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很喜歡你

穿着和葉尊類似的白襯衣黑色西裝制服的凜,一手自然地放在褲口袋裏,垂眸看着他。

白襯衫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顆,顯得瘦削挺拔的身形,禁欲而端莊,唇邊的幅度矜持而克制,只有黑色瞳眸的眼波清潤,蒙着輕薄柔和的淺笑:“嗯,并沒有多久。只是沒有事情做了,所以先來看看你。”

盡管最後一節晚自習,很多人都和沈淵一樣提前走了,也沒有任何人維持秩序,其他人還在三五成群的說着小話。

但凜的聲音卻溫和沉緩,低低輕輕的,像是有意不打擾到別人。

這個人任何細節都很注意,刻到骨子裏的優雅矜貴,從不讓別人有絲毫不适。

他注視着葉尊,眼裏有溫柔的微光,探究地看着他:“一整個下午都沒有見面,想知道在新的環境裏,還有沒有遇到不開心的事情?”

在這個人面前,葉尊的情緒也不自覺克制起來,只有望着凜的眼眸清亮,輕聲回應:“很好,并沒有再遇到可怕的事情了。啊,稍等一下,我馬上就裝好書包。”

凜垂眸看了眼他桌上的本子:“沒關系,還有事情沒做完,我們可以等到正式放學再走。”

他自然地拉開沈淵的椅子坐下來。

整個教室的桌子都是獨立的,只有個別關系好的人才會特意把兩張桌子拼在一起坐。

葉尊和沈淵的桌子也是為數不多幾個挨在一起的,但沈淵只是為了方便睡覺和作弄他。

發現凜的目光似乎注意到了這一點,葉尊莫名有些緊張。

凜善解人意得什麽也沒有問,只是拿出了包裏的黑色筆記本和筆,低頭在寫什麽。

葉尊便也放松下來,開始專注地寫沈淵那部分作業。

整個過程都安安靜靜的,但明明凜一直專注筆下的事,幾乎沒有看他一眼,葉尊卻不知道為什麽一直很緊張,比和沈淵坐在一起,被他直勾勾地盯着還要緊張。

呼吸和喉嚨的肌肉都像是微微僵着,片刻就忍不住想要小幅度的吞咽一下。

但開始擔心如果發出這種聲音被聽到會怎樣?

對方會不會知道他在緊張?一定會知道的,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緊張。

——怎麽會這樣呢?

越是在意越是緊張,一緊張就下意識摸了摸耳垂,不知不覺,整個耳朵就莫名燒紅起來。

在這種寂靜難捱的氣氛下,終于晚自習結束的音樂聲響起了。

葉尊幾乎想發出如釋重負的嘆息,但他當然忍住了。

他當然很喜歡神父,一點也不想被誤會不喜歡和神父坐在一起,但這種莫名其妙的緊張和在意,自己存在那裏,就連葉尊自己也無法控制着不讓它發生。

好在凜似乎并沒有察覺,在放學的音樂響起後合上了厚厚的筆記本和筆,精致的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

葉尊餘光看了他一眼,微微的疑惑,總覺得,凜似乎也和自己一樣。

但凜看向他的目光依舊從容寧靜,眉宇稍顯矜貴清冷的自持,完全看不出會被其他人的存在感影響到。

凜看了眼葉尊的桌面,眸光一頓:“還沒寫完嗎?”

葉尊的耳尖頓時一熱,桌上放着兩本一模一樣的作業,一看就知道是在抄。

他小幅度動作将本子迅速合上,強忍羞恥,面上鎮定地看着凜:“是新同桌的作業,他幫了我一個忙,所以幫他寫作業。”

“啊,”凜發出輕輕的聲音,聽不出任何實質性意思,“交到了好朋友嗎?”

葉尊松一口氣,也沒有反駁沈淵才不是什麽朋友,就只是含糊地點了點頭。

凜微微一頓,唇角緩緩揚起:“沒關系的,可以等你寫完。”

葉尊已經快速裝好書包:“不用了,再晚學校就沒有多少人了,我們現在就走吧。作業的話,反正他看着平時也不怎麽會交,明天早上再說吧。”

凜頓了頓,輕輕點頭,俊美矜貴的臉上幅度很小的神情,旁人難以理解:“這樣啊。”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出教室,葉尊謹慎地看了眼黑暗的走廊右邊盡頭。

一班和九班的位置,就像是個拉長的凸字的兩頭,平常站在九班門口是看不到一班的,除非走到平直的走廊出口拐角處。

在他警惕那一邊的時候,凜就站在旁邊看着他。

兩個人從左邊的樓梯走下去,穿過被樓頂的白熾燈照得冷白如霜的校園,走向校外。

學校有接送的校車,只是據說慢吞吞的,又繞路,還要等,司機的脾氣也不怎麽好,大家無非必要都不怎麽坐。

在走夜路和等車之間猶豫了一下,葉尊看了看凜。

凜矜持地笑了一下,輕聲說:“這段路上的學生不少,走路的話要不了半小時就可以回去了,夜色不錯,要一起走一走嗎?”

