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明月終皎潔(二)

畢業典禮早上八點在允和大學體育館舉行,姜思思特意請了一天假,提前一天和邢意北以及關月華回了學校。

關月華是專門來參加邢意北畢業典禮的,在學校附近訂了酒店。

作為家長,陪着晚輩來了學校,自然是覺得他們應該住寝室。

于是,關月華把姜思思和邢意北分別送到了宿舍樓下。

饒是姜思思不太願意回宿舍,還是硬着頭皮上了樓。

“思思,你怎麽回來啦?”梁婉從床上坐起來,揉着迷迷糊糊的眼睛說,“回來拿東西?”

“這才幾點你怎麽就躺下了。”姜思思把包放下,伸手把披散着的長發挽了起來,“我今天住宿舍。”

梁婉爬下床,把自己堆在姜思思床上的衣服抱走,“怎麽了?明天不上班嗎?”

“請假了,回來參加邢意北的畢業典禮。”姜思思環顧四周,“就你一個人?”

梁婉:“小圓在圖書館呢,估計一會兒就回來了。”

姜思思一邊整理床鋪,一邊嘀咕:“你一個要考研的人怎麽不去圖書館?”

“才六月,慢慢來,不着急。”梁婉又躺回床上,接着看綜藝。

姜思思換了鞋子,說:“把你的沐浴乳借我用一下,我要洗澡。”

梁婉在床上漫不經心地說:“我也用完了還沒買,最近都用小圓的,在陽臺上,你去拿吧。”

姜思思垂下手,“算了。”

梁婉突然坐了起來,探出一個腦袋,問姜思思:“你跟小圓是不是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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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林小圓和姜思思再也不在寝室群裏說話了,也不會像以前一樣約着吃飯逛街。

梁婉何其敏感,早就覺得兩個人之間有問題了,只是一直找不到突破口确定想法。

直到今晚姜思思不願意用林小圓的沐浴乳。

姜思思倒也不否認,“嗯”了一聲,卻也沒多說。

“怎麽回事?”

梁婉再次爬下床,準備細問,姜思思卻突然接到一個電話。

寥寥幾句,姜思思就挂了電話,坐下換鞋,低聲說:“婉婉,我出去一趟。”

梁婉:“去哪兒啊?”

姜思思走到門口,無奈地說:“邢意北叫我出去逛逛。”

“不帶這樣說話說一半的。”梁婉說,“我看你們這樣,我也不好做啊。”

梁婉的苦衷姜思思明白,但也正因為明白,所以她更不想說。

現在才大三,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梁婉和林小圓還有一年的時間要朝夕相處。

而姜思思也不想把自己和林小圓之間的恩怨加諸于梁婉身上。

于是,姜思思想了想,說道:“小圓也喜歡邢意北,我覺得很尴尬,所以就疏遠了。”

梁婉的嘴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僵掉。

“這、這樣啊……真的好尴尬啊。”

姜思思:“以後你就當什麽都不知道吧。”

梁婉點頭:“知道了。”

姜思思打開門,正要出去,梁婉又叫住了她。

“你的包。”梁婉把包給她遞過去,“別忘了。”

“我就出去逛逛。”姜思思說,“可能一會兒就回來了,不用帶包。”

梁婉眨了眨眼睛,打開姜思思的包,把內裏朝着她:“那你把身份證帶上。”

姜思思:“……”

剛剛在宿舍裏,班委來通知明天畢業典禮的事情,那一刻邢意北才真的感覺到要畢業了。

寝室四人沒有聚齊,另外兩個在外地實習,只有張世燦和邢意北回來參加畢業典禮。

班委走後,張世燦收拾着行李,準備在畢業典禮結束後就正式搬出去。

邢意北也有些東西還留在宿舍,找了一個箱子把東西全都收拾出來,只留下一個裝不下的籃球。

張世燦拿着籃球掂了掂,感慨道:“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一起打球,走不,去操場打一會兒?”

