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櫻花墳場

卧室裏的聲音還在繼續, 是鮮活風情的活着的女性的聲音, 似乎在和某個男性調情。

“有什麽不行的,那個老女人哪有你好,成天在家裏蓬頭垢面的,也不知道打扮打扮,只知道洗衣做飯,吸血蟲一樣問我要錢……”熟悉的男人抱怨老婆的聲音。

葉尊怔了一下, 反應過來。

——這是, 沈淵爸爸的聲音?!

根據頭發長短顯示的時間線, 是上周末的時候, 他們都還活着,所以這是生前的影像, 那時候沈淵爸爸和鄰居的女主人有不正當的婚外情關系?

他站在卧室門口, 小心地看去, 房間裏面什麽人也沒有, 依舊只有空蕩蕩吊死在那裏的女人的屍體, 被風輕輕吹動。

但是兩個人的聲音存在着。

聲音調情了一會兒, 忽然之間, 門口傳來什麽東西被撞擊到的聲音。

然後是卧室門打開的聲音, 男人急切穿鞋出來的聲音, 惱怒的低聲謾罵聲。

“喲, 你老婆發現了啊,真是的你進來都不鎖門的嗎?嗓門還那麽大。”女人的聲音不慌不慌地嬌嗔。

“她發現就發現了,一家子都靠我的錢生活, 她能怎麽樣?跟我離婚嗎?”男人惱怒後,很快有恃無恐起來,得意洋洋的。

“啧啧啧,所以說我們家庭主婦就是悲慘,生為女人我都要為她難過起來了。”

男人滑膩的聲音:“你怎麽能跟她一樣?你跟這麽多人床上來往,你老公還不是一句話都不敢說。”

“我也不管他在外面亂搞啊,如果你不管野川太太……她說不定也高高興興打扮得漂漂亮亮交個小男友呢。”

“嗤,就她這樣的?”

女人促狹地笑了一下:“說不定哦,今天上午我還看到,她和那個嗯,就是你知道的那個新搬來的看上去很有錢的男人,對方站得很近說了很久的親近話呢。對方還誇野川太太溫柔體貼,說很羨慕你,很想有這樣一個賢良淑德的太太呢。”

男人發出嫉恨氣惱到極點的聲音,哼哧哼哧,像一頭發怒失去理智的公牛:“臭不要臉!在外面丢人現眼,老子弄死她!”

“啧,冷靜一點啊,說不定我看錯了,只是路上遇見了正常交際……呵,所以說男人啊就是雙标。”

門口發出震天響的聲音,像是什麽人憤怒至極奪門而出。

——明白了,上周末長期出軌女鄰居的男主人被女主人發現了,然後在女鄰居的三兩句戲谑話裏,男人認定女主人和他人有染對自己不忠,于是盛怒之下回了家。

葉尊想起星期一晚上女人進來悄悄跟他說,死去的爸爸回來了,那時候她臉上有被毆打過的淤青痕跡。

他立刻往門外走去,耳邊已經聽到了不遠處男人盛怒之下吵架,發生暴力沖突的聲音,反而女人的聲音微不可察。

他快步往野川薰的家裏跑去,猛地拉開出來時候刻意沒有鎖上的大門。

單方面吵架毆打的聲音戛然而止,屋子裏一片空曠,什麽也沒有。

身後的大門不知何時關上了。

葉尊回頭,沒有看到門,也沒有看到牆壁,只有一望無際的灰暗。

他擡起頭,看到垂落下來的幹枯的枝葉,更高更遠處能看到茂密的樹冠和暗色的花。

是櫻樹!

是第一次接觸野川薰的日記後,噩夢裏遮天蔽日的櫻花樹。

花冠裏面藏着很多很多具屍體!

想到這一點,葉尊悚然後退了好幾步。

但是沒有用,目之所及的天穹都是樹冠遮蔽,密不透風,根本無路可退。

——是幻覺,我只是進了野川薰的家,現在看到的只是鬼制造出來制造恐懼的假象。

——不要害怕,不能害怕,冷靜下來。

他的手按在心口,一下一下數着心跳,深呼吸緩慢吐息,利用這種方式迅速鎮定下來。

【今天他們在講鬼故事,因為不害怕被打了。】

女孩子的聲音。

葉尊立刻向四處望去,視線一頓,發現在櫻花樹下有一個瘦小的穿着白色裙子的身影。

十三四歲的少女,背對着葉尊跪坐在地上,似乎伏在石頭上,在閱讀什麽。

——出現了,是那個在星期二晚上吃自己手臂的靈異少女!

