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傅忘生去開門的時候,管家早就離開了,他們的房間號被畫了一個十字形的叉,暗紅色的顏料還在往下滴,聞味道應該是血。
“你現在連累我,待會兒可要保護我。”傅忘生背抵着門,抱臂看向趙淺,“每個站點的懲罰方式都不一樣,還都挺刺激的,就算是我,也沒辦法保證全身而退。”
“哦?”趙淺還在研究玻璃罐和紅蚯蚓,他眼都不擡地回道,“那待會兒我們分道揚镳,誰也不必管誰,要是你死了,我就寫面錦旗——‘永垂不朽’,給你蓋上。”
“……”趙淺看着溫文爾雅,嘴皮子實在冷漠,傅忘生不得不用手捂住趙淺一張嘴。
柔軟的唇瓣從傅忘生的掌心掃過,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房間裏的氣氛一時有點詭異。
“咳咳,”最終還是傅忘生先往後退了一步,“我去廚房看看還有什麽吃的。”
說來奇怪,傅忘生的長相萬裏挑一,又因為家庭的關系,舉手投足确實很有風度,自從進入這個致命的地鐵系統,更是常常帶新人過關,卻唯獨對趙淺不一樣。
傅忘生意識到自己魯莽了。
保持風度一直是他劃出的界限,有這個界限在,無論發生什麽,他都能保持頭腦冷靜,游刃有餘,然而這個界限此時卻岌岌可危。
酒店服務是二十四小時的,所以一樓沒有人卻還開着燈,廚房裏傳來撕咬和咀嚼的聲音,傅忘生跟聾子似得将門一推,“打擾了。”
“……”管家和大廚都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冷藏庫的門大敞着,今天剛出現的屍體本該是完整的,現在卻被拖出來,一個個還殘缺不全。
忽然,有個念頭從傅忘生的腦海裏飛快地掠過去,他一回頭,剛好看見趙淺拎着玻璃罐,就站在水晶燈的下面。
千萬條切割後的光點落在他的身上,趙淺就像是個水晶做成的人,腳底下踩着破碎的影子,頭頂上撐着無數利刃。
傅忘生愣了一下,忽然抄起手邊的鐵鏟敲在鍋底上,“沒交任務的都起來了!”
這酒店雖說是五星級的,但因為座落荒野的原因,個頭并不高,上下一共四層,主打風景破敗,環境惡劣,窗不擋風,門不隔音,就連三樓的天然游泳池都不能開放,活脫脫就是個裝飾品。
但也因為這樣,動靜大一點,樓上基本都能聽到,傅忘生随手抄起鍋鏟往牆上一撞,“沒交任務的都起來了,有天大的便宜可以撿!”
大廳裏空曠,有點動靜都能形成回音,趙淺捂了捂耳朵,“有什麽吃的嗎?我餓了。”
兩位大佬面面相觑,趙淺又重複了一聲,“餓了。”
“……”只有npc覺得他兩腦子壞掉了。
于是等鄭凡他們下來時,趙淺正端着碗,慢條斯理的吃着羊肉炒飯。
地上一片狼藉,新鮮的屍體剛被扒拉出來不久,身上的冰都沒有化,身軀部分殘缺,但不嚴重,最厲害的也就是劉松沒了兩根手指和半個脖子。
“傅哥,怎麽了?”鄭凡搓着手手,稱呼已經逐步自來熟,“我嘞個大槽,這什麽情況,你們兩終于承認跟npc是一夥的?看這架勢都共進夜宵了。”
“……”趙淺往他嘴裏塞了一根油炸澱粉腸。
酒店的床似乎很有魔力,圍聚在廚房門口的三四個人都揉着眼睛,就連鄭凡都在打哈欠。
他的智商并不低,之前幾個站點都能平安活下來實屬不易,但鄭凡現在的腦子裏困成了一團漿糊,完全是想到什麽說什麽。
Npc還在砸吧嘴,由于他們全部的血肉都集中在上半段,喉管以下就是一段分明的白骨,所有吃下去的東西都堆在衣服裏,筆挺的西裝被頂地一動一動,透過昂貴的布料,甚至能看見那些渾圓肥胖的肉蟲。
趙淺就像個輔導小學生作業的媽,他指着遍地屍體問鄭凡,“想到了什麽?”
鄭凡猶豫了好一會兒,“吃……吃的?”
物以類聚,難怪這麽多客人裏,就鄭凡跟他兩處得來。
“這些屍體還很新鮮,幾個小時前都活生生是我們當中一員。”趙淺開口道。
他的聲音并不高,但房間裏非常安靜,被傅忘生趕下來的客人們迷迷瞪瞪地看着趙淺,總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硬要說,卻又說不出在哪兒見過。
傅忘生接口道:“但現在卻成了他人腹中餐。相同的情景再往前推,我們還遇到過另一批屍體……”
傅忘生的目光向冷藏庫裏一瞟,那兒還有幾具“包裝”完好的陳年腐屍。
鄭凡打了個激靈,整個人仿佛被冰水刺激了一下,從五髒六腑裏泛出了冷。
他忽然意識到在哪兒見過這一幕,當時遍地腐屍,趙淺和傅忘生也是這麽輕描淡寫地站在中間,催促大廳裏的人趕緊往裏送。
“你是說,那些要殺我們的屍體也是人?”