邢意北剛要說好,張世燦又說:“算了,這個點估計都沒有場地,逛操場的人跟下餃子似的,明天一大早就要起來,我們還是早點休息吧。”

邢意北想到了什麽,推開門走了出去。

學校操場,是一個很值得眷念的地方。

多少故事在這裏發生又結束,但這些都與邢意北無關,只是他想到姜思思是很喜歡逛操場的,這個習慣從高中就有了。

那時候學校要上晚自習,女生們吃完飯後就會三兩成群逛操場。而班裏一幫男生則是抓緊一切時間打籃球,不到四十分鐘的休息時間,籃球場上的邢意北每天都能看到姜思思繞着操場一圈又一圈地散步。

女孩兒帶着耳機,形單影只,但夕陽似乎特別照顧她,唯獨只灑在她一個人身上。

那時候,邢意北想着,要是有機會能天天陪她逛操場也不錯。

沒想到讀了四年大學,和姜思思并肩走在操場的次數屈指可數。

晚上九點,學校正是熱鬧的時候。

操場裏有人跑步,有人鍛煉,還有人圍坐在足球場上玩兒狼人殺。

“大晚上的逛什麽呀逛。”

姜思思雖然這麽說着,還是牽着邢意北的手在操場走圈。

“才九點,躺寝室裏發黴嗎?”邢意北走着走着就莫名其妙拉着姜思思的手背親了一口。

邢意北這個舉動引來不少人的注視。

學校裏認識他的人多,特別是女孩子,不管看沒看過學校的文藝晚會,都知道有這麽一號人物的存在。

看到幾個女孩子在一旁悄悄議論,姜思思連忙抽回了自己的手。

“好好走路,別動手動腳的。”

邢意北步子邁得慢,另一只手懶散地揣在褲兜裏。

“我樂意。”

兩人走了一圈又一圈,操場的人漸漸散了,只有三兩個男生還在路燈下打籃球。

姜思思困了,問道:“我們還要在這兒走多久?”

邢意北低着頭,還是繞着操場沒有目的地走。

“多陪我一會兒吧。”

“你舍不得嗎?”姜思思從邢意北的語氣裏聽出了不舍與遺憾,于是挽住邢意北的手臂,“不想畢業?”

邢意北帶着姜思思在操場邊的臺階上坐了下來。

“我是想跟陪你逛操場。”邢意北說,“明天走出學校,也沒什麽機會再跟你逛操場了。”

可是姜思思走得腿都酸了。

她錘了錘小腿,說:“其實只要你陪我着,在哪裏都好的。”

“嗯?”邢意北回頭看着姜思思,“我以為你特別喜歡操場。”

姜思思不解地看着他,“我什麽時候說過我喜歡操場?”

邢意北說:“高中的時候,每次在操場打籃球都能看到你。”

雲層漸漸給月亮蓋上了一層薄紗。

月光灑在姜思思的臉上,将兩處紅暈掩飾地剛好。

姜思思低聲呢喃,“也不想想為什麽每次打籃球的時候都能看到我逛操場,那是因為你在操場啊。”

邢意北聞言,愣了一下,随後無聲地笑了起來。

是啊,哪兒有那麽巧的事情。

“原來你那麽喜歡我。”

操場上最後幾個打籃球的男生也走了,四周頓時安靜地只剩蟲鳴。

所以,盡管姜思思的聲音很小,邢意北還是聽得很清楚。

“嗯,很喜歡你。”姜思思一字一句,清晰地說,“一直很喜歡你。”

這句話在姜思思心裏憋了七年,無數次冒到了嗓子眼,在嘴裏蕩啊蕩,就是說不出來。

沒想到在這麽一個普通的夜晚,吹着晚風,這句話就像“今天天氣真好”一樣随口說了出來。

能夠輕松向心上人說出“我喜歡你”四個字的人是幸福的,他們要麽就是有足夠面對一切的勇氣,要麽就是有能夠得到相應回應的底氣。

姜思思不是個勇敢的人,但是她終于有了底氣随時向邢意北表明心意。

可是邢意北聽到這句話,笑容卻逐漸淡了下來。

“姜姜,你從高中開始就一直喜歡我?”

姜思思點頭。

“我說過,我對你一見鐘情。”

邢意北目光深邃,看着她的眼睛,問道:“那你為什麽要走?”