少女緩慢地毫無感情地念着。

【揪着我的頭發,唾沫也唾到了臉上,因為只有我不害怕,所以他們忽然指着我說,她像不像故事裏的鬼?我們打她吧,那樣打跑鬼就不害怕了。】

【所有人都同意了。】

本該是警惕的,但在走近的過程中聽到她念出來的話,葉尊卻不由自主覺得憐憫。

——她是在寫日記嗎?是被欺負了嗎?

【“對不起啊”他們說,所有的暴力都是對着那個鬼的,并不是對我本人。大家只是太害怕了,才失控發洩的。這樣友好地說着。】

【因為我沒有說話,沒有立刻表示沒關系的。大家因此表現得很受傷。】

【“都是你的錯!”這樣對我說。】

【嗯,我是真的并不害怕。大家都說,最可怕的地方是地獄,但我覺得,學校和家才是最可怕的地方。我想逃去地獄。】

【可是大家都說,世界上并沒有地獄。】

【人死後,也沒有靈魂,只是變成了鬼的一部分。想到這裏,就覺得永無希望。】

【在找到希望之前,我絕對不會死的。絕對不會被鬼就這樣吃掉。】

葉尊已經走到了她身後相隔四五米的距離,停了下來。

他遲疑了一下,謹慎地看着她,主動出聲:“你,你還記得我嗎?我們見過面。”

少女頓在那裏,微微側身,側對着葉尊,點了點頭。

“這是你的日記嗎?是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嗎?”

少女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葉尊站在那裏,腳步緩慢地移動,繞到可以看到她正面的地方,仍舊保持着安全距離。

少女跪坐在地上,身體微微蜷縮,像是內向想要用頭發遮擋着自己,但并沒有真的逃避葉尊打量的視線。

葉尊的瞳孔微顫擴大,看着她空蕩蕩的右臂,頭發半遮住的臉上眼睛的位置纏着繃帶,滲出鮮血。

“抱歉,我的樣子吓到你了。”少女冷靜理智地說,盡量縮着身體,想要遮掩殘缺的部分,“好久不見,謝謝你上次救我出去。”

葉尊驚訝地看着她:“你是,你是上次那個小女孩?”

少女點點頭,像是知道自己的樣子會令人害怕,努力縮小着存在感。

葉尊有無數的問題:“你是誰?你是人還是鬼?你是野川薰的妹妹嗎?”

和小時候一樣平靜的聲音:“我是人,雖然這幅樣子,但至少還沒有變成那種會吃人的可怕的鬼。”

“你是薰的妹妹嗎?”葉尊追問。

少女遲疑了一下:“是的。”

葉尊松一口氣,微微吞咽,終于找到她了。

“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抱歉,我無法告訴你你沒有發現的事情,我能說的只有日記本上的內容。你可以問些具體的事,我看看能不能回答。”

忽然想起了什麽,葉尊蹙眉看着她,并沒有放棄警惕:“那個戴櫻花發卡的女孩,她是怎麽死的,是你殺了她嗎?”

“雖然當時的确就在現場,但并不是我做的,她因為不想變成鬼的一部分,所以決定通過這種方式逃掉。”

死亡怎麽可能是逃掉?

葉尊無法理解:“果然,我在現場看到的另一個女孩就是你!你是依附在日記上,一直跟着我的吧?這樣的存在方式,你真的不是鬼嗎?”

少女微微低下頭,冷靜地說:“我的确算是住在薰的日記裏,因為日記本的緣故也算是跟着你沒錯,但我并沒有做什麽壞事,我也不是鬼。”

對方的态度和樣子,葉尊完全無法态度冷硬強勢起來,只能蹙眉無奈地看着她。

“剛剛你念的日記是怎麽回事?不是你的嗎?”

少女點頭:“雖然的确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但這是薰的日記。”

葉尊越發困惑不解,剛剛她念出來的日記,明明是第一人稱寫的,野川薰以妹妹的口吻在寫妹妹身上發生的事情嗎?

他在替妹妹寫日記?

“難道說,你和野川薰可以溝通,他為了讓你存在,寄居在日記裏,所以以你的口吻寫了日記?”

