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誓言謊言(1)
蕭紀好像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在一場驚心動魄的對峙之後,日子竟然比之前來得更加平靜了許多。當然,這大部分要歸功于我。因為從那晚以後,我就開始卧床不起。
重逢的驚懼、離別的悲傷、回憶的甜蜜、現實的不堪交兌在一起,被幽禁、猜疑、漠視、争吵、對峙、憎恨、懲罰和撕扯催化,釀出了最毒的一劑藥,被我全部灌下。
自小虛弱的體質和近些年攢下的種種毛病一齊找到了出口,争先恐後地對我開展了報複。而我也終于在刻意忽略它們多年之後,遭了報應。
以上,是那位姓名至今未知的年輕醫生,在對我事無巨細地使用中西醫各種手段進行了十分全面的檢查之後,總結出來的病因。簡單來說,就是大病沒有,體質極差,長期調養。
我早就知道,他查不出什麽新鮮的結論。
一年年走過來,這些大大小小的毛病早就漸漸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就和記憶一樣,是時間給我留下的印記。所以我全盤接受,從來就不指望能夠治好它們,只希望能夠和諧相處,不惹來什麽過分的麻煩便好。
但是這次與蕭紀的沖突來得實在太過突然和猛烈。精神和肉體同時遭受了過度的沖擊,終于越過了我和這些宿疾間劃定的分界線。多年來辛苦維系的平衡終于被打亂,我開始發燒,并大有一病不起的趨勢。
醫生讓我放寬心。他教育我,我的情緒正在和他的治療做着消極而頑固的抵抗,有百害而無一利。可是,我又能怎麽辦?我能做的,大概只有望着天花板,睡過去、醒過來,繼續望着天花板,努力不去想隔壁住着的是誰,然後祈禱他或者我中間的一個能快點搬走。即便知道,這根本就是個奢望。
直到現在,我一閉上眼,便會看到一幅濃墨潑成的剪影,襯在暖融融的明黃色背景上,森然得觸目驚心。又低又沉的聲音像是一道咒語,縛住我所有的夢境。
顧惜,記得你自己發過的誓麽。就算是下地獄,你也要陪着我。
【民政局旁邊的照相館一套結婚登記照居然要六十五塊錢?!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笑容可掬的攝影師大叔,尴尬地“呵呵”了兩聲。我十分慶幸,自己的右手正被韓亦握住,揣在他外套的口袋裏。因為這樣,我便可以十分隐秘地掐他。
他面無表情地低頭看我,漆黑的眼睛裏有跳躍的光芒閃過。我瞪他一眼,狠了狠心,用拇指和食指的指甲尖尖撚住他手背的一丁點皮膚,上提、旋轉、死掐。嗯,細膩光滑有彈性,手感相當不錯。
韓亦小扇子一樣的睫毛略略擡了擡,我一怔,不由自主地松了手。該死。
他扭過頭不再看我,但是習慣性抿起的薄唇可疑地勾了勾,弧度微乎其微、幾不可見。待我伸過頭去想一探究竟時,卻已經完全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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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沖他的後腦勺撇了撇嘴,被握住的右手卻突然間緊了一下。我随即垂下腦袋。什麽嘛,他那個讀心術,難道真的是真的……
這時,韓亦毫無預兆地松開了我的右手。掌間一涼,心裏頓時有些空落落的。我急忙向他看過去,手肘反被牢牢握住,輕輕拉了拉。我心中一喜,順應他示意的方向,一只腳迅速後撤,歡快地向門口挪去。
就是,作為一個思路正常的人類,頭要大到什麽樣的地步,才會在這麽個坑到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方拍照啊。
沒想到,韓亦竟朝與我相反的方向跨了一步。由于手肘被他緊緊攥着,我一個踉跄,以肘為軸,甩出個花哨的圓弧,直接撲到他的懷裏。
我憤然地在他懷中磨蹭了一會,拼命醞釀出一個怒目相向的母老虎表情,擡頭正要施展,整個人居然被架了起來。
懸浮幾步後落地,雙肩一沉,我直接被摁在一個實在不怎麽舒服的凳子上。我十分不服地扭了扭,無奈被肩膀上的手掌釘在原地,只惹得那個破凳子的四條小細腿很是委屈地支支扭扭了幾下。
苦大仇深,我終于順利使出剛剛來不及發揮的怒目。似乎料到了我的預謀,韓亦一閃身坐到我的左邊,我一張十足的怨婦臉正正對上臺好整以暇的相機。
我用左肘直搗身邊那個冤大頭的肋下:“韓先生,請問,你和錢有仇嗎?”