問的是兩年前不告而別的事情。

忍了這麽久,邢意北還是問了。

姜思思低着頭,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想說因為林小圓撒了謊,可是心裏卻覺得,這不是此刻應該給邢意北的答案。

邢意北也不需要這個答案。

一場陰差陽錯的誤會,林小圓只是表面層次上的推手。

真正的心結,還是那時愛而不得的絕望。

“我以為你喜歡關語熙。”

久久沒有聽到回應,姜思思擡起頭,看見邢意北極度糾結地看着她。

“你腦回路怎麽長的?”

姜思思迎着朦胧的月光笑了起來。

“是不是很蠢?”

不用邢意北回答,她自己也覺得蠢到家了。

曾經發生的很多事情,都能在一夜之間想通。

馬哲課上,邢意北是為了她。

KTV裏,邢意北說的有喜歡的人是她。

……

只可惜當初的她太自卑,這些藏在青春裏的甜味只能在錯過的時光後偷偷品嘗。

“蠢到家了。”

邢意北眼裏情緒複雜,煩躁懊惱和心疼交織着,最後只能重重地嘆息一聲。

怪不得姜思思那麽渴望聽他說“我愛你”三個字。

如果不是曾經失去,他不會知道原來愛是要說出口的。

姜思思伸手撫平他皺着的眉頭。

“不過一切都過去了,現在我們很好的。”

每當邢意北在夜裏抱着她入睡時,她都會想,如果早一點在一起,是不是會更幸福?

姜思思給不了自己準确的答案。

如果她還是一個小胖子,以女朋友的身份站在邢意北身邊,會不會遭受更多的惡意,心裏最敏感的地方會不會被無形中放大,都是未知數。

這些未知數會不會導致自己和邢意北越走越遠,姜思思也無法判斷。

好在這些都是過去的事情。

所有壞的未知數只要不曾出現,就沒有被提起的必要。

邢意北握着姜思思的手,抵在眉心。

他閉着眼睛,呼吸很深,一想到姜思思獨自遠走高飛,心還是止不住地抽疼。

許久,邢意北将姜思思攬入懷裏。

“我的傻姜姜啊。”

“你才傻。”姜思思笑了起來。

邢意北下巴蹭着她的頭發,癢癢的。

“在日本過得好不好?”

“日本是個好地方。”姜思思說,“如果你在,那就更好了。”

姜思思擡頭迎上邢意北的目光,亮晶晶的眼裏盛滿了笑意。

生活裏走的每一步都決定了日後的軌跡,姜思思不知不覺中已經平靜地接受了命運裏的一切安排。

不管是陰差陽錯,還是他人為之,連自己都不再計較的事情,她自然也不會說出來讓邢意北堵心。

不好的回憶總會随着時間散在風裏,而她得一直前行。

安靜的操場,偶爾有行人經過,看到坐在臺階上擁吻的情侶,早已經見怪不怪地繞開。

雲層再次被風吹散開,一輪圓月高高挂在操場上空。

邢意北離開姜思思的雙唇,牽着她站了起來。

“走吧,睡覺了,明天早上還要參加畢業典禮。”

姜思思站起來拍了拍褲子,然後抓住邢意北的手,準備往宿舍走去。

邢意北拽住她,“你去哪兒?”

姜思思:“回宿舍啊。”

邢意北:“你自己看看時間。”

姜思思擡起手,看了一眼腕表。

不知不覺說了這麽久的話,竟然已經過了宿舍宵禁。

“那怎麽辦?”

邢意北沉吟片刻,說道:“你帶身份證了嗎?”

姜思思:“……”

還真得謝謝梁婉的未蔔先知。

最後,姜思思和邢意北還是出去住了酒店。

不過她刻意避開了關月華住的那家酒店,不然明天早上要是碰到了,關月華指不定還以為現在的大學生精力多旺盛呢。

在櫃臺辦理入住時,服務員瞥了邢意北一眼。

“小哥哥,你好眼熟啊。”

邢意北一臉懵逼地看着服務員:“……?”

