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教堂初約
葉尊剛剛接近西邊樹林的時候就被那群老玩家追上來了。
即便他被藥物影響的身體幾乎已經擺脫了影響,以他一個人也無法同時對抗十幾個老玩家,只能咬牙往西邊跑。
“哎你跑什麽?艾莉薇城主雖然是個魔人,但也是個前凸後翹的大美人啊。”
“別說了快點抓住他!這可是能換五千魔晶的上等貨。”
“連個新手都看不住,廢物。”
“等等,他在往哪裏跑?別追了!被追了!那裏是……”
在那些人突然改變了聲音驚恐地喊出那句神秘模糊的警告前,葉尊已經一口氣沖進了樹林深處,直至一路撞進教堂的大門。
葉尊急促的喘着氣,一邊推門一邊回頭望着來處,想要确定那些人是否已經跟了上來。
他并沒有發現,他踏進來的教堂究竟是一副什麽人間煉獄。
地面魔神鮮血鋪就的地毯,傷口迸出的震碎的內髒碎片和碎裂的琉璃彩繪,六對骨翅四顆頭八只複眼的魔神屍體,這一切的視覺沖擊,比他剛剛經歷的新手試煉更叫人恐懼。
但,葉尊沒能看見。
在他确定那些人并沒有追來,回頭看向教堂的前一刻,一切忽然變化了。
染血的琉璃天國浮起回到穹頂,椅子複原,地毯一樣的鮮血變成的陳舊紅毯,就連魔神碩大的身體都一秒從人類的視線裏消失。
葉尊毫無所覺,一邊警惕地後退着,一邊回頭。
毫無意外撞上了靜靜站在他的行徑路線中間的男人。
驚弓之鳥的葉尊猛地回頭,下意識擡手按住對方的唇發出噤聲:“噓!”
擡眼看清面前的男人的瞬間,葉尊怔在那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比起大學還沒有畢業的葉尊,眼前的男人要更成熟一些,近距離面對面的時候就至少比一米八五的葉尊還高一個頭。
葉尊不算特別纖細,男人穿着修身挺括的襯衫長褲,黑色更顯身形瘦削,卻也比穿着薄荷綠色系的葉尊大了小半圈。
——幸好沒有捂他的嘴,不然可能壓制不住,還會引起沖突。
這是葉尊看到對方疑似混血的身高體型和相貌後,第一個模糊的想法。
然後,他便看到了黑色劉海下正注視着自己的眼睛。
像是昂貴稀有的黑水晶,靜靜沉在清涼的泉水裏。
那樣美麗的眼睛,讓人下意識屏住呼吸。
那個男人毫無疑問有着一張葉尊至今為止見過的最英俊完美的臉,矜貴禁欲的面容明明沒有明顯的神情,但黑色靜谧的眸光,卻給人一種溫柔隽永的感覺。
被那雙過分美麗的眼睛安靜好奇地注視着,讓闖入者的葉尊忍不住緊張局促起來,指腹傳來柔軟微涼的觸感,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指還按在對方的唇上。
幾乎像是被燙到一樣,葉尊收回手:“你是人?這裏還有普通人?”
“請問,有什麽事嗎?”對于葉尊的無禮,那個男人卻是優雅平和的,目光注視着他,矜持禮貌地颌首。
葉尊幅度很小的抿了抿唇,仰望着對方的眼睛。
“抱歉,但是,我能在這裏呆一下嗎?”
話一出口,心下立時就懊惱起來——這是什麽諜戰偶像劇臺詞?
葉尊眼底的緊張強自穩定下來,迫使自己不表露任何情緒。
——必須強勢一點,不能被看出來怯意,這樣說不定又會和外面那些人一樣,一旦發現自己什麽也不懂,就想把自己賣給什麽奇怪的魔人。
他擡起眼睫,重新直視對面的男人,作出沉穩強勢的樣子,雲淡風輕地說:“我需要在這裏呆一下。”
如果不看他下意識攥緊的左手,是挺那麽一回事的。
但面前紳士優雅的男人實在很溫和,漆黑清潤的眼眸淺淺的好奇,注視着葉尊:“當然可以,冒昧問一下,您是遇到什麽麻煩了嗎?”
