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事實證明,大半個白骨化的人并不能算做祭品,趙淺将他填在竈臺裏,大廚仍然能夠罵罵咧咧的警告所有人:“作為乘客,你們必須遵守車站的規定,嚴重觸犯者将有可能被逐出車站。”
趙淺無所謂,“那你說說,我們違反了哪一條規定?”
“……”大廚思考了半天,“毆打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舉刀要殺乘客,乘客反抗是正當防衛,”趙淺伶牙俐齒,他面不改色地繼續膈應npc,“如果毆打一下也算違規,何必搞出個安保嚴厲的地鐵站,直接開屠宰場多方便啊,你說是不是?”
大廚剛準備開口,又嗆了一鼻子的灰,傅忘生點燃手裏的報紙,配合趙淺欺負他。
報紙一靠近竈臺立馬熄滅,這種老式的磚砌竈現在已經很少了,旁邊倒還有一個燒煤氣的新式竈,按規則不能用,也同樣點不着火。
只有頭露在外面的大廚終于逮到了機會,他詭異地笑了起來,“你們之中還是要死一個人,動作快點哦,時間要到了。”
仿佛配合他這句話,大廳裏那座又小又舊的挂式鐘哼次哼次,發出了金屬撞擊聲,一共六下。
管家給出的任務中,沒有提到準确的晚飯時間,但老手心裏都清楚,大部分的任務都能延遲提交的時間,唯獨現實生活中約定俗成的規矩不能輕易動。
譬如:困在同一個站點的乘客,超過半數以上的晚飯時間在六點到七點之間,那七點就是任務截止時間點,到了晚七點,為了滿足npc嚴格的“服務宗旨”,客人們要麽吃飽,要麽去死。
這幾乎是一個必須做抉擇的場面,而剛剛所有的客人也看到了,每當停電時,酒店裏就會有一場詐屍活動,被殺者對自己的仇人毫不留情,不管對方死活,一律開膛破肚的報複。
倘若選一人祭竈臺,很難說下一次詐屍時,自己會不會有相同的下場。
眼前是進退兩難的情況,也難怪被欺負狠了的大廚這麽得意。
鐘聲響完後,酒店又恢複了電力供應,整個大廳到廚房一片狼藉,橫七豎八地陳列着屍體和吃了一半的內髒。
光明帶來視覺的同時,也讓恐懼心消退了不少,心上繃着的弦一松,血腥味直沖腦門,許辰星沒忍住,又吐了一場,有她領頭,新人們幾乎都沒幸免。
只剩大頭的npc睜着灰白色的眼睛盯着趙淺,“你似乎對這樣的場面習以為常?”
“談不上,你看不出來我也有點惡心嗎?”趙淺将鍋蓋扣在大廚頭上,他的眉心微微蹙起,一只手捂着鼻子,貌似真的很不喜歡這麽濃烈的血腥氣。
到目前為止,趙淺都是新手中的佼佼者,适應能力出乎尋常,但同時也存在一個問題——
他極少展現出任何真心,當着所有人的面,甚至不露聲色地诋毀自己“又慫又壞。”
傅忘生的目光落在趙淺的臉上,掩藏其下的嚴肅只閃現了一剎那,與輕浮的個性不同,他的長相其實很英挺,嘴抿成一線,眉骨的陰影落在睫毛上,不笑的時候微微有些難以靠近。
趙淺的額上抵了一根手指,傅忘生順時針替他揉了揉,并在趙淺訴諸暴力之前縮了回來,“還有一個小時呢,你先不要發愁,大不了這麽多人一起陪葬呗。”
“……”陪葬品們看起來不是很高興。
“這樣吧,我提議抽簽。”李倩這時候開口,她方才被追得很慘,形象上卻并不狼狽,說話時還特意捋了捋頭發。
趙淺這時才擡起頭往人群中看了兩眼,他每個舉動都很有殺傷力,眼神鋒利如薄刀片,好幾個乘客随之心虛地低下頭,怕趙淺又說出什麽氣死人的話。
誰知,他只是平和地問了句,“來,你們舉個手,讓我看看有多少支持抽簽的。”
時間經不起耗損,大約等了十幾秒,散落在大廳和廚房裏的人就零零碎碎舉起了手,曾經跟趙淺說過話的大哥也在其中,他思考了片刻,又慢慢将自己的手放了下來。
“呸,就是一個新手,我們憑什麽聽你的?”
開口說話的人四十開外,看模樣是個老板,非常标準的啤酒肚水桶腰,皮膚很白,但上半張臉卻憋得通紅,“你要是反對抽簽,那就犧牲自己,不要惺惺作态耽誤我們活下去。”
“我看這位先生并不是反對抽簽,只是想表決一下,服從多數而已,”李倩看起來是給趙淺打圓場,其實話裏話外都有煽風點火的意思,“畢竟抽簽很看運氣,如果大家都同意,抽出來的那個人就算自願赴死,死後不能怨恨,更不能報仇。”
如此厚顏無恥的言論聽得傅忘生都臊得慌。
趙淺的目光不做停留,直接從李倩身上掃過去,望向了角落裏的許辰星。
幾個小時前,這位李倩還像是個好人,主動安慰新手,還帶她做任務,短短半天過去就撕破了臉皮……如此聰明一個人,為什麽如此迫不及待的放棄僞裝?
