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這腳下的土地，應該很快會姓李了！”
楊洛一聽，猛地擡起頭來，身體在這一刻微微地發着抖。這一刻，終于還是來了。她咬了咬牙，問道：“那你們準備……怎麽安置侑兒？”
李建成長身站在窗前，卻并未說話。
楊洛只覺得一陣驚慌和恐懼鋪天蓋地的向自己襲來，難道他們真的要對楊侑下手了？瞬間，楊洛便紅了雙眼，撲上前，伏在李建成身下，拉着他的袍角，聲音顫抖着：“世子……我求你們放過侑兒吧，他還小，他還是個小孩子，什麽都不懂的。他沒有任何能力對付你們的！你們就放過他吧！”
李建成畢竟對楊洛有幾分情意，看楊洛如此模樣，心中多少有些不忍。他輕輕一嘆，低下身來，将她扶起，說道：“留下他，只怕會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
“待守孝期滿後，我便帶着楊侑遠走海外，再不踏足中原一步！”楊洛急急說道。
李建成雙眼盯着楊洛，眸色漸深：“遠走海外？阿洛，你那天對我說，三年守孝期滿後，便嫁給我的！”
楊洛雙唇嗫嚅道：“可是……世子不是沒答應嗎？”
“現在我答應了！”李建成說道：“我剛剛說了，既然你不願意現在給我，我也不會逼你，那我就等你三年！只要楊侑主動退位，并下诏讓位于我父王，我幫你保住楊侑之命！”
李建成的話，楊洛已經自動忽略到前面半截，只聽到李建成說可以保住楊侑的命，她心中大喜道：“世子此話當真！”
“自然是真的！”李建成說道。
“好！”楊洛臉上終于露出笑容，叫道：“那就一言為定！我一會兒便去和侑兒說！”
“只要楊侑安安分分，便可無性命之憂！”李建成說道。
“一定，一定！”楊洛趕緊說道。
送走了李建成，楊洛立刻趕到大興殿見了楊侑。姑侄倆免不了抱頭痛哭，只是，僅憑他們二人，已無回天之力，只能認命。
這廂，李建成得到了楊洛派人傳來的口信，知道已經大功告成，卻沒有急于向李淵報喜，只派了個小厮到李世民府上，約他晚上到蘭香酒坊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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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李建成這時候約自己相見，李世民面上雖然不動聲色，心裏卻百轉千回。
他知道，李建成應該拿下了勸楊侑退位這一功。現在，便是找自己談條件了！只是他要談的，是江山，還是美人呢？
兩手在身下緊緊握着拳頭。無論江山和美人，我都不會放手！
戌時剛過，李世民如約出現在蘭香酒坊。
還是上次李世民約李建成相見的那間廂房，只是這一次，等在房裏的人，換成了李建成。
除了李建成、李世民兄弟，便只有李建成的随從李未及李世民的随從李康在屋裏伺候，此二人都是自家公子的心腹，無需提防。
席間，李建成絕口不提邀李世民相見的真正意圖，倒只說些兄弟倆小時候的趣事。
李世民似乎也不急，只附和着李建成，說起當年事。
言談間，二人眉飛色舞，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那時，沒有唐王世子和趙國公，有的只是兄弟情深……
夜色漸漸深了，酒已盡興。
終于，李建成有些不經意地說道：“二弟，還有件好消息沒告訴你！楊侑退位之事，為兄已經辦妥。”
“真的？”李世民面上一喜，将手中的酒杯高高舉起，“如此恭喜大哥立了第一大功啊！”
“哪裏？”李建成笑着擺了擺手，“說起功勞，大哥哪比得過二弟啊！這從太原到大興，幾乎全是二弟你一路過關斬将打下來的！”
“都是李家子弟，為李家打天下，乃是份內之事！”說着李世民仰頭将杯中酒飲下，李康忙上前滿上。