葉尊的喉結小幅度的動了動,因為對方的溫和善意,難以維持表象的鎮定冷淡。
這樣生澀的反應,只有還沒有出社會的學生才會以為自己僞裝得很好。
男人注視着他,占據眼睛大半部分的瞳孔黑亮純粹,因而顯得黑白分明的眼眸尤為清澈柔和起來。
就像是看到一本從未讀過的書,那樣不自覺地專注好奇起來。
“你叫什麽名字?”
葉尊看向他:“葉尊。”
男人微斂的眼眸幅度很小的擡起一些,仍舊一瞬不瞬看着他,唇角微啓,俊美寧靜的面容第一次出現一絲明顯的情緒漣漪。
微微了然,訝然,像是要笑,但并沒有。
從未想過,作為深淵魔王特殊指代性的稱呼,有一天會在一個人類身上,作為名字出現。
優雅低沉的嗓音,不明顯的好奇:“請問,是我以為的那個尊嗎?”
葉尊的緊張,因為對方聽到自己名字和過去生活中其他人相似的反應而消解,稍微恢複平靜:“我的名字有點奇怪吧?”
“嗯?”男人看着他,不置可否。
葉尊坦然地說:“我父母年輕的時候約會,喜歡看一部叫《玻璃樽》的電影,為了紀念他們的愛情就為我取了這個名字。原先是有木字旁的樽,但在我出生不久,他們就各自跟別人結婚了,我是奶奶帶大的,她不太識字,上報戶口的時候寫錯了,就是現在這個尊。”
在他說話的時候,男人一直目光溫和傾聽。
葉尊直到說完才意識到什麽,眼神不自覺地垂斂了一下,喉結微動,自己也覺得很奇怪:“第一次見面,是不是不該說這些?抱歉,我不太出門跟人打交道,也不擅長聊天,經常不清楚說話的界限。往常被人說名字奇怪也不會特別解釋,可能因為你是神父,看着太溫柔了,不自覺就……”
第一次聽別人說自己溫柔的男人,黑亮的瞳孔不自覺擴張了一些,靜靜注視着他:“沒關系,其實我也是,并不擅長和人交流,聽到你這麽說,感覺和我一樣,很自在。”
葉尊擡眼看着他,微微訝然:“你是神父,應該每天都會接待很多信衆什麽的。”
男人從容地說:“哦,這個教堂很荒蕪,其實并沒有什麽信衆來。就我接手這裏以來,說實話好幾天了,只有我一個人在這裏看書,看到你出現還挺高興的。”
就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真的高興,男人揚起唇角,沒有什麽特別情緒的面容露出含蓄清淺的笑容,目光寧靜專注地看着他:“所以,你願意待多久都可以,一直待着也很好。”
葉尊怔然望着他,在莫名其妙卷入這個可怕的世界,被和自己一樣的玩家出賣後,這是第二個對他無條件伸出援手的人。
一股暖流湧入身體,葉尊注視着他的眼眸澄澈,喉結小小的滾動了一下,唇角微牽,露出稍顯生澀克制的笑容。
“謝謝,你真是個好人。”
男人的眼睫微擡,溫雅低沉的嗓音:“啊,好人?”
這是既第一次被人說溫柔後,第一次收到好人這個評價。
那從未有任何波瀾的眉目,都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一抹真切的笑意,又無聲無息收斂了。
葉尊從一直緊繃的狀态中放松下來:“這個世界很奇怪,一會兒的功夫遇見了很多人,素不相識的陌生路人幫我掩護,但一個地方來的,本該互助的人,初次見面就欺騙算計……抱歉,我自言自語說了很多話。”
就算對方再溫柔好脾氣,也不該什麽負面情緒都朝對方發洩的,畢竟才第一次見面。
并且,萬一露怯,如果這個人也像老玩家一樣想把自己賣給魔人。
陌生人也就算了,表露過善意,有過好感的人做這種背叛的事,會讓人尤為絕望。
“不用擔心。”男人極淺地揚了一下唇角。
葉尊:“啊?”
——難道我把心裏的想法不小心說出去了嗎?