鄭凡這話問得奇怪,放在現實中,所有的屍體當然都是生物死後留下的,但這樣的站點世界卻可以違背自然法則,有些屍體本身就是npc,他們只不過是仿造成人形的道具。
鄭凡随後又加了一句,“是跟我們一樣的……客人?”
死去的同伴會成為這個世界的一部分,他們将形同吊起來的牲畜肉,負責填飽npc的肚子、追殺下一批的客人,甚至是成為他人複仇的對象。
還有一具損傷最嚴重的,會被挂在水晶燈上受千刀萬剮。
趙淺輕微地嘆了口氣,他曲指敲在木頭桌上,修長分明的骨節撞上冷杉木,發出一聲悶響,立刻形成了小範圍的青紫。
傅忘生幾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當初管家發布的任務,在衆人耳朵裏又回響了一遍,經過着重強調的“所有客人”跟魔咒似得,嘲笑他們無能為力。
“哥……”鄭凡往傅忘生的旁邊蹭了蹭,“按規矩,這種設定的任務是可以延期完成的吧?”
他的話剛說完,傅忘生已經走到了管家面前,“我想通了,現在就交任務,任務完成率超過80%,剩下的準備延期完成。”
在老手眼裏,完成每個站點的任務,就像是給老板打工,只要每天工作量完成的不少,剩下的又足夠繁重,就可以申請延期。
但同時,npc對“完成量”和“繁重”的定義非常苛刻,倘若提交申請被駁回,也會受到相應懲罰。
傅忘生純屬死豬不怕開水燙。
同樣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還有趙淺。
兩頭死豬完全意識不到自己有多讨厭。
管家悻悻道,“任務延期三天,離開酒店時請記得重新提交。”然後他就被包圍了。
“……”這還是他老人家第一次收到這麽多延期申請,而且得全部通過。
樓下鬧出來的這些動靜,并不足夠驚醒睡着的人,只要交了任務,他們就跟吃了安眠藥似得,幾乎沾枕就着,但很快,又出事了。
這管家說得話就像放屁,之前誘惑客人的準則全部被推翻,尚未到十點,就出現了新的死人。
一個紮馬尾的中年女子倒挂在三樓至一樓的木制走廊上,她整個人幾乎從中間一分為二,雙腳劈開的幅度極大,遠遠超過180度的平角。
編織粗糙的麻繩套着她一只腳脖子,女子頭朝下,舌頭還被扯了出來,趙淺嚴重懷疑地上這堆深紅色的“絨毛”就是攪碎的舌頭。
但奇怪的是,女子臉上并沒有任何恐懼的表情。
這瘦削的女人趙淺還有印象,據說她因為種種原因,正準備結束一段失敗的婚姻,就在這期間收到了地鐵票,已經坐過一次地鐵。
她為人有點內向,雖然說話不多,但談吐很優雅,放在現實生活中,應該是老師之類的。
她的房門上,也被鮮紅的血畫了一個叉。
“我常常覺得自己是個變态,”傅忘生出現在趙淺左側,他也擡頭看着三樓搖曳的屍體,“但很明顯,我的心理狀态在這個世界中無比健康……這種殺人方法,到底是怎麽出現的?”
“一會兒可能就輪到你我了。”趙淺還是那副不經意的語調。
他收回目光,一邊說一邊往自己的房間走,“你睡靠窗戶的那一邊。”
傅忘生原本以為,自己今天與床有緣無分,都做好了打地鋪的準備,此時聞言,鋒利的嘴角向上一撇,竟露出幾分不穩重的活潑。
他跟趙淺不一樣,後者是個十足的傲嬌,喜怒哀樂都往肚子裏悶,就算剛剛那碗羊肉炒飯再怎麽好吃,嘴裏也說着,“還行”。
經過了剛剛的任務結算,加上兩位大佬亂碰亂摸的以身作則,鄭凡他們雖然覺得不夠義氣,但也确實心裏一松。
有了前車之鑒,就算之前對紅色肉蟲罐還心存疑慮的客人,也不敢随便動了,最多用布将它蒙上,以免死人臉的管家忽然出現,宣布自己的處罰條例。
回到三樓的趙淺和傅忘生将倒挂的屍體放下,錯位的骨骼在搬運過程中紛紛抗議,試圖用嘎巴脆的聲音吸引他們的注意。
趙淺忽然意識到,這女人的死根本不是遭受了處罰。
她是死于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