“這父王登基之後，恐怕對我們兄弟也會有所安排吧？”李建成也将自己杯中的酒飲下，漫不經心地說道。
李世民面帶微笑，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卻并沒有說話。
“這太子之位，按功勞來說，自當是二弟你才是！”李建成慢悠悠地說道。
李世民放下手中的酒杯，一臉正色，說道：“大哥是長子嫡孫，這太子之位當然應該是大哥！”
“這二弟功勞遠勝于為兄，這些父王可都看在眼裏！”李建成笑了笑。
李世民一臉誠懇，對着李建成說道：“記得大興城破之時，世民也曾和大哥在這蘭香酒坊飲過一回酒，當時世民便向大哥表示過，世民無意這太子之位。”
“大哥慚愧啊！”李建成搖了搖頭，“二弟你為這江山立下汗馬功勞，自當為太子。如非你做太子，不要大哥心裏不安，恐怕父王心裏也不安！”
李建成話裏的意思，李世民自然明白，忙說道：“大哥放心，世民絕不會讓父王為難，自會主動向父王表明心意。”
“這……二弟，這太委屈你了！”李建成面有遺憾之色。
“還是那句話，大哥，你我乃一母同胞，不說那些！”李世民豪爽地說道。
“好！不說那些！二弟，喝酒！”李建成将酒杯一端。
李世民将酒送入自己喉嚨的時候，瞄了一李建成，只見後者心情似乎十分舒暢。李世民将酒杯放下，對着李建成說道：“大哥真打算娶楊洛為妻？”
李建成一愣，然後輕輕飲了一口酒，笑了笑，“倒有這個想法。”
李世民微微一笑，“只是待她三年守孝期滿之後再完婚，太子妃之位怕是空得有點久吧？”
“怎麽，二弟還關心起大哥的婚姻大事來了！”說到這裏李建成笑了笑，“阿洛畢竟剛死了父親，讓她把孝守完也是應該的！你也知道，阿洛她性格剛烈……不過，我倒就喜歡她這烈性子！”說完李建成呵呵笑出了聲。
李世民心裏一沉，面上卻沒有表露出來，“大哥，楊洛作為前隋公主，做太子妃恐怕不适合吧？”
“哦，怎麽不合适了？”李建成故作不解狀。
“太子妃乃是未來的皇後，前隋暴虐，楊廣的名聲更是……楊洛作為前隋公主，楊廣的女兒，卻成為未來的皇後，你讓天下百姓怎麽想？”李世民說道。
李世民與楊洛之前那一段情，李建成心裏也清楚。他知道李世民這麽說，應該是不想讓自己娶楊洛。只是，他心裏對楊洛也不願意放手。
李世民雖然答應不與自己争太子之位，但畢竟這太子之位還沒有到手，如果李世民反悔，回過身來與自己争太子之位，自己怕也難有勝算。倒不如先寬下李世民的心，反正楊洛還有三年的守孝期，這三年的時間，足夠自己利用太子之位發展自己的勢力。到時自己實力壓過李世民，楊洛還是自己的。
想到這裏，李建成笑了笑，“二弟說的甚為有理，大哥倒真是考慮欠妥。那楊洛确實不太合适！”他的話說到這裏便結束。只答應不讓楊洛做太子妃，卻沒有答應不要楊洛。
李建成的想法，李世民心裏也清楚，他也不再多說什麽。只要李建成答應娶其他人做太子妃，他的目的便達到的。
他知道，與大哥之間的戰争，就要打響了。
作者有話要說：
☆、永不相見
從蘭香酒館出來，李建成将醉意濃濃的李世民送上了馬，囑咐李康小心伺候着。
主仆二人往趙國公府走去。拐過彎，已經看不見李建成了。剛才還半趴在馬上的李世民，腰一下直了起來，眼睛裏熠熠閃着光芒。
李康見此已見怪不驚了，他知道自家公子的心，是自己看不穿的。
回了府，李世民徑直回了正屋。
長孫無雙還未休息，正坐在燈下，剪着嬰兒的小鞋樣。
看見李世民進了屋，她放下剪刀和鞋樣了，站起身，微笑着迎上來：“二郎，回來了！”
走路有些許的不便。她的肚子已經有些顯了。
李世民攬過她的腰，略帶嗔怪地說道：“阿婢，這麽晚了，怎麽還不休息！”
“二郎沒有帶話說不出來，妾身怎敢休息。”長孫無雙笑意盈盈。
李世民嘴角含笑，“你不休息，肚子裏那個可還要休息，可別累着我兒子了！”說着，他用手輕輕撫了撫長孫無雙的肚子。
“二郎怎知是兒子？萬一是女兒呢？”長孫無雙轉過臉，用手輕輕在他肩上撣了撣灰。
