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季無名醒來時是在他住了十幾年的家裏,那座他逃離魔窟後的一處光明之所。命運卻開了個天大的玩笑,魔窟之後還有魔窟,短暫的光明後仍是黑暗。

在這座房子裏,季茗把他撿回家,給他吃給他家。也是在這座房子裏,季茗把他占為己有。那一場翻雲覆雨,已經銘刻在過去的歲月裏,成為他心頭永遠揮之不去的疤痕。

他知道季茗在外面,那個小家夥也在,那兩個人毫無情理占據他全部的生活,一個霸道,一個可憐又期待。

但他給不了,他什麽都給不了。

就讓他永遠沉浸在幻想中的世界。

季無名的房間還是走前的模樣,分毫未變。書桌上沒有一絲灰塵,一定是季茗讓保姆打掃了。他下了床走到書桌前,手指慢慢拂過碼得整齊的畫紙,情緒不明。

他從小就喜歡畫畫,榮缺把他關在家裏,他無事可做就坐在凳子上開始畫,一開始掌握不到要領,胡亂一氣地畫。每張畫都能表示他當時的心情,快樂畫面便明亮,憤怒就是淩亂無比的線條,害怕便是低沉色彩。

後來,他學會了隐藏自己的情緒,不再如此明顯表現,他把自己當作一只烏龜,整日縮在殼中。

他抽出一張紙,拿起畫筆開始畫。

畫什麽,他不知道。

很快一只奔跑在原野的白鹿顯形,那白鹿充滿靈氣,神采熠熠,昂着頭仿佛是草原上最高貴的靈魂。仔細看,卻能發現白鹿眉宇間淡淡的憂愁,以及周圍壓抑的環境。

季無名畫的渾然忘我,根本不知道季茗來了多久,他就是一直畫一直畫,如果沒有人阻止他,他就會一直畫下去。

整個房間裏詭異的氣氛讓季茗很不舒服,他真的沒救了嗎?季無名……真的只能永遠做別人口中的精神病嗎?

季茗緊抱住伏在案前的季無名,頭抵在他單薄的背上,深深地吸氣。

熟悉的懷抱令季無名吓了一跳,畫筆掉到地上,人也變得恍惚。

季茗松開他,不敢逾越半步,大手揉了揉季無名軟軟的頭發,溫柔道:“去吃飯吧。”

“哦,嗯。”季無名愣愣怔怔地應聲,也不去撿畫筆,掠過季茗就往外走,季茗跟着他走到餐廳,手伸着就怕季無名稍有不慎倒在地上。

待到季無名正常落座,他才大大舒了口氣,喊季闌出來吃飯。

話音剛落,就有一五六歲的小孩兒噔噔噔噔地跑出來,叫了聲季茗後,繞着季無名瞪着大眼睛瞅,瞅了一會兒就樂了,小手放在季無名腿上,非要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去那兒坐!這是你坐的位子嗎?”季茗毫不留情地趕人。

小男孩委屈兮兮,一步三回頭希望季無名能幫他說話,誰知季無名誰也不理,仿佛沒了魂一樣細細嚼着飯。

季闌試探性叫了聲“爸爸”,季無名也沒反應,反而招來季茗的訓斥。

“叫什麽叫!你爸我還沒死呢!”季茗吼了兩句,又笑嘻嘻地幫季無名夾菜,邊夾邊道:“無名,這個好吃,都是我做的,你不給我做飯我就研究了很長時間,現在也做的挺像樣了。”

季闌在一旁目瞪口呆,季茗啥時候變得如此……呃,乖巧了。他從來都是不假辭色,對親生兒子都是大呼小叫的。

爸爸果然是爸爸!竟然讓這個大魔王低了頭!

季闌看到季無名毫無所覺地吃了季茗夾的菜,急忙刷存在感,站到椅子上夾了菜費勁放到季無名碗裏,喜滋滋道:“爸爸,嘗嘗我做的菜!”

季茗登時大怒:“臭小子!你做的什麽菜!這是你老子做的菜!廢了我老大勁了!你小子這是盜取你老子的勞動果實!你別聽他瞎說,嘴裏沒一句真話,這菜是我做的,好吃嗎?”