葉尊立刻點了點頭:“好啊。”

不用做選擇真是松一口氣。

兩個人并肩走在路邊,一路上果然有很多下晚自習的人結伴往回走。

走着走着人就慢慢少了起來,路上的燈隔幾個就壞了,一段黑一段亮,但或許是因為有神父在身邊的緣故,并不覺得害怕。

即便現在也微微覺得緊張,但晚風吹拂而來,即便是陰雲密布的天穹之下,也覺得夜色真是太美好了。

遇到了一個岔道。

葉尊下意識繼續往前走,忽然發現凜走向了左邊。

左邊雖然是居民區,但是很黑,那裏的路燈完全壞掉了。

站在黑暗的入口處,那個人的白襯衫月光一樣,清潤的眼眸像是泛着水色的靜谧湖泊,寧靜地注視着他,發出邀請:“這條路上有一片梨花田,這個時候看最是美麗,要一起來嗎?”

葉尊看向他背後,那裏一片黑暗,讓人卻步,但是神父的眸光真的太美了,淺淺的澄澈,似有若無的笑容,比黑暗中會盛放的梨花還要美好。

盡管害怕黑暗,葉尊還是擡腳走向了他:“好啊。”

凜對他伸出手,矜持溫和地說:“如果怕黑的話,可以牽着我的手。”

葉尊緩緩伸出左手,生澀試探地握住他手指一小部分,被那只沉穩可靠的手牢牢地反握住了,淡淡的溫度從掌心似有若無的傳來。

他下意識往後抽了一下無果,就迫使自己保持現狀。

與其說無法掙脫,不如說讓人完全忘記了掙脫的念頭。

任由那個人牽着手,向黑暗未知的深處走去。

“你看,其實并不可怕。”

“嗯。”他的眼睛在越來越深入的黑暗裏失去了作用,什麽也看不清,就連旁邊的人也只能看到模糊的側臉,但并不覺得害怕。

“在緊張嗎?為什麽?”那人的聲音沉緩溫和。

黑暗中,葉尊回答着牽着他手的人,像是在深淵的夢境裏回答着自己一樣,無法不誠實。

“抱歉,因為差不多是第一次跟人這樣牽手。從小到大從未和任何人這樣親密接觸過,即便是一起生活相依為命的奶奶,也并沒有多少親密。我只是在她走不動的時候會攙扶她,但她并不喜歡被人扶着。很多時候我就只是站在她旁邊,怕她下一秒就要站不穩,但她拄着拐杖,只要自己還能行,就會推開我的手。”

“朋友呢?”

“我,我沒有真正的朋友。小時候或許有過短暫友好的人,最終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總是轉學去別的城市,自然就斷了聯絡。加上我并不擅長和人交往,從小到大都很容易被讨厭。”

“為什麽會讨厭?很可愛,無法想象讨厭你。”

葉尊平靜地笑了一下:“被讨厭的原因有很多。一開始總被奶奶關在家裏寫作業,不能跟同齡人一起出去玩,這樣自然就親近不起來。”

“總是半路插班轉學,下課寫作業放學立刻回家,跟誰也不熟,被覺得是清高不合群。被挑釁了也不跟人打架,被覺得懦弱。憤怒的時候誰都會想打架的,不這麽做只是因為貧窮,無法承擔賠償的後果。”

“相同處境的人,也有被讨厭的理由。只有我考上了大學,做了跟大家不一樣的事,有了不一樣的人生,就像是叛徒。于是被讨厭。”

“即便什麽也不做,沒有任何利益沖突的陌生人,也有讨厭我的理由。宿舍裏的大家都在看綜藝哈哈大笑,只有我在做兼職拍廣告。”

“只是因為沒有做和大家一樣的事,就理所當然地被讨厭了,并且被告誡要對他們心懷感恩。”

“但其實沒關系的,因為本質上我也無法喜歡他們。我大約是性格有問題吧。”

那個人輕輕握緊了他的手:“你很好看,有人對你表達愛慕嗎?應該有很多人吧。”

黑暗中,葉尊的聲音微頓:“有過……拒絕的時候也懷着感謝對方的想法,措辭很小心了,但是,也許還是說了什麽讓人讨厭的話。”

