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教導

被凜碰過的耳垂徒然發燙起來，葉尊的喉結不安地滾動了一下。

——只是被碰了耳垂而已，為什麽會覺得渾身都像是發燙起來？

——這樣下去被發現的話，一定會被用怪異的眼神看的。

神父看上去，渾身上下，不管是衣着還是神情，都顯得端莊禁欲、優雅自持，盡管言語溫和親切，神态氣質卻透着似有若無的冷感。

如果有什麽不對勁，自然是葉尊自己的問題。

自從高考前奶奶去世後，就沒有人再對他這麽溫柔了，但即便是奶奶在的時候也一樣。

是因為對方太過溫柔了，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才變得奇怪起來的。

葉尊咽下因為想起奶奶喉嚨的微澀，一只手不自覺去捂自己發燙的耳垂，微微側身，垂着眼眸，無法坦然直視：“我可以，在這裏休息一下嗎？很久沒有睡了。”

他已然忘記了要語氣強勢，僞裝大佬。

凜輕輕地說：“當然可以。只是這裏可能條件不太好。”

“沒關系，我随便找個地方就好。”葉尊轉開身，到過道另一邊的椅子坐下，自然擡眼看向前方，“嗯？十字架，怎麽像是倒過來的？”

任何人在這個教堂，無一例外都會發現那個由十字窗投影的光線構成的聖光十字架，但現在，這個聖光十字架，是倒過來的。

即便是對宗教所知無幾的葉尊，也知道十字架正逆象征的意義差別有多大。

凜微微擡眼，随意看了眼右後方的十字形镂空牆體，輕輕地說：“應該是牆體老化坍塌了。這個教堂一直都沒什麽信徒，我來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了。暫時也沒有辦法維修。”

葉尊點點頭收回目光：“嗯，我聽這裏的人說，西邊這裏連那些衛隊也不怎麽來。”

說起來，自從自己進入這個深林後，那些老玩家也沒有追來了。

凜一只手搭在椅子上，指尖點了點，目光注視着特意坐到自己對面去的葉尊，平和地說：“哦，據說這裏曾經有魔神發生過争鬥，在這個世界，魔人之間等級界限分明，所以即便是死去很久，沾染過魔神鮮血的土壤，對他們而言也是一種恐懼威懾的存在。”

葉尊眼裏湧上的困意，因為神父的話而努力壓下去，他太想知道這個世界的事了。

要不是這樣，怎麽會明明警惕還是選擇跟那個老玩家過去。

葉尊眨了一下眼睛，保持清醒看着神父：“我聽說他們把這個世界叫魔神游樂場，還有噩夢邊境，意思是我現在是在噩夢裏嗎？你知道怎麽走出噩夢嗎？我想，回到我原來的世界去。”

凜專注地看着他，俊美的臉上沉靜無波：“魔神的游樂場，顧名思義，被選中的人類會進入一個個由魔神編織的恐怖游戲裏成為玩家，以此愉悅觀看的魔神，獲得獎勵。玩家通常将一個個游戲稱為副本。”

“每個人七天內必須進入一次游樂園，根據能力等級的不同被投放進不同難度等級的副本裏。每個副本模式不盡相同，視玩家在裏面的表現獲得評分，評分越高獎勵越高。”

“一些高等級魔神會在它的副本裏藏一些彩蛋，找到這些彩蛋，有機會得到魔神的饋贈，獲得超越普通人的能力。游戲獎勵的魔晶可以提升這些異能，魔晶也是這個世界的通行貨幣。”

“在高等級的副本裏，魔神有時候會親自下場。”凜的解說頓了頓，看着葉尊，低沉的聲音溫和，“據說，如果玩家一直在游樂園活下去，不斷提升等級，擁有殺死魔神的能力，就有可能成為新的魔神。或許，成為魔神，可以讓你回家。”

葉尊驚訝地聽着這些信息。

後知後覺，如果整個世界是一個大型游戲，這個溫柔親切的神父，就像是游戲安排給玩家的指引人NPC，所以才會這樣親切友善，跟其他人一點也不一樣，還告訴自己這麽多重要的知識。

凜的唇邊揚起一點笑意，淺淺的在沉着黑水晶的泉水裏漾開，溫和地說：“剛剛看到你的時候，就在想，你是普恩斯巴利提斯區的貴族嗎？”

