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物非人非(2)

我能想象自己現在的表情究竟有多麽怪異,卻又實在沒有心情或時間去做任何調整,于是只好頂着這個僵硬的表情,更加僵硬地開口:“蕭叔,好久不見。”

“夫人,先生讓我們接您回去。”是和四年前一模一樣的威嚴恭謹,似乎那段離奇又窘迫的往事只是我一個人臆想出來的,也只對我一個人産生影響。

“謝謝,不……”拒絕的話還未完全出口,暗暗準備向遠離賓利的方向逃離的腳也還沒來得及擡起,我便看到一個颀長纖細的身影,漸漸從蕭叔身後靠近。

因為逆着光,她的面容不甚清晰,但是這場景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我定在原地,在心中哀嘆了一聲。

“夫人,請上車。”尊重卻不留任何餘地,更不帶絲毫的情緒。但不得不承認,蕭池的嗓音仍是我聽過的最悅耳的女聲。就像她的人一樣,完美得足以讓所有女性七竅生煙,卻毫無辦法。

因為沒有人能打得過她。

當初敗在我手下的兩個安眠藥受害者齊齊登場,我甚至開始懷疑,這究竟是一條攻心為上的謀略和計策,還是一場毫不掩飾的嘲諷與報複。

“蕭池,你也好久不見。”我十分勉強地沖她笑笑。

她向我颔首,卻沒有說話。之後的氣氛就變得有些詭異。三個人都立在原地,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動。在這樣的對峙之下,我知道自己一點勝算也沒有。但是我答應過蘇函,要盡最大的努力,哪怕是垂死掙紮。

于是,我盡量平靜道:“我以為,前天蕭先生來找我的時候,我就已經将意思表達得很是明确了。不過顯然,蕭先生并沒有理解。”

我的話音一落,四周又恢複了無人般的寂靜,并且氣氛比剛剛更加詭異。半晌,蕭池上前了一步,我後退了一步。我知道這個行為丢人得很,可為趨利避害的本能所控,我也無能為力。蕭池大概只需動一根手指,就能把我撂倒。

她卻并沒有碰我,只是将一支處于通話狀态的手機遞到我面前。我謹慎地看着她,并沒有接。

“是蘇先生。”蕭池的美驚為天人,但這樣的女子一旦平靜得近乎空洞,就有了一種冷酷到殘忍的效果。

我一把抓過手機,恐懼和憤怒幾乎要噴薄而出。我已經做了讓步,他還是非要毀掉我的一切不可麽?

“函,是我,你現在哪裏?”

“小漫,你在哪裏?我剛剛通海關時,他們說我攜帶了違禁品,正在調查。沒關系,是他們弄錯了。你放心,不會有事的。你在哪裏?來機場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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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流動的血液在我耳中,如爆破的彈藥般轟鳴。蘇函還說了些什麽,但是我一個字也沒有聽清。一整天粒米未進的惡果終于顯現,我身體裏的糖分大概行将流失殆盡。眼前倏的一黑,我晃了一下,勉強扶住身旁碩大的行李箱作為支撐。

兩雙急忙伸來攙扶我的手臂,都被我踉跄着揮開。我命令自己站直身體,死死盯住蕭池的眼睛。她的神色告訴我,我現在的樣子大概像鬼,而且是一只發了瘋的鬼。

蕭池一向是完美的,她完美得像一尊雕像,永遠只有一個表情。可現在,她的眼裏有情緒閃過。轉瞬即逝,快到我沒有來得及分辨那究竟是什麽情緒。快到能夠讓旁人懷疑,看見的只是自己的錯覺。

但我很确定我看到了,那好像是出乎意料的驚訝。能讓蕭池驚訝,可見我現在的樣子吓人到一個怎樣的程度。我沒有說話,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狠狠盯着她。因為我知道,如果這個時候先開口,我就徹底輸了。

既然他們已經采取了行動,條件自然要由他們來提。我越急迫便越被動,越是要一敗塗地。

即使真是雕像,被我這樣盯着大概也會不自在。果然,蕭池低頭眨了下眼。擡起頭時,她的眼波平靜得如同結了層冰:“夫人,先生吩咐過,只要夫人和我們回去,這就只是個誤會。”

我冷笑一聲:“幾年不見,看來蕭先生在卑鄙無恥一途上,倒是仍然風頭無兩。”

“夫人,請您不要這樣講先生。”蕭池聲音中滿是憤怒。

憤怒?居然是憤怒。這一次,那雙美麗而冷漠的眼睛裏一閃而逝的情緒,被我看得清清楚楚。腦海中的幾塊塵封許久的碎片“咔噠”一聲,全部歸位。

我仰頭了然一笑:“蕭池,蕭先生有你,可真是幸運。”

蕭池那張美得不甚真實的撲克臉應聲瓦解,垂在身側的修長雙手則緊握成拳。我突然有些不忍。這一切和蕭池又有什麽關系呢?從前短暫的接觸裏我便知道,她是個好女孩。如今看來,她所承受的痛苦并不一定比我要少。

那句話是怎麽說的來着,女人何苦難為女人。何況,難為我的并不是她。于是,我把蕭池的手機遞還給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又慢慢呼出:“抱歉,是我失态了。”

她接過手機,低頭微微一禮,再也沒有看我。我轉向蕭叔:“我需要保證。在沒有确定蘇函安全離開以前,我是不會和你們走的。你們大可以把我放倒扛走,沒有問題。但這裏畢竟是鬧市,這大約也不是你們想要的結果吧。否則,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我們同時掃視了一下四周來來往往的居民。黑色的賓利和兩位太過出衆的蕭氏員工已經吸引了不少的視線,甚至有人開始在不遠處駐足,指指點點。

我收回目光,繼續道:“并且,從此以後,請蕭先生離我的家人們遠一些,再也不要打擾他們的生活。”

蕭叔垂下眼簾,讓我看不清他眼裏的顏色:“夫人,失陪一下。”

蕭叔回到了車裏。剩下蕭池沉默地立在我身前,卻仍然沒有擡頭看我。我突然有些愧疚。無論如何,她都曾經真心實意地對待過我、并且以為我也是真心實意地對待她,卻根本沒料到那只是我權宜之下的虛以委蛇,到頭來竟還擺了她一道。

我們的立場不同,注定不能成為朋友。但我清楚,她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我的事情,終究是我對她不住。

“蕭池。”她應聲擡頭,視線卻停在我眼睛以下的地方,我沒有在意,只繼續道,“抱歉,不僅僅是為剛才。而且,我是認真的。蕭紀有你,是他的幸運。”

“夫人,”蕭叔從車裏下來,于我面前站定,同時遞給我一支手機,“是先生。我剛剛向先生轉達了您的要求,先生請您聽電話。”

我盯着那只手機看了幾秒,毫無風度地一把抓了過來。放到耳邊,腦海中突然出現前天傍晚暖金色夕陽下,那個凜冽地站在冰冷陰影中的男人。我突然失語,連氣息都一片混亂,深深淺淺的,不受控制。

“可以。”在我反應過來之前,耳邊只剩下一串忙音。我保持接聽的姿勢,茫然地立了一會兒。

“夫人,先生一向言出必行。”蕭叔說着,打開了賓利的後車門。

我木然地盯了他半晌,默默把手機遞回給他,然後頭也不回地上了車。

作者有話要說: 蘇小漫,你真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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