“女兒更好！”李世民伸手将長孫無雙的手握在掌中，“阿婢，我累了，咱們早點休息吧！”
“二郎今日還是到韋姐姐那邊去吧！”長孫無雙笑道：“這韋姐姐來大興好幾天了，二郎還沒有去陪過她呢！”
“我剛回大興，當然要多陪陪你了。”
“這世人皆知韋姐姐是二郎新寵，你這樣把她晾在一邊，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二郎冷落她呢！”長孫無雙含笑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低頭笑了笑。他當然明白長孫無雙的意思。
韋家在洛陽勢力龐大，納韋珪不僅為了便于日後自己攻占洛陽，更重要是争取在日後的奪位大戰中，洛陽貴族對自己的支持。沒想到這一切，阿婢一女流之輩也看得如此透徹，着實令他有些吃驚。
他擡起頭，深深地看了長孫無雙一眼，笑道：“那我去西院那邊了，阿婢你可不要惱啊！”
“誰要惱了？你留下來，我也不能服侍你！”長孫無雙一笑，将李世民向外推去，“二郎快去吧，再不去，韋姐姐才真的要惱了。”
“那我過去了。”李世民一邊向外走去，一邊看着長孫無雙，只見她面上微笑不減，無半點虛假之意。
李世民轉過身，大步向西院走去。
看着李世民離開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自己的眼中，長孫無雙心頭湧上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沒有一個女人願意把自己的丈夫推給別的女人，只是她清楚的知道，她的丈夫是不可能屬于自己一人的。而且，那個叫韋珪的女人，其實對自己并沒有威脅。真正的威脅，是住在大興宮裏的那個女人。
韋珪聽到婢女通傳李世民過來的消息，心裏是又驚又喜，輕輕用手理了理發鬓，便趕緊上前迎接。
李世民看見自己面前的韋珪，肌膚勝雪，眉目如畫。雖已生育有一女，可身姿仍如妙齡少女一般窈窕，不愧為洛陽第一美女的美名。
他淺笑着韋珪扶起，“阿珪，我最近事務繁多，沒顧得上來看你，你沒生我的氣吧？”
韋珪擡頭看了他一眼，心裏有說不出的歡喜。原想到喪夫之後，自己從此便孤苦一人，卻沒想到還能得到如此英俊少年的垂青，她漾出一個笑容，“将軍乃成大事之人，自不拘于兒女私情，阿珪明白的。”
李世民唇角一抿，将韋珪摟進懷中，“阿珪，幾天不見，倒真的有點想你了。”有一種暧昧的氣氛在空氣中蔓延。
韋珪兩頰上薄薄罩上了一層粉紅，面露嬌羞之色，“将軍……”身體輕輕地靠了上去。
李世民輕輕擁着她，走進帳內……
一番雲雨後，韋珪沉沉睡去。
聽着韋珪在身旁發出深長的氣息，李世民卻毫無睡意。
原以為，男女之事，和誰都是一樣的。可是剛剛在進入韋珪的身體時，他才明白，有些事，真的是不一樣的，以至于陡然覺得索然無味。
他閉上眼，聽着耳畔傳來的輕輕的呼吸聲，仿佛躺在自己身邊的，還是昨夜那個女子，那個深藏在自己心底的女子……
義寧二年五月十四，楊侑退位，下诏禪位于唐王李淵。
李淵稱帝，改國號為唐，年號武德，改大興為長安，定都長安，大興宮更名為太極宮。
封李建成為皇太子；李世民為秦王，賜居于承乾殿；李元吉為齊王，賜居于武德殿。
楊侑被封為酅國公，閑居長安。
原楊侑的代王府早已被毀。在新的酅國公府建好之前，李淵恩準楊侑暫居于大興崇文殿。
天開始轉涼了，楊洛覺得自己的心也漸漸冷去。
酅國公府已建好，楊侑已到錦華殿告知楊洛，明日便随他搬走。
終于到了離別的時候。生于斯，長于斯，終于還是要離開。再去走走吧，最後一次追尋親人的腳步，以後，怕只能在夢中，才能回到這大興宮。
禦花園的瓊花樹，曾是父皇的最愛。只是，惜花之人已去，瓊花也已凋零，徒留枝葉。
楊洛站在瓊花樹下，淚水緩緩而下。父皇，皇兄，阿洛和侑兒從此便要離開大興宮，再不回來。阿洛沒有這個能力守住楊家的大隋王朝，但阿洛拼命也會守住侑兒，為楊家留下這單薄的血脈。