少女微微一頓,點了點頭:“可以這麽說。我的右手臂被吃掉了,眼睛也是,舌頭其實也是,之所以這個樣子存在着,現在可以和你溝通,就是因為薰的日記。”

——好可憐。

心底的戒備還沒有完全消除,但葉尊開始慢慢走過去,看到櫻花樹下的石頭桌上,擺滿了各種筆記日記本。

那櫻花樹幹就像是墓碑,石頭桌椅是貢臺,這些日記本是祭品一樣。

——不管少女是什麽,至今為止她的确沒有任何攻擊自己的意圖,也在極力避免讓自己害怕。或許可以得到一些線索。

“你知道,薰會死掉嗎?”

少女沉默了一下,落寞而平靜:“大概可以猜到,能告訴我薰是怎麽死的嗎?最後也還是被鬼吃掉了嗎?既然當時拒絕了那個女孩子一起逃走的邀請,我想至少不是這樣的死法。”

葉尊半蹲在她身邊:“我現在也還不确定,一直在調查。但是,當初薰抛下你,和媽媽一起逃走了,把你留給鬼慢慢吃掉,你真的不恨他嗎?”

“嗯,我在怨恨。”冷靜理智,不帶絲毫情緒的回答。

葉尊:“……”

“我怨恨着薰,只有這樣,薰才能好好生活,所以我會一直怨恨的。”

葉尊發出輕輕的氣音:“我不太明白。為什麽怨恨你哥哥,你哥哥才能好好生活?難道憎恨和怨恨,是一種特別的庇佑嗎?”

少女緩緩擡起頭,用蒙着滲血繃帶的眼睛,靜靜地“注視”着他:“……”

就算近距離看着,葉尊也完全不覺得害怕,只是不由自主微微地憐憫。

他不知不覺放輕聲音:“你能告訴我,這個家裏另一個女孩子在哪裏嗎?你媽媽應該還有一個女兒,不知道是你的姐姐還是妹妹。或者,根本不存在這樣一個人,一直都是你?”

少女只是這樣靜靜地“看”着他:“……”

葉尊輕輕嘆息:“假如根本不存在這樣一個女孩,那就是你吧,我星期一早上看見的廚房裏做飯的小女孩,就是你嗎?”

——如果從始至終,小女孩都一直活在這個家裏,不管是以什麽扭曲特別的方式存在着,那麽這個家被鬼入侵的時間和程度,或許比我所想象的還要更早一些。

少女仍舊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注視”着葉尊。

“你知道媽媽死了嗎?大約是在上周末的晚上,應該是和她住在一起的那個叔叔做的。不過,那個男人應該也死了。我不确定,這兩個人誰先死的?那個吃人的鬼,依附着誰。”

在葉尊提到這兩個人時,少女明顯畏懼起來,抱膝蜷縮埋着頭,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像是避免被什麽可怕的東西找到。

葉尊憐憫地看着她,語氣更加友善:“野川薰的日記我也有看到,你哥哥也很害怕,覺得自己這次會被吃掉,但他這次不想逃走了,他想殺了那個鬼。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才沒有和那個櫻花發卡的女孩一起去死來逃跑。但是,他大概最後還是失敗了,并沒有逃離厄運。”

少女微微發抖埋着的頭緩緩擡起來。

葉尊輕聲說:“我現在,在做着和你哥哥一樣的事情,想要抓到那只鬼,找到源頭,想辦法徹底殺死它。這樣做,我就能活下去,其他小女孩也就可以不再被那種鬼入侵到家裏,被一點一點慢慢吃掉。你能幫幫我嗎?哪怕是一點提示。”

少女隔着滲血的繃帶“直視”着葉尊,聲音理智:“我明白,你現在就相當于是薰。”

葉尊回望着她,點頭:“可以這麽說。”

“所以,你其實沒有發現嗎?”少女說。

葉尊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發現什麽?”

“這個家裏的确還有一個女孩,是那個鬼的獵物。但是被好好的藏起來了。”

葉尊睜大眼睛,他都已經做好了準備,那個女孩根本不存在的事實,結果卻真的有這個人在嗎?

“她藏在哪裏?”