前後态度完全變了個人似的,季闌直感概世态炎涼,有了媳婦就忘了兒子的典型範例啊!

季無名聽見有人在跟他說話,轉過頭看到季茗,歪了歪腦袋,疑惑喊道:“……爸爸?”

兩人都愣了,季闌首先毫不留情地大笑,捂着肚子拍着桌子。

季茗瞪了季闌一眼,連忙對季無名解釋,“我不是你爸爸,我們沒有血緣關系,你是我的愛人,你是我愛的人。”

季茗鄭重說了好幾遍,季無名還是執着地叫着爸爸,認定季茗是他爸爸。

季闌唯恐天下不亂,跟着喊季無名爸爸,喊完季無名爸爸又喊季茗爸爸,一時間亂作一團,亂喊爸爸。

季茗被面前喊爸爸認爸爸的盛況整懵了,哄着人吃了飯,又連帶着怼了季闌幾頓,才算清淨。

這幾日季無名除了吃飯就是在屋裏畫畫,誰也不理,有時迷糊了以為是很久以前,甜甜地叫季茗爸爸,季茗很是受用,但總是叫爸爸也不是個事兒啊,叫老公才好呢,他能秒射哼!

季闌這個瓜娃子就知道跟他争寵,哈哈,沒看見季無名都不理他嘛!還倒貼上來,真是不要臉!

季無名畫了很久很久,總感覺周圍什麽都不存在,時間在飛速流去,他看着時間溜走,無動于衷。要畫,要一直畫,一直畫,直到……直到什麽時候呢,他也不知道。

張志謙說季無名畫畫是在表達他無處宣洩的情緒,那些情緒紮根在他心底,藤蔓一般攀爬生長,已經把他的心層層包裹住,密不透風。

他需要畫,也需要季茗。

這是他生命中唯二重要的東西,也是唯二能安撫他情緒的東西。

而在他心靈深處,季茗是他的爸爸,是他最重要的親人。他在這種時候想起的是叫季茗爸爸,而不是其他,足以說明一切。

“你現在知道當初對無名做的事有多荒唐了吧,你親手打碎了季茗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讓他接受不了被父親惦記的事實。他因為你想起了榮缺對他做的那些惡心事。當初我真的該打你一頓!”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季茗痛苦地捶牆。

“一句不知道就算完了,一句對不起就行了?”

“他一定會好的,我一定會治好他……”

警察局給季無名打了很多電話,都被他接了,他在警察局見到了那個與季無名十分相像的女人,女人半老,卻是風韻猶存。

女人哭得梨花帶雨,央求季茗讓她見一見兒子,季茗一口回絕。

十六年前把小小的季無名丢在那種地方,如今還有臉見他,真的是笑掉大牙。

“聽好了,他與你沒有任何關系!從你抛棄他的那一刻,從你在國外嫁了人生了兒子開始,他就不再是你的兒子!”

女人踉跄着退後,跌倒在警局辦公室的沙發上,捂着臉痛哭出聲。

季茗冷冷看她一眼,對旁邊的曹隊道:“這件事不要再找季無名了,榮缺不是他殺的,查出結果也不要再找他了。”

曹隊道:“我知道,他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只是季無名畢竟是死者的親生兒子,有權知道真相。”

季茗譏諷道:“親生兒子?這世上的好父親可真多啊!他從小到大去過多少次醫院知道嗎?喝過多少藥知道嗎?就因為這點破事!他……”

季茗停頓,他不想把季無名的事說出來,他不能親口說出來他是個精神病患者,他說不出口。

“那個人渣死了好!說了以後不要再找他了,再找一次信不信把你們警察局掀了!”季茗撂下狠話,大步離開警察局。

坐上車後,他掏出藏好的煙,點燃,倚在軟座上狠狠吸了幾口後,平複了心情,才啓動車子往家裏開去。

家裏有他牽挂的人在,即使沒有在等他。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好呀新年好呀恭喜發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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