突然，有幾個人說笑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了過來。其中一人的聲音甚是熟悉，正是李世民，另外還有女子的嬌笑聲。
楊洛眉頭輕輕蹙起。知道他也住在宮中，為避免相遇時的尴尬，她一直閉門于錦華殿中，足不出戶。今日因快要離開了，才出門走走，誰知這麽湊巧，居然碰上了。
聲音越來越近，楊洛趕緊用錦帕拭去淚水，快走幾步，準備離開。
突然有一個女子的聲音響了起來，“咦？這不是永安公主嗎？”
楊洛的身子一頓，停下腳步，緩緩轉過身去，一眼便看見身着墨色錦袍、頭戴紫金冠的李世民。
他看見她似乎也有些意外，眼睛直盯着她，雙眸卻異常清澈明亮。
“永安公主！”長孫無雙又叫了一聲。
楊洛回過神，轉眼便瞧見站在李世民身邊的長孫無雙和長孫無忌兄妹。
看見長孫無雙腹部已高高隆起，楊洛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撞了一下似的，痛得發酸。
那肚子裏的，是他的孩子，他和別的女人的孩子。
她輕輕咬了咬唇，走上前去，盈盈施了一禮，“秦王殿下、王妃，長孫大人，楊洛有禮了！”
“永安公主請起！”李世民準備上前扶她。
她趕快自己站起來，“謝秦王。”
他的手停在半空，略微有些尴尬。
長孫無雙忙說道：“聽說永安公主前些日子身體不适，現在可大好了？”
李世民将手輕輕收了回去。
“已無大礙，謝王妃關心。”楊洛說得不卑不亢，思忖了一下，她又說道：“王妃，大隋已滅，這世上也再無大隋的永安公主，王妃以後還是叫楊洛比較好！”
“那我叫你阿洛妹妹可好？”長孫無雙笑盈盈地說道。她和楊洛同年，只比楊洛大兩月。
“楊洛怎敢同王妃姐妹相稱？”楊洛微笑着說道：“不過王妃也不必為怎麽稱呼犯難，阿洛明日便随侑兒離開大興……太極宮，以後想必都不會再和王妃見面了。”
聽楊洛這麽一說，長孫無雙一愣。她側眼看了看李世民，只見他抿着唇，臉上卻異常安靜。
“楊洛姑娘說得很是在理！”長孫無忌笑了笑，“既然楊洛姑娘就要出宮了，想必真是很難再見面了，王妃也別糾纏于稱呼了！”
“這……好吧，倒是我多想了。”長孫無雙笑了起來。
“二弟，你們說得熱鬧呢！”李建成閃身從花園裏走了出來。
“咦，大哥，不陪着新嫂子，自己一個出來？”李世民笑了笑。
李建成嘿嘿笑道：“我可不像你和弟妹這般伉俪情深，難舍難分。不過，你和弟妹乃青梅竹馬，加之弟妹要生了，你多陪着她也是應該的！”說完他轉臉對着楊洛笑道：“阿洛，好久沒看見你了。”
楊洛只望着李建成淡淡一笑，行了一禮，“楊洛參見太子殿下。”
“阿洛，這兩月來我去錦華殿找你幾次，都說你身體不适，現在可好了？”李建成走上前，關切地問道。
“太子殿下有心了，楊洛現在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楊洛說着對着大家盈盈一禮，“楊洛明日便要出宮，還要回錦華殿收拾行裝，就先退下了！”
“阿洛，我送你！”李建成對着李世民一拱手，“二弟，弟妹就要生了，你多陪陪她，我們就不打擾你們了，我們先走了！”
“太子殿下，不用……”楊洛說道。
“要的，要的！”李建成說道：“你身體才大好，我還是送你吧！”
楊洛一頓，低頭微微一笑，仿若那出塵的青蓮，看着李建成雙目一直。
片刻，楊洛擡起頭，對着李建成嫣然一笑，“那多謝太子殿下了。”說着擡眼望了望李世民和長孫無雙，笑道：“秦王殿下，王妃，長孫大人，楊洛告退。”說完轉身離開。
“二弟，大哥也先走了。”李建成說完話，快走幾步追上楊洛。
兩人并肩向錦華殿走去。
“阿洛，如果你舍不得離開這宮裏的話，還是可以回來的！”李建成突然說道。
楊洛腳下一收，轉過臉，對着李建成一笑，“太子殿下此話什麽意思？”
“嫁給我，自然可回這宮裏。”李建成說道。
