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緣起緣滅(2)
到這裏以後,我曾一度認為,蕭紀不過是想以最安全的方式永遠守住他的秘密。
所謂樹大招風。龐大而神秘的蕭氏雖然向來行為極其低調,但由于內部鬥争實在過于殘酷而複雜,即便不為人知,也會被睿智的民衆捕風捉影,不時在茶餘飯後演繹上一番。
因此,關于蕭氏,大概從大街上随便拉來一個阿姨,都能聽她吐沫橫飛地講上一講。不過,幾乎可以确定,這些民間八卦的可信度基本為零。
但我這裏的八卦,卻是真實到不能再真實,勁爆到不能再勁爆。韓亦和我在一起的三年,正是官方消息中,蕭氏長子蕭紀失蹤、甚至幾乎被推定為死亡的三年。他的失蹤和突然回歸,是當年、乃至今天,街頭巷尾最熱衷的話題。
七年前,蕭氏突然宣布蕭紀病重,在就醫途中遇襲失蹤,震驚全國。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是蕭氏慘烈的內部權力鬥争中又一個巨大的陰謀。
但是,此後的三年,确實再沒有出現過有關過蕭紀的任何消息。然而四年前,蕭紀突然再次出現,并在一夜之間奪回了蕭氏控制權。那也是有史以來,他的照片唯一一次被刊登在了媒體之上。
在那無比神秘的三年間,他去了哪裏、做了些什麽,又是如何在一夕之間奪回整個蕭氏,沒有人知道答案。可是我知道。
不,應該說,我知道他去了哪裏。但是,他做了些什麽,又是如何奪回蕭氏,卻完全不在我的知識範圍之內。
說實話,莫不要說我躲都來不及,就算我真的向媒體爆出什麽料,又哪裏有人會相信我。外界的揣測雖然離譜,卻遠沒有事實來得更加離譜。
有誰會相信,他從未離開過這座城市,只是搬到了棚戶區,過上了一個最普通最底層程序員平淡無奇的日子,并且通過與一個同樣落魄女子間的婚姻,得到了最大的程度上的掩護?
這樣的故事,就算我想賣,又有誰會買?
而且,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生最大所求不過是至平至淡的日子,我又怎麽會給自己找這種惹不起的麻煩?
因此,我一直認為,憑對我的了解,他還是四年如一日地尋找我,直到将我鎖在他的地盤上徹徹底底看管起來才算放心,這樣的謹慎程度着實有一些過了。
可是誰知道呢,雖然他了解我,但他可能并不相信我。就像我從前很相信他,卻根本不了解他一樣。可能對于他那樣的人來說,從來沒有一種謹慎是過分的。無論如何,作為一個障眼法,我已經知道的太多了。
這是這段時間,我在他想要什麽這個問題上找到的最佳答案。
但是,蕭叔的話徹底打亂了我的認知。若只是想看管起來,随便找個什麽地方便好,何必放在他的家裏,還是與他僅有一牆之隔的地方?還有那個一直被我刻意忽略的事實,蕭叔和蕭池對我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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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為,那是他給我這顆棋子留的最後一點情分和面子。
現在這算是什麽?深情?念舊?還是由于我成功塑造了敢于違逆他的意志擅自行動,這樣一個太久沒有出現過的形象,而受到的特別關注?
言情小說裏不都是這樣寫的麽,男主角最終都投入了開篇最不待見他的那個人的懷抱。那可實在是有些太過榮幸了。而且我告訴過他的,這樣的榮幸,不是所有人都承受得起。
我就承受不起。
【那時他還只是韓亦,我們還只是朋友。在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日子,我看到了他的身份證,發現當天是他的生日。
于是,我跑去菜市場,拎回一袋蝦,給他下了一碗鮮蝦面,花光了計劃中一個禮拜的菜錢,還不顧強烈反對,點燃了一支紅蠟燭戳到他的面前,再以蝦仁為籌碼進行威逼利誘,強迫他許下生日願望。
“拜托,一年只有一次的機會好不好,就這樣浪費掉,會遭天譴的。”
我不可思議地望着燭光另一邊那個好看得要命、也奇怪得要死的人,感到十分不解。為什麽有人面對生日願望,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不要。”橘色的燭光在他板起來的臉上不停地跳動,不時灑下一片陰影,瞬間又撤掉,像極了一幅動态的油畫。
對我來說,眨眼睛這件事情一時間變得十分奢侈,而且大腦也開始有些遲鈍。所以,在他的話音已經落下兩秒之後,我才突然反應過來:“啊,為什麽啊?”
“幼稚。”
“什麽叫幼稚啊,心誠則靈懂不懂。”
“你相信?”