少女猶豫了一下,擡起唯一完好的左臂,慢慢指向葉尊,指向葉尊身後。

“就藏在,你背後。”

葉尊的瞳孔失神擴張,整個人僵住,後背升起一陣悚然寒意。

即便知道那個女孩子是人,但這種有東西藏在你背後的話,即便對方是人,聽上去未免也太可怕了。

他屏住呼吸,順着少女的手指指向的方向看去,瞳孔進一步被悚然填滿——

他看見了房間的客廳,看見了自己。

克制着緊張站在客廳茶幾前,手裏還拿着遙控器的少年,是周末晚上剛進入副本的葉尊。

“電視好像壞了,我關了。”

剁肉的女人拿着滴血的菜刀站在廚房門口:“我在做排骨,晚飯很快就好,去寫作業吧。”

失魂落魄的女人,直勾勾地看着的,并不是茶幾前的葉尊,而是葉尊斜後方露出半截的,半透明的身影。

那個身影點了點頭,随後,就像是葉尊身上的重影,跟着他亦步亦趨向卧室走去。

葉尊的身影和房間一起消失,但那半透明的身影停在門口并沒有消失。

然後新的畫面在另一處角落出現,是女人站在門口叫葉尊吃飯。

當葉尊往外走動的時候,身影一前一後開始若隐若現,借着葉尊藏着自己,一起往門外走去,停在了茶幾前不動。

新的畫面再次于另一處閃現,是他們三個圍着客廳的茶幾吃飯。

粗魯得完全令人陌生的沈淵霸道地占據了沙發。

女人一邊狼吞虎咽,一邊抽空往旁邊的空碗裏夾肉,往身旁的空缺處推了推。

“給你妹妹留點。”

仔細看去,晦暗的燈光下有一道霧蒙蒙的身影。

當葉尊站起來回房間後,那道身影也還是坐在那裏不動。

星期一晚上的畫面換了一個新的角落出現。

女人瑟縮畏懼地敲門進到了房間裏。

惶惑無神的眼裏露出害怕,縮着肩膀小聲地說:“媽媽跟你說一個秘密,我發現,死去的爸爸,在哥哥身上複生了。”

但是,她失焦的目光并不是對着面前的葉尊去的,而是葉尊和她之間。

那裏站着一個模糊的影子,影子上前握住了女人的手和肩膀,像是在安慰她不要怕。

女人憔悴蒼老的臉,麻木又茫然,眼神怯弱,并沒有盯着葉尊,而是看着葉尊和她之間:“你會保護媽媽的吧。”

那個模糊的影子,上前擁抱了她。

女人走出去後,那個模糊的影子也沒有消失,就和葉尊待在一起,在那個狹小的房間裏。

一幅幅畫面出現又淡去,但藏在葉尊背後的身影們并沒有随之消失,而是一個個木偶一樣站在那裏,仔細對照看去,随着時間推移,出現的身影在一點一點凝實。

……

葉尊情不自禁後退了半步,驚訝不解地看着那些另一個視角的畫面,還有逐漸填充視野的源源不斷逐漸清晰的身影。

“這是怎麽回事?她一直跟我在一起?但……這怎麽可能?如果她是活生生的人,藏在我身後我怎麽會發現不了?”

腦海閃過和沈淵的對話。

……“家裏有幾個女孩子?”

……“就一個。”

……“确定嗎?”

……“媽媽的話,是只有一個女兒……”

葉尊的眼睛緩緩睜大,驚訝至極也恍然醒悟。

野川薰的名字……即便是因為兼職模特而過分瘦削的葉尊也覺得尺寸偏小的制服……房間裏女孩子的內衣……

——為什麽我會沒有想到?

少女“看”着葉尊,冷靜地說:“我媽媽只有一個孩子,只有唯一的一個女兒。”

“開始了。”忽然,少女伸出完好的左手拉着葉尊,後退藏在櫻花樹幹下。

葉尊:“什麽?”

他順着少女的“視線”看向前方。

無數的從半透明到模糊具象的野川薰的殘影,行走着,每走一步之前所在的地方就出現一個新的野川薰。

年幼的、年少的、年長的、年老的,各種各樣年齡的野川薰。

她們每時每刻都被“抛棄”,普一誕生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櫻花樹上垂落下來一根根繩索,然後,每一個野川薰都主動将頭頸塞進繩索裏,一個一個被吊起來,在空中本能地微弱地掙紮一下,沉默地引頸就戮,極盡痛苦地一點一點被勒死,窒息,成為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屍體,密密麻麻地挂在無邊無際的櫻花樹上。

就像是,當初葉尊的噩夢。

“別怕,很快就結束了。”少女低低的冷靜的聲音毫無情緒。

葉尊看向她:“這種事情在這裏經常發生嗎?”

“嗯,每天上午的時候平均每時每刻都在發生,到了下午快傍晚的時候就會間隔很久一次,這是今天天黑前最後一次。”

“為什麽會這樣?”