楊洛依舊淡淡一笑，“楊洛知道太子殿下才剛剛娶了太子妃。難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讓楊洛嫁與太子為妾？”楊洛口中雖在質問，面上卻并無惱怒之色。
李建成面色一曬，“阿洛，不必拘于名分。”
“太子殿下，你應該知道，我是獨孤太後的孫女。”楊洛的笑容依然像鮮花般燦爛。
獨孤太後當年獨占後宮，無人不知。
楊洛似乎笑得更加開心，“我祖母在這宮中是皇後，我母親在這宮中是皇後，太子殿下認為楊洛會甘願到這宮裏做個低級嫔妃嗎？”
李建成一噎，似乎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李世民遠遠看見楊洛對着李建成巧笑嫣然，雖然聽不見二人說些什麽，但李世民知道，這一刻，他心裏不爽，非常地不爽。
長孫無雙看見李世民一直盯着遠處的楊洛和李建成，面色越來越難看，她的面上不自覺地蒙上一層寒霜。
長孫無雙的這一變化，長孫無忌都看在眼裏，心底一冷。
他只有這一個妹妹，從小被他捧在手心裏。誰讓他這妹妹不開心，他發誓，他會讓她更不開心。
作者有話要說：
☆、夜訴衷腸
夜色已晚，錦華殿裏早已收拾妥當，只等天明以後，楊洛便搬出去。
楊洛坐在銅鏡下，将滿頭青絲放下。
秋芸站在她身後，用玉梳替她梳着頭，動作輕而柔。
楊洛看着銅鏡裏秋芸，神情認真而細致。
“公主，好了。”秋芸将玉梳放在梳妝臺上。
“嗯。”楊洛點了點頭，轉過臉來面對着秋芸，說道：“秋芸，明日我便要出宮去了。除了紫憶是我母後送給我的婢女外，你們都是宮女，本就是這宮裏的人，所以，我也不好帶你們走！”說着将手中一支珠釵送到秋芸手中，“你我主仆一場，這些日子以來，你盡心盡力服侍我，這珠釵就算給你做個念想吧！”
秋芸一聽，滿臉驚慌，“卟咚”一聲跪了下來，大滴大滴的眼淚掉落下來：“公主，你千萬別不要秋芸啊！這些日子來，公主對秋芸極好，秋芸不願離開公主！公主，您帶秋芸一起走吧！”
楊洛搖搖頭，“秋芸，跟着我只會拖累你。作為前朝皇族，我和侑兒其實朝不保夕，說不定哪天就被人……你跟着我，随時連命都沒了。”
秋芸撲在在地，不停地磕着頭，哭道：“秋芸不怕死！公主，秋芸早已沒有親人在世上，秋芸願意追随公主，生死都認了！”
看楊洛低着頭不吭聲，秋芸爬上前去，死死抓住楊洛的裙角，低聲泣道：“公主，你就帶秋芸一起走吧！”
“公主，你……就帶秋芸一起去吧！”站在一旁邊的紫憶心裏甚是不忍。
看着秋芸滿臉的淚水，一臉懇求地望着自己，楊洛心裏也是一軟，“秋芸，不是我想不帶你走，只是，跟着我，未必會有好的結果！”
“秋芸自己願意的！”秋芸大聲說道。
楊洛沉吟了半晌，終于低嘆一聲：“那……好吧！”
秋芸見楊洛答應了，心中一喜，顧不得擦去臉上的淚水，便破涕為笑，“多謝公主！”
紫憶見此情景，忙上前把秋芸扶起來，笑着說道：“秋芸，以後我們姐妹倆便盡力服侍公主！”
“那是自然！”秋芸嘿嘿笑了起來，“我去打水給公主洗漱，今晚早點休息，明日還要起早床呢！”說着秋芸便跑了出去。
看着秋芸興奮地跑開，楊洛長長嘆了一口氣：“秋芸，其實我也不知道留下你，做得對不對！”
紫憶将楊洛服侍上了榻，替她蓋好絲被，放下錦帳，然後吹了燈，悄悄掩門出去。
聽着紫憶将門關上，房裏漸漸黑了起來。
楊洛在黑暗中，大大地睜着眼睛。
這是最後一次睡在錦華殿中了，最後一次住在這個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從此，自己便會像一棵無根的浮萍，只能四處飄泊，無家可歸。
淚水，盛滿她的眼眶，從眼角溢出，滑過耳畔，滴落在絲枕上。
生在皇家，卻如此飄零。如果可以選擇的話，真想生在尋常百姓家，沒有尊貴與榮耀，卻能守一分恬淡與平靜。
打更的太監敲着二更的鑼聲，在宮裏四處游走着。
二更了，睡吧！楊洛閉上眼睛，在心裏對自己說着。