“對方聽了我的回絕後,笑着對我說:知道嗎?不會有人愛你的,就算現在愛你,一旦走近了解了你,最後也會毫不猶豫地讨厭你的。如果還沒有讨厭,就只是還不夠了解。”

……“知道大家背後提起你,怎麽說的嗎?那個高冷、傲慢又孤僻的怪、胎。”

……“知道嗎?不會有人愛你的,就算現在愛你,一旦走近了解了你,最後也會毫不猶豫地讨厭你的。如果還沒有讨厭,就只是還不夠了解。”

……“除了我……”

“即便當時立刻就逃走了,但無法忘記,對方當時笑着認真的眼神。”

黑暗中的腳步停下,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捂住他的眼睛。

葉尊站在那裏,順從安靜地閉上眼睛,在對方制造的純粹的黑暗裏,平靜地不安,在想,這個人是不是了解了真實無趣的他,已經開始讨厭他了。

每次認識一個新的帶着同樣愛慕眼神的人,就會想起那句笑着的,詛咒一樣的話。

即便從不相信,但心底卻或許已經動搖,開始覺得那個人說的或許是真的,被逐漸證實的事實。

這個人也會和別人一樣嗎,用不以為然的口吻對他說,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太敏感,性格有問題。

已經習慣了,明明是直面而來、不加掩飾的惡意,其他人卻都一口咬定一定是他性格有問題,扭曲了別人的善意。

呼,果然不應該說這些話的,可是為什麽,自己會忽然主動說起這些?從來不會也不打算和任何人談及的。

凜沉緩溫和的嗓音:“是懷揣愛意想要獨占,因為被拒絕了,不可得的偏執下生出的詛咒嗎?但,我是驅魔人。”

黑暗中有金色的葵花傾瀉了燦爛的光。

葉尊被他的手指蒙着眼睛,微微仰頭,安靜地聽他說話。

神父的聲音很好聽,并不刻意的溫柔,甚至夜色一樣低沉微涼。

“現在開始,認真聽我說就好,我很少喜歡人,但很喜歡你。了解的越多,就越喜歡。”

像是睡前呢喃一樣,讓人沉靜喜歡,甘願被催眠。

“不過,只是這樣的話,還不夠驅除詛咒。”那個人輕輕地說,“詛咒的話,要用同樣的詛咒來破除,好好聽我說,從現在起,我的詛咒淩駕在那句詛咒之上——”

眼前的黑暗因為那只手的離去而消散,他下意識睜開眼睛,看見凜俊美無瑕的面容。

在那個人背後,是一望無際的黑暗,還有黑暗之中大片大片雪一樣盛放的梨花。

夜風浮動着原野無邊無際的梨花,吹拂而來的花瓣,途經他們的臉龐。

但他的目光卻只能被眼前的人牢牢吸引,那個人微微歪着頭,清潤的眸光專注靜谧地注視着他,讓他無法抗拒地全盤接下那個人對他的詛咒——

“我很喜歡你,未來還會更喜歡,是,就算你覺得已經足夠多,開始感到害怕,哀求我想要停止,也還會繼續增長下去的程度,不會因為任何停下來。不僅如此,還想要了解更多更多,過去未來任何想法都全無保留的想要知道。你最好現在就做好準備。”

他的瞳孔緩緩睜大,茶色的瞳孔深處,訝然無措地望着那個人。

梨花帶着澀味的清香,春風的暖意和夜色的涼意一起襲來,讓他從身到心都一陣一陣的顫栗發麻,止不住微微發抖起來。

因為這陣乍暖還涼的夜風嗎?

因為那雙美麗的眼睛裏專注的溫柔?

還是,因為驅魔人所說的,破除詛咒的詛咒?

風吹散了陰霾的層雲,露出皎潔耀眼的明月。

梨花鋪成的雪海在黑夜和月色之間,狂風作舞,盛極欲頹。

背對着花海的凜,靜靜注視着他,唇角緩緩上揚,浸着昂貴黑水晶的山泉沁涼,清潤的眸光露出矜持柔軟的淺笑,徐徐漫開。

葉尊也不自覺,小心試探地,跟着慢慢露出清淺的笑容。

雖然身體莫名地顫栗發抖,但他其實并不害怕,也不恐懼,不覺得冷,他只是,從未有過的安心。

作者有話要說:  敲黑板,示愛的時候絕對不能說什麽,全世界都不會喜歡你的,除了我沒有人會愛你……這種表面看似強勢,實則卑微的pua,是會被打爆狗頭順便給人做嫁衣的。

如果有人這麽對你說,請毫不猶豫打爆他的狗頭!

會溫柔僞裝好人抓緊一切機會趁虛而入,無時無刻不恭維贊美表白的病嬌,才是好病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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