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莊嚴肅穆的市警察局,充斥着一種緊張與威嚴。匆匆來往的每個警察臉上都面色凝重,極少有人露出笑容。

大廳裏有小流氓胡攪蠻纏,也有女人痛哭訴說,有人咆哮有人憤怒。在這個尋求正義的地方,季無名不自覺挺直了腰背。

警察來時,只說了一句話,季無名就如墜深淵。

“是榮缺的兒子嗎?”

他穿戴正好要去找季茗,突然聽到久違的名字,怔了片刻,艱澀道:“……是,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警察拿出榮缺的照片,“榮缺被人發現死在家裏,作為直系親屬,你需要跟我們去警察局一趟。”

季無名呼吸一窒,突然而來的消息砸進他腦子裏,阻滞了他大腦的運行。他後退幾步,倚在牆上,說不清是高興還是哀傷。

一般人家的孩子父親死了,不是應該痛哭流涕嗎?但他沒有,他沒有一絲感覺,沒有快樂也沒有痛苦,心那裏悶悶的。

他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一路上連思考都忘記。

“姓名?”

“……季無名。”

“年齡?”

“二十四。”

“性別?”

季無名擡頭看着對面做筆錄的小警察,疑惑開口:“……男?”

小警察恍然大悟,用筆敲了敲額頭,抱歉道:“你看我……昨天打游戲太久了,迷了迷了,抱歉抱歉!”

“沒關系。”

“接着來接着來!那個做什麽職業的?”

“畫畫的。”

這下小警察徹底來了興趣,接着問:“畫什麽畫的?漫畫?”

季無名遲疑地點頭,對于這些是不是筆錄主要內容産生了巨大的疑問。

小警察一拍桌子,找着知己一樣,“嘿喲!我平時休息除了打游戲就是看看小漫畫了,老子超愛的!漫畫啊漫畫!我特別喜歡看連載的那個什麽……《雲荒記》!我滴個媽呀!畫的超好看!你認不認識作者啊!茶兔兔!就是茶兔兔!老子想要簽名很久了!”

季無名吓了一跳,猶豫着要不要告訴小警察“茶兔兔”就是他。

小警察被中年警察敲了個爆栗,捂着頭痛叫:“曹隊你幹嘛啊你!”

“什麽兔兔兔兔的?叫你來做筆錄,淨給我弄幺蛾子!”曹隊看向季無名,皺着眉頭問:“榮缺他兒子?”

季無名點頭。

“真沒想到榮缺能生出這麽俊的兒子,也不知道娶得的媳婦兒多好看……”曹隊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小警察立刻蹦起來咋咋呼呼:“曹隊!請不要搞幺蛾子!”

季無名來到警局後就十分緊張,這下算是放松了,看到兩個人好無芥蒂地吵鬧,不管上下級的關系,不管是什麽原因,總能讓人心情變好。

三人笑鬧間,一聲怒喝:“都在幹什麽?好好問人!”

曹隊和小警察馬上嚴肅起來,對路過那人敬禮:“是,張隊!”

等那人過去後,兩人同時松了一口氣,小警察還要跟季無名聊漫畫,曹隊又彈他一頭爆栗,扭過頭來正經道:“叫你來就是做做筆錄,沒啥大事,我們查出來你小時候就離開家十六年沒回去,能說說當時為什麽離開,以及你是怎樣生活到現在的嗎?”

其實他是想問,季無名八歲離開家是怎樣活到現在的?他離開家一定有什麽原因,而這個原因可能就是他們調查的盲點。榮缺曾有一位妻子,兩人沒離婚,卻有證人說榮缺一直是獨自生活,他的妻子和兒子都曾先後離開,這到底是為什麽?

季無名感覺到頭上充血,身體也沉在深海裏,所有現實的聲音都消弭,耳邊是鬧哄哄的水聲,來自十六年前的窒息感準确捕捉到他。

“你個怪物!他娘的我打死你!你媽那個賤人竟然逃了!他奶奶的!”

“賤人的狗兒子!給老子過來,我打死你!”

“長得越來越像你媽了……”

“手放在這裏,動啊你死人啊!快點!你個廢物!”

季無名臉色蒼白,額頭上陣陣細汗,手握成拳,如果這時候有人碰他,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揮拳出去。

曹隊和小警察面面相觑,正想喚他,突然一聲暴喝。

“季無名在哪兒?”

季茗一路開車過來,闖了無數紅燈,心裏惦記着季無名,一刻也靜不下來。季無名這麽乖,他能犯什麽事啊?

他沒進門前就打了父親的電話,警察局局長是父親的好友,不管季無名怎麽了,就算是找關系觸了小家夥的逆鱗,他也決不允許別人動他一分一毫。

在季無名的事情上,他就冷靜不了,容忍不了,難怪李禦說他碰到季無名的事就變成了智障。

整個辦公室的人都看向這邊,季茗無視衆人眼光,如穿越無人之境徑直到季無名身前,看到臉色發白的季無名,心疼地抱在懷裏。

對曹隊和目瞪口呆的小警察怒目而視:“你們對他做了什麽?”

小警察連忙否認,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曹隊卻是見怪不怪,挑眉問:“你是誰?”