長久一直一個人生活,人總會有些不自覺自言自語的壞習慣。
但那個男人只是溫和地注視着他:“我覺得你的社交能力其實很不錯,就按照你的想法表達就好。聊天就是坦誠地表達自己真實的好感,讓對方接收到這一點。我完全感受到了,并不覺得讨厭,很喜歡這樣直接的情緒。”
葉尊望着對方,像是上學時候被鼓勵,望着博學寬容的老師一樣,不知該如何反應。
男人的語速沉緩,矜持而優雅,黑色柔亮的眼眸專注,像是直視靈魂,讓人覺得自己被理解着,無論任何,都被全然接受:“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但常常會讓人覺得無話可說。這種時候,一旦遇到想要聊天的人,就會情不自禁有很多話說。我也是一樣的。”
那種仿佛睡前,搖籃曲的呢喃一樣,低沉靜谧的語氣,讓人像是清醒着被催眠:“是真的,你散發出來的,坦誠直接的情緒,無論是愉快還是緊張,都很美味。是和你一樣的……薄荷玫瑰的氣息。”
葉尊的喉結小心地滾動了一下。
——神父都這麽會說話嗎?
應該是很普通的對話,但可能是這個神父太過好看了,優雅矜貴還溫柔親切,任何話從他那裏說來,都顯得格外溫和動聽,也讓人的心莫名愉快又緊張起來。
“謝謝,你人真的很好。”葉尊第一次有這樣不受控制的情緒,習慣獨自一人的內斂性格,讓他不知該如何應對,無法和男人的目光坦然對視。
總覺得,再看下去,會變得更奇怪,連呼吸和心跳都不受控制奇怪起來。
男人的喉結也微微動了動,矜持輕緩地說:“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誇獎,我也很高興。”
“神父的話,不是會一直聽到類似這樣的話嗎?”葉尊極力讓自己看上去自在一些,露出克制的禮貌微笑,“畢竟在很多教徒看來,神父就代表神的接引人。”
男人垂眸,看到他稍顯生澀的笑容:“嗯,但也會被視為理所應當。”
葉尊抿唇,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男人注視着他:“莫洛斯。”
“嗯?”葉尊看着男人明顯更偏向東方人的相貌,雖然第一眼就看出了混血的痕跡,但還是有些驚訝。
心底深處因為對方和自己的不同,不自覺的親近,突然拉開了距離一樣,雖然并沒有想要依靠對方的意思,但還是莫名的空落。
男人唇角似有若無的柔和:“莫洛斯,是寒冷的意思。我有半個華夏血統,中文名字的話,你可以叫我——凜。”
所有禁忌的書籍上,都用古老複雜的魔神語重重封禁着一個名字,凜·伊利亞·葉。
所有關于力量的媒介之中,都隐藏着一個神秘強大的簽名:L·Y·葉。
所有的生靈都活在這個名字的陰影下,一切力量祈求他的允許才能流動、運行和存在。
人們恐懼他的名字,人們沉默書寫着他的名字。
偉大的深淵魔主,當他的名字被呼喚的時候,就是深淵被喚醒的時候,死亡将睜開雙眼,凝視注視着他的祭品。
“等等,別動,”低沉呢喃的語氣,“好像有飛絮黏上了。”
葉尊站在那裏,看着男人微微偏頭,感覺到對方的手指勾起他搭在耳邊的軟軟的頭發,微涼的指尖像是好奇一樣順手輕輕捏了捏自己右耳的耳垂。
忽然被碰觸敏感的耳朵,葉尊的心跳失重一樣一滞,下意識屏息不動。
目光卻不自覺游移,落在男人近在咫尺垂眸專注的臉上,那真是一張過分英俊,足以稱得上美麗的臉。
在葉尊看不見的地方,浸滿魔神鮮血的教堂,面前矜貴禁欲的神父碰觸他的,那只才剛剛捏碎過魔神心髒的右手,尚未幹涸的鮮血印着的指紋留在潔白的耳垂上,像一枚血紅的印戳。
葉尊望着舉止突然親密起來的男人,逼仄的空間讓過分的俊美充滿侵略性,脊背微微發麻,升起不習慣與人親近,下意識想要後退的欲望,叫他的名字:“凜?”
那雙清澈的茶色眼眸,眼白接近嬰兒一樣淺淡的藍色,笑起來有遲夏最明媚晴好的時光,眼波卻蒙着草葉吸飽雨水潮濕的水色,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的生澀,總是持着幾分自我禁锢的克制,靈魂的味道纖細敏感又脆弱冷淡,藏起來的部分卻是溫柔的,有着連主人自己也未曾意識到的,對世界的不安和恐懼。
凜靜靜地注視着那個美麗的靈魂,輕輕地回應:“嗯,我在。”
作者有話要說: 葉尊:我怎麽這麽緊張奇怪?一定是因為神父太好了,太溫柔的緣故。
直覺雷達:危險,快跑啊!
凜:真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