被酒店服務員說眼熟,可不是什麽好事。

姜思思見邢意北緊張的樣子,憋住笑,說道:“他是不是你們這裏的常客?”

“那倒不是。”服務員仔細在腦海裏搜索了一番,說道,“你是北原衛視夜間新聞的實習主持人吧?我值夜班的時候看過你的新聞播報。”

邢意北舒了一口氣:“嗯,是我。”

服務員捂着嘴笑了笑,“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你在電視裏可嚴肅可正經了。”

邢意北又一臉懵逼。

他現在看起來就不嚴肅不正經了嗎?

這個小姑娘奇奇怪怪的。

拿了房卡,邢意北牽着姜思思找到了他們的房間,一打開門,兩個人瞬間愣住。

終于知道服務員那句話什麽意思了。

房間內刷着水紅色的牆壁,窗簾也是紅色的,這麽昏暗的房間,偏偏只有角落裏亮着幾盞紫色的燈。

圓形紅色大床上灑滿了玫瑰花瓣,旁邊還挂着一個造型奇怪的吊床。

——這他媽是個情趣酒店。

姜思思站在房間門口,有點不敢進去。

“要不我們還是……換一家酒店吧?”

邢意北帶着好奇的目光,保持着探索的心态,走了進去。

環視一圈後,他坐在床上,回頭看姜思思:“你過來試試,這個床好軟。”

姜思思慢吞吞地走過去,坐在床沿邊上。

是挺軟的。

“可是……”

“在哪兒睡不是睡啊,有什麽不一樣的。”邢意北說,“這裏不就是裝修別致了一點,別折騰了,我明天早上還要早起呢。”

時間确實不早了。

姜思思妥協地點頭,“那早點睡吧。”

然而,事實證明,有時候男人的話一個字都不要信。

什麽“在哪兒睡不是睡,有什麽不一樣的”,什麽“我明天早上還要早起呢”,都是騙人的,全都是騙人的。

折騰了一晚上,兩個人第二天早上還不得不早起趕回宿舍換衣服。

姜思思一面掙紮着起床,一面暗自腹诽。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兩人倉促地起床,各自回了宿舍換衣服。

邢意北倒是好,他的宿舍去哪兒都近,回去簡單收拾一下就能直接參加畢業典禮。而姜思思要走将近二十分鐘的路程回宿舍換衣服,然後又要走十分鐘去體育館。

一來一回,便折騰了許久。

姜思思趕到場館時,典禮已經開始了。

同樣遲到的,竟然還有關月華。

兩人在門口相遇,一起腳步匆匆地往看臺走去。

舉行畢業典禮的體育館提供了親屬看臺,供此次前來的家長觀看孩子的典禮。

“阿姨,這邊坐。”姜思思找到兩個空位,招呼着關月華坐下。

關月華整理好裙擺坐下後,長呼一口氣。

“幸好遲到沒多久。”

姜思思見她眼下青黑,便問:“阿姨,您昨晚沒睡好?”

“別提了。”關月華啧啧兩聲,“現在的大學生真是精力旺盛,昨兒晚上我隔壁房間的動靜就沒停過,弄得我一晚上沒睡好。”

姜思思:“……”

關月華說完才反應自己居然在姜思思面前說了這樣的話,霎時有些臉紅。

“咳咳。”關月華掖了掖裙擺,一本正經地說,“我看你也遲到了,昨晚沒睡好?”

姜思思:“……嗯,晚上有蚊子。”

關月華:“我看這個學校的環境就是招蚊子,你們要多買點蚊香液……”

說話間,第一批畢業生上臺了。

他們穿着統一的學士服,戴着學士帽,排着隊走上舞臺,站在中央,靜候授位儀式。

姜思思雙眼一亮,指着其中一個人,對關月華說:“阿姨,你看!邢意北上去了!”

關月華眯着眼睛看了看,笑着說:“你眼睛倒是厲害,大家都穿一個樣子你也這麽快找出來了。”

姜思思擡着下巴,目光黏在了邢意北身上。

那當然了。

這麽多年來,不管邢意北在哪兒出現,姜思思總能第一時間看到他。

他在哪裏,姜思思的目光就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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