他輕輕一擋,居然輕而易舉地卸了我的力,語氣平淡地就像我們兩側的白牆:“這裏拍的效果最好。”
我的心瞬間軟得一塌糊塗,但是嘴上仍然頑強地抵抗着:“誰說的?”
“網上所有人。”
“所以你特意做了調查?”
“……”
“有還是沒有?”
“……嗯。”
“所以你知道,除了這裏,所有地方都是二十五塊。”
“……”
“韓先生,我們這個周末又只能吃素了。”
“好。”
白光“咔嚓”閃過的時候,我覺得自己這輩子從沒笑得這麽開心過。取片時,大叔的笑容還是同樣可掬。并且在全程旁聽了我們的對話後,他和藹可親地對我說:“小姑娘,一輩子一次的大事,可千萬不能計較哦,兩口子過日子也是一樣。祝你們幸福啊。”
我笑得愈發幹:“謝謝啊。”
事實上,照片的效果的确很好。雖然我堅決認為,并不是因為大叔的水平有多高。我只是從未見過韓亦笑成這個樣子。他平時很少笑,即使笑,也只是有亮晶晶的光芒在眸子的深處閃爍,表面上多半仍是一派淡然。
然而此時,照片上的他笑意是如此的鮮明。也許在其他人看來,這樣的笑容只能稱得上雲淡風輕,但是我知道,輕輕勾起的薄唇和深邃的墨色眼眸微微彎成的弧度,是這個天底下最盎然的表情。
我的心裏,有什麽正在盛開的聲音。
在整個填表簽字蓋章的過程中,我能感覺到自己一直在傻笑。但心甘情願地,我就是不想停下來。直到韓亦修長的手指伸過來我在眼前晃了晃,我才意識到登記員小姐正雙手捧着屬于我和韓亦的紅色小本,笑眯眯地望着我:“恭喜,祝你們幸福。旁邊的小禮堂,馬上會有集體宣誓儀式,歡迎參加哦。”
我牽着韓亦的手站在十幾對新人中間,覺得有些飄忽。我想,所謂的幸福感爆棚,指的應該就是這種感覺吧。
“我願意愛她、安慰她、尊重她、保護她……”
“我願意愛她、安慰她、尊重她、保護她……”
“不論疾病或是健康、貧窮或富有,始終忠于他……”
“不論疾病或是健康、貧窮或富有,始終忠于他……”
“直到死亡将我們分離。”
“直到死亡将我們分離。”
“連死亡也不能将我們分離。”
我自以為聲音很小,混跡在二十幾個人中間濫竽充數,應該不會被發現。誰知道,小算盤亂打了一通,結果話音未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不是吧,難道我激動過了頭,不小心喊了出來?
韓亦也在看我,他墨色的眸光幽深不明。我仍然牽着他的左手不自覺地攥得更緊,右手連忙扒在他胸口的襯衫上,舌頭在四面八方射來的視線下變得有些不大靈便:“我不是那個意思,真的,真的不是想拖你一起挂掉的意思。你看,你說的還是‘直到死亡将我們分離’,所以如果我先悲劇的話,你不會有事的。我、我就是想,要是你先悲劇了,我也不想再……”
韓亦修長的拇指和食指将我上下兩片嘴唇捏到了一起。所有人都在沖我笑。我想,自己現在的樣子看起來一定很搞笑。臉不由自主地“騰”了一下,燒得有點厲害。
韓亦的手撫上我的腦後和腰身,将我整個人結結實實地按到了他的懷裏。四周的笑聲、歡呼聲、口哨聲都“刷”地一下低了下去。我仿佛被包裹在一個巨大的氣泡裏,飄到了一個遙遠的、像天堂一樣美麗的地方。
這裏沒有其他人,沒有世俗的煩擾,甚至沒有民政局和小紅本,只有韓亦将我緊緊圈在距離他心口最近的地方。
他向來冰冷的嘴唇貼在我的耳邊,此刻竟是出乎意料的溫軟。他呼出的氣澤在我的臉頰纏繞,很癢,很暖。
他低沉的聲音輕輕響起,卻在同時堅定得不可思議:“顧惜,就連死亡也不能将我們分離。”】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是更喜歡韓亦,還是更喜歡蕭紀?
不知道為什麽,井每次寫到回憶部分的時候,雖然情節都是很溫暖的,卻覺得格外心疼
井的嗓子痛終于變成了咳嗽……大家一定注意防暑降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