慢慢地，楊洛似乎終于進入了夢鄉。在夢裏，母後用手輕輕撫着自己的臉頰，眼中滿是愛憐和心疼，“阿洛，母後要走了！母後對不起你，從來沒有好好照顧過你！”
“母後！”楊洛大叫一聲，驚醒過來，一下子坐起身來，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抓住母後的手。
突然楊洛一驚，因為她感覺到，自己手裏真的握住一只手，真真切切，連這手上的紋路都感覺得到。只是這只手，略帶粗糙，手指關節處還有一層薄繭，分明是只男人的手。
楊洛只覺身上一涼，冷汗涔涔沁了出來，她忙扔下那只手，聲音一顫，問道：“是誰？”
只聽着他沉沉的呼吸聲，卻未見他說話。楊洛心裏一慌，就着窗外宮燈上透進來的光，她看見那人正坐在榻上，與自己近在咫尺，只是背着光，看不見那人的相貌。
“再不說，我喊人了！”楊洛說道。
那男子沉默了半晌，終于說話道：“阿洛，是我。”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楊洛感覺到自己的心微微一跳，“秦王殿下，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這太極宮中，還有我進不去的地方嗎？”
楊洛就算看不見，也知道他說這話時，唇角肯定向上高高撇起。
她頓了一下，然後說道：“只是不知道秦王殿下深夜到我房中來，有何貴幹？”
他輕笑着說道：“你今天不是說以後再無相見之日嗎？我想着你這話，晚上睡不着，特來向你道別！”
楊洛一愣：“那現在別已道過，秦王是不是應該回去了？”
“你就這麽不想見到我？”他的聲音依舊帶着笑，“如果是大哥，你是不是就不會這麽急着趕他走了？”
楊洛沉默了半晌，然後說道：“太子殿下乃是君子，不會深夜闖到女子房裏的。”
“阿洛的意思是，大哥是君子，我是小人？”他似乎有些戲谑于她。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楊洛感覺到他似乎有些怒意，“秦王殿下，我不是這樣意思。”
“那阿洛是什麽意思？”李世民傾過身子，将唇貼在她的耳邊。
楊洛将身子向後縮了縮，“秦王殿下，別這樣！男女授受不親！”
“男女授受不親？”他笑了起來，“阿洛，經過那天晚上的事，你跟我說這個，還有意思嗎？”
楊洛一頓，說道：“那天我……我吃了藥才會……”
“可是，那藥可是你自己吃的！”李世子的身體向楊洛傾身壓過來，楊洛躲避不及，身子向後退去，卻被他緊緊箍住，“而且那天，你原本約的是大哥！”說這話時，他隐隐有些怒氣。
“那天的事……我什麽都記不得了！”楊洛說道。
“是嗎？”他的唇靠在她的耳邊，輕聲問道，呼出的熱氣透過耳垂，向她傳了過來，“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
“秦王，請自重！”楊洛将頭偏向一邊。
“怎麽？今天下午我看你和大哥說的不是很開心嗎？”他用手将她的頭轉了回來，“跟我說話就這麽不願意嗎？”
“你大哥又沒有三更半夜爬到我的榻上來！”楊洛也有些惱了。
“阿洛是失望了嗎？”李世民不怒反笑，“那天晚上，看見來的是我，不是大哥，你是不是很失望？”
“你胡說！”楊洛又急又氣，“你明明知道我喜歡的是你……”她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将話打住，眼淚卻不争氣地流了下來。
他一下子沉默了。半晌，伸出手想替她擦去臉上的淚水，“阿洛……”
她避開他的手，扭過臉，抓起枕邊的繡帕，自己将眼淚拭去。
“你那時為什麽不找我，要去找大哥？”他的聲音一下溫柔起來。
楊洛冷冷一笑，“找你做什麽？拿我自己跟你做交易？你有嬌妻美妾，我又何必自讨沒趣！”
