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陌路末路(2)
死死附在我手腕上的力道又是驟然一松,血液霎時回流,左手掌上登時像是有千萬只螞蟻在爬。而那瓶被保安端端正正舉在我面前的須後水,則在突然間被橫空劫走。
我直直盯着劫走那瓶子的手指。白皙修長、骨節分明,一如記憶中的模樣。只是因為用力過度,骨節處青白得有些過分。過去為什麽沒有注意到呢?我有些出神地想着,虎口、食指、中指,那些繭的位置,是如此明顯地不同尋常。
這雙手我曾經端詳過多少遍。甚至閉上眼睛,我都可以描摩出每一根修長的手指,每一處突起的骨節。這雙手曾經撫摸過最純淨最美的我,讓我每一根羞澀敏感的神經都曾經為之顫抖,每一處最為隐秘的角落都曾經為之綻放。我甚至曾經覺得,它就是我身體的一部分。
曾經,曾經。真是好笑的曾經。今時今日再看過去,我卻只能見到一出荒誕的滑稽劇。而劇目的□□,則是眼前這個男人左手無名指上那一圈礙眼的銀色圓環。暗沉的夕陽下,那圈銀色如雷般在我腦海中爆開,刺目驚心。轟然過後,便是亘古空洞寂寥的暗夜。
我幾乎失笑。這是什麽?他還帶着這個戒指做什麽?這是利用者對被利用者的憐憫?還是抛棄者對被抛棄者的緬懷?盛大的怒意開始奮力沖擊我全力維系的平和,并且馬上就要破殼而出。
“蘇、太、太?”我的耳邊,陌生、熟悉而又低沉的聲音有些奇特的黯啞,像是壓抑着類似憤怒或者嘲弄的情緒。我挑起眉。看來,他的怒意倒是要比我的更加盛大。
并不容我繼續思考,一直被抓住的左手便突然被一股大力牽引,被迫高高舉起。一道森然的視線凝固在我的左手無名指上,像要将之熔斷。我随着那視線看過去。那裏,金銀銅三色金戒指緊緊纏繞,難分彼此。蘇函說,那代表蘇漫蘇函蘇小跳。
蘇漫蘇函蘇小跳。想到這裏,我的內心忽然寧靜下來。于是,我淡淡開口道:“這位先生,您怕是認錯了人,我姓蘇。”
他不可置信的眼神就像像在看一個笑話。我平靜地回視他,不為所動。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率先移開了視線,只開始細細端詳那瓶從可憐的保安手中劫過的須後水。他看得如此仔細,像是在鑒賞玉石,或者在檢驗罪證。
“嘭!”
那瓶須後水突然毫無預兆地在他的手中爆裂。一陣微風拂過,空氣中瞬間溢滿了薄荷的清香。薄荷的香氣原本最能舒緩心緒的,是以被蘇函奉為無法妥協的摯愛。連我一聞薄荷就頭暈的毛病也被他徹底無視,只能為摯愛讓路,最後硬是被他把這毛病扳了過來。
而眼下,這味道卻如同烈火之上迎頭澆下的一桶滾油,足以引爆了冰涼的空氣中本就瀕臨沸騰的怒氣。我有些微的窒息感,只無端地覺得,那瓶須後水大概是在替我的脖子受過。
“蘇太太為蘇先生犧牲良多,卻不知蘇先生是否清楚,蘇太太原本是有丈夫的?”他的聲音很低,像是有什麽被刻意壓抑着,一旦稍加松懈便會不不顧一切地噴湧而出,不計後果、更無法挽回。可這聲音更冷,冷得可以讓血液凝結成冰,再漸漸碎裂成粉末。
他的話一向少。越是生氣,就越是惜字如金。除非有事情交待,否則能說一個長句一般都是怒極,基本可以認為已經失去理智。那又怎麽樣呢,到底與我無關。
而我能做的只有不厭其煩地重複第三遍:“先生,你認錯人了。”
這時,一串細細的金屬項鏈閃着銀光,應聲從他的指縫間垂落,從我的眼前流過。我有瞬間的怔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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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讨厭照相的人。我們在一起三年,除了結婚證上不得不交的那張照片,居然只有一張合影。就連結婚證上的照片也沒有洗出來一張多餘的。
那合影是我唯一擁有的他的照片,而且還是趁他睡着的時候偷偷用手機拍的。只是那個時侯,我的心中全是偷拍心愛之人的小小甜蜜,以致于還非常幼稚地将那照片悄悄打印出來,塞進心形挂墜裏,貼身戴在胸口。
那時候,我只當他是真的讨厭拍照。
那時候,早就在四年前他不見的那個早上,就同那條項鏈一道,永遠地消失了。】
可笑的是,以為已經永遠遺失的心愛之物重新出現在眼前,我竟然沒有絲毫的喜悅。
“那麽這個,也是我認錯了。”他的聲音平平,似乎只是沒什麽情緒的陳述,但那語氣又分明在說,如果我說“是”,就會馬上重複那瓶須後水的悲劇。
“蘇漫,怎麽還沒回家?”另一個溫和的男聲在我身旁響起。我的腰身被登時環住,有淡淡的薄荷暖香同時将我環繞。與空氣中仍然殘留的冷冽氣味不同,蘇函身上的味道永遠非常溫暖。可這溫暖,卻也抵擋不住越來越強的寒意。
而蘇函卻完全不為所動。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托起仍被那個男人高高拎着的吊墜,另一只手掌在我腰間輕撫,給予我安定而溫柔的力量。我突然有了解釋的沖動。我到這個世界二十多年,從來都是被人虧欠,蘇函是我唯一虧欠的人。所以我不欠任何人一個解釋,卻唯獨欠了蘇函。
于是,我開口道:“函,照片上的是韓亦。”
當我終于說出那個名字的時候,眼前長長的銀鏈微微一顫,心形項墜随之輕輕搖晃,就像在顫栗。
“嗯。”蘇函點點頭,安撫地沖我微笑。
擡起頭的時候,我的心再沒有一絲波瀾:“其實,這位先生,我認識你。”我看着那雙墨色的眸子深處有什麽忽然閃過又迅速湮滅,慢慢繼續道,“在新聞上,蕭先生。至于照片上的人,他是我的前夫,韓亦。但是,四年前他就已經不在了。至于我,我的名字叫做蘇漫,并不是您認識的顧惜。您真的認錯了人。”
在我需要仰視的地方,比記憶中更加幽黑的瞳孔驟然緊縮。我突然覺得有些可笑。這大概是整出戲中最為精彩的一環。哪怕強大如蕭紀,也無法将我辯駁。因為他是蕭紀,所以永遠無法将我辯駁。
有蕭紀,韓亦就必須死。
現在的這個世界是一個奇妙的世界。你是誰,只取決與一串18位的數字。18位數字後跟着一紙出生證明,你便存在;跟着一張死亡證明,你便消失。
不管這大千世界是否真有一個你,也不管你是否活生生站在這裏。你無關緊要,重要的只是系統中的一組代碼。一切都不過是龐大的信息網絡中無窮無盡的0和1而已。而這些看似獨立的0和1,卻千絲萬縷地暗暗糾結。
韓亦和蕭紀,注定只能存在一個。顧惜和蘇漫也是。蕭紀想尋找顧惜。可這世上哪裏還有顧惜?她早在韓亦死的時候,就永遠永遠地消失掉了。
作者有話要說: 男神就這樣孤單寂寞冷了。。。可是我其實不是那麽想當後媽的
親媽後媽?親媽?後媽?
糾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