“我同意抽簽,”趙淺語出驚人,“快點吧,別耽誤時間了。”
“……哦。”李倩默默噎下了到嘴邊的話。
“但我有個條件。”趙淺大喘氣。
鑒于他十幾分鐘前統領過詐屍大軍的恢弘場面,一句話能吊得所有人心裏七上八下,“剛剛舉手的人才能參與抽簽,沒舉手的就不參與了,就像李姑娘說的,若非自願,死後很容易鬧鬼,我可怕得很。”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李倩剛想說“這樣不公平”,卻先聽到兩聲不合時宜的鼓掌,傅忘生笑着幫腔,“這酒店裏的死人已經夠多了,要我,我也怕。”
形勢莫名跑偏,直到簽紙做出來,李倩還在反省自己話太多。
剛剛沒舉手的人很少,加上鄭凡和許辰星一共也就四個,其中傅忘生還自告奮勇,非要摻和進送死的行列中。
簽紙很快散出去,兩秒之後爆發了一聲慘嚎,那老板哆嗦着抓緊了李倩的手臂,“怎麽辦,怎麽辦,你得救救我,我們說好的。”
李倩的臉色也有點發白,她嫌棄地皺起眉,低聲道,“你冷靜點,我當然會救你,你死了我也活不成!”
她這話的意思有點蹊跷,傅忘生和趙淺對視一眼,又恢複了常态。
直到剛才,那啤酒肚男人的表現都非常平庸,跟許辰星差不多,能躲就躲,能藏就藏,沒有李倩的示意,他連話都不說。
但此刻,他卻好像很有底氣,罵李倩罵得狗血淋頭,李倩雖然表情很厭惡,言語上卻也沒反駁,甚至還耐着性子安撫男人。
“你放心,我還有個辦法。”李倩道,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窗花,窗花的紋樣是個白胖娃娃,手裏拎一個寫着“福”字的燈籠。
“過年的時候站務員發的道具,我收到的這個還有點用處。”
“……”作為一個剛進站的新手,趙淺又開拓了眼界。
沒想到這地鐵站還挺人性化。
李倩有此物在手,難免有恃無恐,這也是她主張抽簽的原因,抽不到自己當然萬幸,抽到了也不怕。
她這樣老謀深算的角色只要敢用運氣賭生死,就必然意味着此事有退路。
紙剪的娃娃不算精致,邊緣毛糙,就連染色都不均勻,有些地方還露出了蒼白的痕跡,看起來更像是中元節派發的道具。
衆目睽睽之下,李倩将這娃娃的頭一掐,不算平整的傷口忽然血液噴湧,飛濺到李倩身上,趙淺剛剛說了句“不好”,原以為自己逃過一劫的話痨大哥轟然倒地。
大哥的脖子從中間緩緩裂開,皮肉翻卷,最後只剩兩根白花花的脊椎骨黏連,他整個頭耷拉在一邊,所有的構造清清楚楚,唯獨沒有血流出來。
生命流逝的太快,大哥還沒反應過來,嘴裏發出一個單音節的“我……”,就咽氣了。
傅忘生面無表情的“啊”了一聲,躲到了趙淺背後。
變故發生的猝不及防,大部分人都還沒反應過來時,李倩已經扯了塊毛巾,開始擦拭自己沾血的雙手。
“我使用道具時,死亡是随機發生的,他要怪只能怪運氣不好,怪不到我的身上。”
李倩半跪在大哥的屍體旁,居然親手替他阖上了眼睛。
“好了,生火起竈吧,”李倩又道,她伸着懶腰,步調緩慢的經過趙淺身邊,“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在這樣的世界裏想要長命百歲,人格上多少會有點髒。”
話雖這麽說,她的指尖卻剛好從傅忘生下巴上掠過,即将離開時又依依不舍地勾了一下,“玩夠了可以來找我,四天的任務會很難,我想跟你聯手。”
“不了。”傅忘生撥開李倩的手,“蛇蠍美人,我招惹不起。”
他将頭擱在趙淺的肩膀上,“我有這位就夠了。”
被傅忘生需要的人看起來并不高興,趙淺從血泊中撿起那枚窗花,上面的娃娃晃悠着腦袋,黏糊糊的皺成了一團。
他忽然道,“過年時,為讨一個好彩頭,這樣的窗花都是成雙成對的出現,一只在這裏,另一只相距也不會遠。”
衆人看着地上還沒有轉涼的屍體,一瞬間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