“當然。”
“靈嗎?”
“靈啊,可靈了。我告訴你哦,我去年許的願望,就是求上天掉下來一個大帥哥砸死我,然後你就被我撿回家了。”
“……”
那個瞬間,燭光正好映到他如漆黑夜空般深邃的眸中,像是有流星劃過。我看得呆了,被一口氣噎住,咳個沒完。
“顧惜,你怎麽了?”
“沒,沒事……咳咳……嗆了一下……”
“你沒騙我?”
“啊,沒有啊,真的只是嗆了一下。”我臉上一陣發熱,內心十分慶幸屋裏只點了一根蠟燭,黑得厲害。
“我是說願望。你幹嘛臉紅?”
好吧,黑得還是不夠。該死,他為什麽不吹蠟燭?
“那個,咳嗽,憋的。”我望了望天花板。我剛剛想說什麽來着?對了,願望,“當然是真的。”
“色狼。”
“……”
“就這一個嗎?你的願望。”
“當然不是啊,我是那麽膚淺的人麽。”好心好意居然被諷刺,我決定奮力為自己扳回一程,“其實,我每年生日都會偷偷許兩個願望的。第一個總是一樣的,那個是我的人生追求。我原來只許這一個的,但是後來想,既然每年都是一樣的,也就不能每年都算一個。但是由于十分重要,所以每年都提一提,免得老天太忙忘記了,也顯出這個願望的重要性以及我的誠意。第二個,才是屬于這一年的願望。”
“是什麽?”
“什麽是什麽?”
“每年第一個願望,人生追求。”
“哦,這個,我說了你不許笑哦。我希望,能一直過現在這樣,平平淡淡的日子。”
“……”
“幹嘛?”
“沒有。”
“那你這是什麽表情?“
“沒什麽表情,這是很偉大的追求。”
“我說了不準笑!”
“我沒笑。”
“諷刺也是笑,嘲笑的笑!”
“哦。那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韓先生,拜托你一句話說完整好不好,我又沒有讀心術。你講話要花錢的嗎?幹嘛那麽惜字如金?”
“……為什麽你的人生追求是這個。”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像我這樣一窮二白的人,最現實的追求應該是錢才對。平淡的日子有什麽可追求的,我現在除了這個什麽也沒有,說出這樣的話來,更像是因為吃不到葡萄。其實,韓亦,你不知道,我小的時候,家裏的條件原本也算正常,雖然沒有多好,但是好好計劃也算得上足夠。可在那時候我就親眼見識到,有一些人,他們對金錢和權力的追求是你無法想象的熱烈。從那時候起,我就開始明白,金錢和權力是這個世界上最邪惡的東西,因為它們沒有盡頭,一旦沾染就只會渴望更多,永無止境。而到了那個時候,你已經不再擁有它們,而是它們擁有了你。它們可以斬斷你對其他任何事物的渴望,甚至吸納靈魂,讓手足反目、骨肉相殘、絕情滅愛。而現在這樣的日子,物質上雖然不富餘,但我沒有丢到任何一點我所珍惜的情感,也不會被其他任何力量控制,所以我很開心。以前見過的那些,我再也不想見第二次,這就是我的願望。”
“……”
“幹嘛,為什麽又不說話。”
“思考。”
“思考什麽?”
“思考我作為你去年第二個願望的實現,與這麽偉大的第一個願望并列,有多榮幸。”
“嗯,肯定是你上輩子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到的緣分。”
“……”】
呵,緣分。我們的緣分,早在他離開的那個早晨,就已斷得一幹二淨。
既然知道,為什麽還要勉強?為什麽要勉強而殘忍地續上這早已不存在的緣分,然後生生毀掉我此生唯一的願望?
我伸手一撈,扯過丢在桌角的手袋。胡亂翻了一通,我終于掏出那瓶幾乎快要被我遺忘的維生素片。小小的藥瓶躺在我的手心裏,溫和而無害。
我突然想起離開美國的前一個夜晚,我在藥店裏看着它,默默嘲笑了自己。我還想起,一個月前,在最後一次收拾我和蘇函在靜安區租住的那間房子時,我找到了它,在又一次鄙視了自己之後,将它裝進了手袋裏。
這個小小的瓶子居然像一條無形的線,串聯起一個個我不願回想起的片段,并用一種最為諷刺的方式,贊美了我的英明。
挖出一粒藥片塞進嘴裏的同時,我冷笑着嘆服了一回自己對最壞結果的預知能力。然後,我一把抓起手邊蕭叔留下的果汁,把所有苦澀用甜蜜的液體全部沖下了喉嚨。
作者有話要說: 就這樣,蘇小漫徹底悲劇了。不要問我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