聽她這麽一說，他的心悶悶一痛，“阿洛，你找我，只需一句話，我自會幫你，怎麽會讓你和我做交易？阿洛，我喜歡你，兩年前在燈市第一眼見到你，我就喜歡你……”
“你喜歡我？”楊洛冷笑一聲，仰着臉質問道：“你若喜歡我，怎會拒絕我父皇賜婚？你若喜歡我，怎會處心積慮謀奪我父皇的江山？你若喜歡我，怎會逼得我走投無路，用自己來和別人做交易？”
李世民忙說道：“大隋這麽多年被你父皇橫征暴斂，早已搖搖欲墜，不是我，也會是別人！當初拒絕賜婚，是有原因的！”
“那個原因，就是長孫無雙吧？”楊洛咬了咬唇。
“阿洛……”
“你喜歡她嗎？”她問道。
他沉默了一下，緩緩說道：“喜歡。”
這兩個字從他的嘴裏說出，楊洛只覺得一陣寒意從心底滲出，渾身透着冰涼。
感覺到她的變化，他伸出手将她的手放在掌心，她拼命掙脫，卻被他牢牢握住，“阿洛，你聽我說。我和阿婢青梅竹馬，從小便視她如親人一般。在我十五歲時，我就和她訂了親，我那裏便知道她會是我的妻子，所以我一直敬她，愛她。但我對她的喜歡，是親人之間的那種喜歡。直到那年元宵節，我在燈市上遇到你，我才知道，這世上還有另一種情感！”
“我知道我訂了親，不應該再喜歡你！你約我在文山酒肆見面時，我本來已經出城離開長安，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又回去見了你，我才明白，喜歡一個人真的不是自己能夠控制的。本以為從此一別再不相見，誰知命運卻讓我們一次又一次相遇……但是阿洛，我那時真的不能娶你！當時我拒絕賜婚，你父皇将你賜婚于三胡，你知道我心裏有多難受嗎？”
“你真的喜歡我，那你就不怕我真嫁給了李元吉？”楊洛問道。
“我不會給三弟這個機會的！”李世民說道：“只要我們在你出降之前起兵，你父皇自然會取消你和三弟的親事。”
“原來，一切都在你的算計之中！”楊洛低頭苦笑一聲，“秦王殿下心機之深，真是無人能敵！”
“我承認，我算計了很多！”他執起她的手，貼在臉頰邊，用唇輕輕吻了吻，“但我唯一沒有算計的，是對你的感情。”
她擡起頭，看着他。
雖然在黑暗中，她仍看見他的眼睛閃爍着異樣的光芒。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準備在錦華殿的事情準備一章發出來的，誰知寫完都快五千字了，覺得太長了，便從中斬斷，分成兩章發了。
☆、恍若一夢
他嘴唇那輕輕的一觸，仿佛通過她的手背，觸到了她的心底。
這一刻，她心裏的防線全部崩潰，眼淚瞬間湧了出來。她猛地撲過去，撲進他的懷裏，将頭埋在他的胸前嗚咽着。
這一刻，她心裏放下了大隋，放下了國仇，放下了家恨，甚至放下了她自己。唯一沒有放下的，是她對他的愛戀。
“阿洛……”他緊緊擁着她，輕輕撫着她的背。
她輕輕的抽泣着，靠在他懷裏，從未有過的放松。這些日子來，她背負的東西太多太多。終于這一刻，什麽都不想了，就這麽靜靜地擁着他，只想時間就這麽停止……
他将唇放在她的額頭，輕輕一吻：“阿洛，你這一生都不要想離開我！你對我說什麽永不相見，我告訴你，不可能！”
他的話打破了夜晚的寧靜。
她身體一震。他的話提醒了她，有些東西是永遠也放不下的。她和他終究還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她咬了咬牙，推開他，從他懷裏探出身子，用手輕輕擦去淚水，啞聲說道：“天晚了，秦王殿下還是早些回去吧！”
“我不走！”他将她往懷裏一拉，她用手在他胸前一抵，卻摸到一個小小的東西。
她愣了一下，這東西的觸感她很熟悉。曾經在很多個夜晚，她想念母後的時候，便會在自己胸前摸摸這物件。
“你一直把它帶在身上？”她問道。
“嗯。”他伸進衣襟，取出那只玉佛，“我出征之時，将它帶在身上，感覺就像你陪在我身邊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