季茗一句“我是他丈夫”咽在喉間,被季無名毫無起伏的聲音打斷。

“松開。”

季無名嗓音溫和幹淨,即使是和季茗吵架,也是好聽耐聽的。季茗最喜歡聽季無名在床上時的叫聲,叫聲中如同摻了毒.藥,勾引着他更加興奮,血液沸騰。

但是無論哪一種聲音都沒有這一聲“松開”刺耳,兩人之間一下有了距離感,好似要把季茗生生推開,不給一絲回旋的餘地。

“你說什麽?”季茗問他。

“我說……松開,我還要做筆錄。”季無名淡淡道。

誰也不知道季無名心裏在想什麽,他眼眸看着地板,長長的睫毛低垂,蝴蝶一般顫抖,整個人很像森林裏受驚的小鹿,卻盡力維持自己的平靜。

季茗脾氣及其糟糕,面對季無名的拒絕更加劇烈,更何況是在外人面前。他拿起桌上小警察寫了一半的表格摔在地上,怒吼道:“這玩意兒做什麽做?季無名你今天長本事了是不是?幾天不看着都給整到警察局了!”

曹隊見他越說越難聽,有意阻止,卻沒想季無名只擡頭幽幽看季茗一眼,季茗就把接下來的難聽話咽進了肚子裏,生氣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擺出一副“我看你能說出什麽花樣來”的樣子盯着季無名。

兩人被這狀況弄的問也不是不問也不是,深切感受到生存的艱難。

“警察同志,可以開始了嗎?”季無名無視季茗,看向兩位警察。

“……可以,開始,開始。”曹隊甚至不知道擺出什麽表情。

從來沒有如此膽大包天之人在警察局搞基,這讓曹隊和小警察重新認識了這個世界。

季無名選了很多種開頭,可還是不知道從何說起。榮缺是他的父親沒錯,但也是個豬狗不如的東西。他不知道怎樣面對他的死亡,就如同十六年前,他不知怎樣面對暗無天日的虐待。

他想起了唯一一次反抗,在榮缺企圖侵犯他時,小小的季無名發瘋一般在他身下掙紮,摸出早就藏好的小刀胡亂在榮缺身上劃,鮮血流出來,弄了他一身一臉。

他推開痛的想打他的榮缺,拿着刀怒吼,如同一只困獸,小小的身子上滿是鮮血。他尖叫着,拿起刀開始在自己身上亂劃,淚水從眼中流出,沖刷着臉上鮮紅的血跡。

榮缺看着自己兒子自殘的行為,看到季無名眼中迸發出強烈的恨意,跌坐在地上。

那一刻,季無名想殺了他。

不想殺人,所以用痛苦喚醒自己。

用肉體的痛楚壓下心底的痛苦,這該是一種怎樣的絕望。

後來每次痛苦不堪時,他都會瘋狂地找刀具,然後慢慢劃過冰涼的皮膚。

擁有什麽樣的勇氣才能把事實說出來呢,他沒有勇氣。

他想拿刀了,他想用刀狠狠劃自己的皮膚,他想蹲在地上抱住膝蓋,他想把自己放進一個容器裏。

突然間,一道聲音劈開黑暗,傳達到他獨有的世界中。

“無名!季無名!”那個人強勢又霸道,有時也溫情而浪漫。

黑暗的世界分崩離析,那個人的氣息和味道很快侵占了他全部的世界。

不是想好了要說出真話嗎?

難道這時候要做逃兵嗎?

正當所有人為他擔心時,他開了口。

“我離開那個地方……是因為他是個惡魔,他用皮帶打我,用手扇我耳光,拿沒熄滅的煙……燙……他不讓別人進家裏,大門設了密碼,誰都進不來,我也出不去。有一次他說我越來越像媽媽了……他摸我的臉,摸我的……身體……”

“別說了!無名,看着我,別說了!”季茗抱住神情恍惚的季無名。

季無名推開季茗,看着桌子,繼續說:“有一次……他讓我用手幫他,似乎很享受,再後來有一天,他喝了酒,開始扒我的衣服,想上了我,我就拿出藏好的鉛筆刀胡亂在他身上劃,他痛得要打我,我身上……都是血,我想殺了他。我想殺了他……”

季無名全身顫抖,極為憤怒,他趁着衆人不注意,拿起桌子上的小型裁紙刀,開始往自己身上招呼。季茗眼疾手快地把裁紙刀搶過來扔到地上,抱着季無名不斷安撫。

“給我,給我……”

“他已經死了,他死了,好了沒事了沒事了……”

季無名摸不到鋒利的東西,又拿起桌上的筆往自己身上戳,季茗還沒攔住,柔嫩的皮膚已經滲出了血跡。

季茗連忙把筆搶過來扔掉。

見到血,季無名才算漸漸安靜下來,沒等季茗打好張志謙的電話,季無名就在他懷裏使勁掙紮,邊掙紮邊尖叫,好似世界與他毫無關系。

季茗掰過來季無名憤怒的臉,強迫他看着自己,另一只手環住他的腰,從上往下撫摸,看着季無名充滿怒火與恐懼的眼睛,輕柔地說:“我是季茗,我是季茗,我是季茗……”

他一直反複說着“我是季茗”,直到說了十幾遍,季無名才反應過來,眼淚從星辰般璀璨的眼眸中緩緩流下。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好晚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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