葉尊：“……啊，不是。我只是一個普通人。”

他連那一長串區域的名字都沒記住，什麽普恩提斯的。

凜看着他，黑色眼眸眸光清潤，低沉緩慢地說：“噩夢邊境是最低級的魔人存活的地方，處于下三區最底層，秩序最胡亂的地方，下三區最高區就是普恩斯巴利提斯區，中三區的話只要記住最高區的托米尼恩斯區就好，上三區就記住撒拉弗區。”

葉尊不解：“記住這些區做什麽？”

凜的目光沉靜，讓人不自覺想要聽從：“中三區的貴族尚且帶有魔人的特征，上三區的話更接近人類的樣子，但比人類更趨于完美，不過，你長得就已經很完美了。”

突然被誇獎外貌的葉尊：“……謝謝。”

凜看着他微微垂下的眼角，那雙眼睛看着人的時候眼底總是隐隐的不安，清淺又純澈，笑起來的時候也像是不習慣，放不開的生澀，但眼睛的線條弧度其實是有些媚的。

像這樣緊張克制的生澀垂斂，雖然沒有看着人，卻比任何直接的眼神都來得誘惑……即便沒有淚水濡濕眼睫，也已經很好看了。

凜注視着他，輕輕地說：“魔神游樂園的等級森嚴，即便是魔人貴族，也只是食物鏈其中一環。人類在其中就相當于被棄養或野生的寵物貓狗。”

葉尊看着他，眼底微微的驚愕。

凜的眼神一直靜谧沉穩，聲音低沉從容：“這個世界上的普通人只有兩種身份，寵物和食物。流浪的貓狗，如果無法成為寵物，就只能是食物，作為食物存在的話，活着就取決于別人願不願意吃你。”

葉尊想起了什麽：“所以，那些人明明經營着肉攤，卻寧願皮包骨頭也不願多吃一口肉，是怕自己成了別人嘴裏的食物！”

凜注視着他的恐懼，喉結克制微動：“成為貴族的寵物，相當于是靠着皮囊生存。但即使是寵物，離食物的距離也不遠，魔人貴族有時候也是魔神的食物。只有一種寵物是唯一可以依靠自己存活的，那就是成為魔神的寵物——被魔神游樂園認可的玩家。”

葉尊不确定地看着他：“你知道這麽多玩家的事情，你也是玩家嗎？”

還是說，凜真的是游戲世界的接引人？NPC？

無法想象，這樣沉穩強大的凜，會是哪個魔神的寵物，或者食物。

凜注視着他，唇角微揚：“努力通關吧，等你變強了，就告訴你。在那之前，如果遇到危險，可以逃到我這裏來。或者，假裝自己是某個高級區域的……魔神的寵物。”

葉尊望着那雙黑色靜谧的眼眸，對方告訴了他這麽重要的東西，教他怎樣在這個世界的危險中生存，甚至給他提供庇護的場所，這樣珍貴的好意不是一句謝謝就可以的。

無法立刻回報，讓葉尊無措不安，輕輕抿唇，認真地說：“我記住了。謝謝你凜，我會努力的。”

想要變強，在凜需要的時候，像現在他對自己這樣，好好的回報他。

盡管也許對方根本不需要，但對葉尊而言，不能回報對方，就無法坦然接受神父的好意。

但他，真的很想得到凜的好意。

凜漆黑的瞳孔因為空氣中清澈沁人的甘冽美味而擴張了一下，很努力才能抑制喉嚨吞咽的本能。

他彬彬有禮，矜持優雅地颌首，微笑說：“你看上去很累了，睡吧，我在這裏，沒有人會來打擾的。”

葉尊真的很累了，兼職拍攝廣告的工作常常毫無規律，有時候幾天得不到一單，有時候短時間大量的工作，就是因為作息完全亂掉了，才會在新搬的房子裏失眠。

然後，卷入這個世界……

青年伏在手臂上，很快就睡着了，呼吸漸深，趨于平穩。

在他睡着後，整個教堂恢複了它真實的面貌。

凜站在那裏，垂眸看着地面上厚厚的血水浸濕了葉尊的腳底，微微側身，看向身後不遠處龐然大物的魔神屍體。

被葉尊覺得像美麗的黑水晶沉浸在清澈的泉水裏的眼眸，大約是黑夜降臨，冰冷的晦暗淹沒了光，清澈的山泉變成死亡不見底的陰郁沼澤。

“早知道就不殺了，還得處理。”