少女冷靜的聲音不明顯的憐憫:“因為太痛苦了。每一次痛到極致的時候,薰就會這樣這樣殺死一個自己,有多少薰被殺死,就知道這一刻她痛苦的程度。”

“是什麽樣的痛苦,要這樣殺死自己無數次?”

“我不知道,應該是很痛很痛吧。”

葉尊看着她:“你呢?也會被這樣殺死嗎?”

她頓了頓,認真否定:“不,我不一樣,我是作為行兇者的劊子手。”

……

“那個男人很兇,對小孩子和身為妻子的媽媽都很不耐煩,但偶爾會忽然對薰很好,薰很害怕他,在他面前也會特別順從,一動不敢……”

“第一次被鬼襲擊的時候,薰還并不知道這代表什麽,她只是本能得害怕,想要藏起來,但是,鬼變成了爸爸,家裏變成了可怕的地方,她沒有地方可以躲藏。”

“那個鬼還想吃了媽媽,幸好因此,媽媽果斷帶着薰一起逃走了。”

“但這樣的鬼,世界上并不只有一只,不知道什麽時候,鬼進到了新家。這一次薰已經十三歲了,她長大了,看見鬼的時候即便并不很清楚這是什麽,但過去被襲擊過的記憶全都想了起來。因為明白了,被鬼襲擊意味着什麽,開始夜不能寐的恐懼。但那時候的媽媽已經不知不覺被鬼吃掉了腳,失去了再一次帶她逃走的能力。”

“為了不被鬼找到吃掉,她需要和小時候一樣把自己藏起來。”

“但無論她藏在哪裏,鬼不會放過她,她被咬過的日漸潰爛的傷口也會逐漸把她變成鬼。”

“為了能夠徹底得藏起來,所以,我誕生了。”

“我死于她七歲生日前,在她長大的那一天重生。”

“我的名字,也叫薰。”

“我身上有她所有的傷口。”

“我存在她的日記裏,因為她不能看見鬼,所以我被吃掉了眼睛;因為她不能寫出鬼的名字,所以我被吃掉了寫字的右臂;因為她不能說出鬼的存在,所以我沒有舌頭。她還有腿,但她的腳上纏着枷鎖,鎖鏈另一頭在媽媽的脖子上。”

“為了讓她能保有雙腿,于是媽媽的腿就被吃掉了。”

“為了藏起來,不被鬼找到,于是,野川薰變成了男孩子。”

“為了讓薰活下去,為了好好藏着薰,‘他’将永遠記得,媽媽當初帶着薰一起逃走了,那個被鬼襲擊過的小女孩,是我,是永遠和鬼一起困在了墳墓裏的妹妹。”

“‘他’将永遠對我心懷愧疚,永遠記得,被鬼吃掉的是妹妹,而‘他’是沉默的幫兇。借着對我的愧疚,來挨過以後的每一個被鬼徘徊身側的黑夜。”

“而我也會一如既往的怨恨着‘他’,怨恨着抛下我獨自逃走了的哥哥。只有‘他’的愧疚和我持之以恒的怨恨,能夠将‘他’藏起來,藏得更久再久一點。最好永遠也別睜開眼,永遠也別發現。”

“每一次被鬼咬過的傷口潰爛發作痛苦的時候,‘他’都要當成,這是‘他’抛棄背叛了我,對自己身為幫兇的痛恨和我對‘他’怨恨的懲罰。這樣,就可以徹底把她藏起來了。”

“我會一直如影随形存在在日記裏,怨恨着‘他’,只有每時每刻不斷被屠殺的野川薰,和我對‘他’持之以恒的怨恨,才能讓她活下去。”

屠戮一切的櫻花樹是野川薰。

妄圖逃離這裏瀕危垂死的風是野川薰。

挂着樹上麻木的幽靈是野川薰。

土崩瓦解的神像是野川薰。

無數埋藏在櫻花枝葉裏的屍體,也是野川薰。

這裏是野川薰的墳場,兇手的名字也叫野川薰。

她只能源源不斷地殺死自己,怨恨自己,才能支撐到在天亮睜開眼睛,劫後餘生。

……

【親愛的,如果你不能救我,就殺了我,或者,讓我殺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野川薰的名字,房間裏女孩子的內衣,總是不出現的妹妹。

一開始就有人猜到了,沒錯,野川薰就是那個女孩子。

原本在最初的預期裏,V前就該寫到這一部分的,但是,還是放在V後吧,這樣得以看見野川薰痛苦的人,大約都是能對她感同身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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