,娘跟你說,這世間最重要的就是你身邊的親人,娘在回來的路上,一想到你可能過得很不好或者是沒了,娘心裏就像是塞了一牛車黃連草似的。”
聽着宋氏聲音越來越低,花嬌不忍,只好從善如流,“娘說得有理,我接受這份嫁妝!”
蕭韬錦頓時蔫巴如秋霜打過的黃連草,這輩子就這樣啦,振夫綱之日已然遙遙無期。
看着別人家的親娘,蕭閻氏忍不住腦補……
藍天白雲之下的花家院子裏站着個花嬌,在她身後兩頭隔年豬搖着肥腦袋翹着小尾巴哼哼叫。
再往後是七只肥滾滾的綿羊咩咩叫,再往後是十五只每天下蛋的大母雞咯咯叫。
小妯娌花嬌好威風啊!
小妯娌花嬌又美又飒,底氣不要太足!
蕭閻氏好生羨慕!
其實剝去光鮮浮華,現實不太美也不太醜。
近些年來,每年入了秋後,花寶匠就會接到手好幾個富戶人家的生意。
這些人家的老爺少爺們都喜歡狩獵,從初秋一直持續到第二年的初春。
他們的狩獵裝備自然少不了皮帽子,大皮襖,皮腰帶,皮褲,皮靴等等。
宋翠蓮跟着花寶匠,在這些人家的後宅一住就是半個月二十天,因此她長了不少見識。
正所謂閱人如閱川,瞧着當家主母訓教庶子庶女,宋翠蓮潛移默化,融會貫通。
反正就是她這個農婦早已修煉得耳聰目明嘴皮子利索,見什麽人說什麽話。
所以截止到目前為止,宋翠蓮很佩服自己,她在名為演技的錦緞上剛穿針引線繡這朵親情花,這對缺愛的人兒就被迷得七葷八素。
親情?
十幾年前,瞧着三歲的女兒哭得淚水漣漣,她鼻腔酸酸的,是有那麽一點兒依依不舍的母女情。
但是一想到她生完了女兒後一直是病恹恹的,八成就是孕育女兒時被榨幹了身體。
于是乎,那一點兒親情随風而去,她擔心女兒跟随回娘家會克得她丢了命。
因此她廢寝忘食地以淚洗面,花寶匠還以為她急于到病父榻前盡孝,所以都顧不得變賣田地給女兒多留些銀子。
她對裏正說的那些話大多屬實,只不過住在娘家每每想起女兒時,越來越心無波瀾。
在這趟回來的路上,她甚至打好了腹稿,坐在花家院子裏如何傷心欲絕地哭那個夭折的女兒。
是的,宋翠蓮覺得女兒花嬌肯定夭折了,不夭折都不正常,楊氏是什麽東西?
多年的鄰居呢,她對楊氏的人品一清二楚,就算是托付給梅家十個女兒花嬌,也會都夭折。
總而言之,女兒花嬌活得好好的,宋翠蓮真實的內心感受是震驚。
先前确定了這個事實後,宋翠蓮的心裏話是這丫頭的命真硬,比刀子還硬,幸虧她躲了十幾年才沒被克死。
就此,她對那個三歲小女兒殘存的那絲若有若無的親情,到了今天,完全歸零。
眼前,她只想一步步遠離這個命硬又陌生的女兒……
她只不過是将院子裏四兩多銀子的那些活物抛了出去,這對兒就感動成了這樣。
那她就繼續繡親情花,“嬌嬌,三郎是秀才身份,你給他多做幾身新衣服新鞋子,你是秀才娘子,也要穿得好點兒。”
這話落入蕭閻氏耳裏沒有一點毛病,錦哥兒是有頭有臉的男人,嬌姐兒是年輕貌美的秀才娘子,都該穿得體面一些。
花嬌卻另有解讀,宋氏這是委婉嫌棄他們夫妻穿着寒碜的布衫,畢竟宋氏婆媳的外衫材質都是比棉布好得多的軟緞。
嘴上嘛,她當然是從善如流,“娘說得有理!”
花嬌話音剛落,徐氏拉開屋門進來,一張嘴就暴露出來她偷聽了很多很多。
“娘,姐姐說得有理,我兒子以後需要用錢的地方多呢,那些豬羊雞給姐姐也行,那姐姐應該給我們八兩銀子。”
本來,花嬌是真的不想占原身生母的便宜,但是呢,看着看着,這對婆媳的段位一個更比一個高。
她了然撞見了宅鬥高手,就如此刻,如果她馬上說自己不要那些豬羊雞,那就落了下風。
多年未歸的生母一回來就忙着給已經出嫁的女兒補嫁妝,任誰都會覺得這個生母有情有義。
所以她花嬌不要這份嫁妝自然就是不識好歹沒教養,活該當年被生母丢給梅家。
如果她說自己答應給八兩銀子,不說那些豬羊雞不值這個數兒,單說她咽不下去這口氣。
弟弟花玉随軍遠征,懷了孕的弟媳婦一見到她丈夫卻像蚊子見了血,當婆婆的卻視而不見,她膈應。
裏正寫完了今日大事,驟然覺得屋裏的氣氛變了味兒,具體是變成了什麽味兒,他孤陋寡聞而難以辨識。
“徐氏,你看娘讓我這樣稱呼你顯得有些生疏,論親戚輩分,我應該叫你一聲弟妹!”
花嬌笑吟吟地繼續,聲音又甜又軟,“弟妹,你姐夫很好看嗎?比我弟弟花玉還好看嗎?我的小侄兒在你肚子裏看着呢,請你略略克制一二!”
只有蕭韬錦曉得,妻子笑得越甜,小聲音越甜,殺傷力越猛,看看,徐氏馬上不再盯着他。
按理說,當婆婆的宋翠蓮在這種時候應該很生氣,但是呢,她略略嗔怪地瞥了徐氏一眼。
“徐氏,等名為宋翠蓮的女人進了棺材,你才能當家,回屋去,待會兒娘給你做好吃的。”
裏正等人看不懂高手過招,花嬌說話時覺得花嬌有理,宋翠蓮說話時又覺得宋翠蓮有理。
蕭韬錦越來越明白,岳母明損暗護着徐氏,妻子則是明護暗護着他和二哥一家。
徐氏又拿出了萬能的常規表情,委屈巴巴地笑了笑,埋着頭緩步走出屋。
花嬌直覺敏銳,宋翠蓮對徐氏說話時,哪怕是斥責的話也裹了層糖。
而到了她這兒,哪怕是很親近的話也蘊着幾分疏離,馬上,宋翠蓮給了她答案。
“嬌嬌,你別生氣啊,徐氏是你弟弟的童養媳,娘把她從小拉扯到這麽大,所以就慣壞了,慣得不能看了,我會慢慢數說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