半透明的晶體，螢火一般源源不斷從魔神的血肉裏升起，消失不見。

地面上的血肉漸漸消融，變成塵埃和土壤。

微微吐息，對于他而言，吞噬力量已經不是一件必須的事情，相反，無趣的進食吃飽了太困，也是一件乏味的事。

那雙黑暗陰郁的眼眸再次倦怠無趣，主人轉身走到沉睡的青年面前，反向坐在他對面，撐着下巴一瞬不瞬好奇地盯着他的睡顏。

那個人很敏感，像是觸發了恐懼，睡着了也不安地掙紮了一下。

深淵靜谧的眼眸緩緩垂斂，輕輕嗅了嗅：“真好聞。”

……

葉尊這一覺睡得很好，即便睡覺的場合和姿勢都很勉強，但他醒來的時候感覺自己的精神和身體都恢複了狀态。

葉尊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嗯，凜呢？”

教堂裏只有葉尊一個人，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之前沒有留意，怎麽感覺這個教堂比起之前的印象破敗了許多。

但也可能是因為那個神父的緣故，太過完美的人出現的場合，蓬荜都會生輝。

葉尊張望的目光一頓，感覺到自己的肩膀有些沉，側首低頭一看，頓時瞳孔放大。

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的肩膀上趴着一條沉睡的小白蛇。

小白蛇盤成一團，睡的正香，連葉尊起來活動都沒有掉下來。

“這種地方為什麽會有蛇？！”

葉尊一動不能僵在那裏，連帶着顫抖的驚呼都是小聲的。

即便這樣，那條小白蛇還是被驚擾了，懵懂無辜地擡起頭，圓弧形的嘴巴和眼睛一張一張，像是打了個哈欠一樣，突然沒站穩，一路順着葉尊的身體暈暈的摔下來。

明明應該很恐懼的，但那一瞬卻被萌到了，葉尊不知道為什麽擡手接住了它。

小白蛇毫不在意自己失手，尾巴輕掃，纏住葉尊的手腕，就繼續睡了，沒有絲毫戒心。

本該是可怕的存在，但那條蛇真的太美麗了，打哈欠的樣子也萌得人完全不記得該害怕。

小小的生命在自己的手上安心入睡，這種被信任的感覺，不只是萌而已。

葉尊感覺自己的心都小小提了起來。

“真可愛啊，看上去好像是家養的寵物蛇。”他小心地擡着被纏着手腕的手，另一只手試探地摸摸小白蛇鈍圓的頭頸，指腹觸到玉一樣涼涼的鱗片，并沒有被攻擊，那條小蛇反而蹭了蹭他的指腹。

被美麗的危險所信任親近，滋生的奇異的安全感，麻痹真實的恐懼。

就在這時，黑暗驟然降臨，吞噬了葉尊的視野。

黑暗之中，葉尊睜大眼睛，甚至下意識抱住了那條小白蛇。

灰白色半透明對話框浮現，熟悉的紅字，像是粉筆在黑板上瘋狂書寫的聲音：【歡迎進入魔神游樂園，游戲開始了。】

【請選擇接受邀請，單人游戲還是多人游戲？建議選擇多人游戲，更适合新手存活。】

葉尊毫不猶豫：“單人游戲。”

這種地方，人比鬼可要可怕多了。

黑暗迅速褪去，葉尊出現在一個晦暗狹小的房間裏。

灰白半透明對話框浮現空中：【你叫野川薰，忽然有一天夜裏你聽到一陣吵架聲，第二天起來，世界開始變得奇怪起來。你發現，你身邊有些人是鬼……】

對話框和紅字漸漸融化，成為一行滴血的字——

【第七天，野川薰的身體挂在了半空的繩索上……這一次，你能破解死亡厄運嗎？】

葉尊眨了眨眼睛，抱緊手腕上的小白蛇，抵抗周身的涼意：“你是神父的蛇嗎？別怕，我會把你送回主人身邊的。”

小白蛇睜開眼睛，很快又合上，腦袋蹭了蹭他微微不穩的手指：“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