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防不勝防

我還是決定去外面走走。既然來了,還是要不枉此行才是。哪怕只是虛假的自由,至少也可以算是我最近一段時間以來獲得的最好待遇。不管怎樣,能夠見到幾張陌生人的臉,總歸比我現在的生活圈子要來得健康上許多。

這樣想着,從衣帽間找出一身比基尼換上,外面套一件薄紗長裙,再踩了雙粉藍色綢緞裝飾的涼拖鞋,我終于迎來了近兩個月以來人生最大的自由。

說起來,蕭池還是十分專業的。即使客觀上知道她就在不遠處眼睛一眨不眨地将我盯着,而主觀上,我竟然幾乎完全感覺不到她的存在。這種程度的個人空間,放在昨天,我連想都不敢想。

我沿着沙灘,一路慢慢走着。以前只是聽說,馬爾代夫的海是最為純淨的七種顏色。可是,若不是親身體會,可能永遠都無法真正明白,其實這裏一切都是最純淨、最純淨的斑斓和缤紛。

不僅僅是海水,澄澈的湛藍天空,蓬松的雪白雲朵,細膩的銀色沙灘,都是從未想象過的純粹幹淨。在這裏,就連拂面而過的淡淡海風也可以滌蕩靈魂。

靜默的海岸在絢爛灼目的陽光下,顯得空寂而熱烈,而浪花抛灑的聲音好像被隐到了十分遙遠的地方。有那麽一瞬間,我甚至生出了今夕何夕,此處何處的迷茫。

不知是哪裏隐約傳來樂聲。我連忙循着聲音的方向探了過去。我不想一個人,也不能一個人。哪怕是只應天上有的景色,我也需要其他人來分散我的注意力。

原來是海灘酒吧。躺椅和沙發環繞着巨大的無邊泳池,慵懶的人們貪婪地享受着陽光熾熱的撫慰,像是在進行某種神聖的儀式。

熱情的服務人員将我引到蔭蔽處的長椅旁邊。長椅上,雪白柔軟的浴巾已經鋪好,好像早早就待在那裏等着我的到來。侯在長椅邊的另一個服務生,随即微笑着向我捧上一杯溫水。

我現在可以完全确定,在這個度假村裏沒有員工不認識我。眼前這個陌生的酒吧侍者,有着深棕色的肌膚和漂亮的長睫毛大眼睛,本地特點十分鮮明。但是,他知道我怕曬,也知道比起沙發我更愛長椅,還知道我不能喝這裏一貫提供的冰水。

我在心裏苦笑了一聲。

派一個絕頂高手貼身跟着還不夠,居然還要在整個島上發動人民戰争,讓所有群衆幫忙監視我這個敵對勢力。蕭紀防我,果然譬如防賊。

默默數着那一疊疊層次分明的海水,我有些迷糊地想,防歸防,從昨晚開始,蕭紀于我的态度竟似乎柔軟了許多。他到底是怎麽了?

自重逢始,我們之間漸漸找到了一種詭異的平衡。我與他的關系,大約可以比喻為引信與火苗。不遇見,便留下一顆冰冷而危險的炮彈;遇見,就是漫天漫地的斷壁殘垣。

所謂适者生存,在幾次慘烈過後,我們也算找到最為安全的相處模式——有存在感的互相無視。這是我發明出來的,一個十分搞笑的詞彙,可它卻最為貼切的表現了我們目前這個奇特的狀态。

直到昨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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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他相識已有七年,但認識真正的蕭紀卻還不到兩個月。因此,我可以負責任地說,我對他一點也不了解。雖然七年前我就知道,他是一個冷感的人,但是直到七年後的今天我才了解,什麽是真正的冷感。

那是一種浸入骨髓深處徹頭徹尾的寒意,是封着亘古不變的凜冽、裹着不見天日的黑色、無法掙脫、更不能逃離的空寂和疏離。

他如同一尊凡人無法企及的神祈,永遠站在一個非常遙遠的地方,居高臨下地漠然俯視着一切,也俯視着我,既不靠近、也不放我離開。

他冷得讓我害怕,冷得讓我不敢有任何逾越。而我,也不想有任何逾越。這樣,我也就不覺得他的冷有什麽問題,雖然有些怕人,卻也是保持距離的關鍵。

可是為什麽,從昨晚開始,那種刻骨的冷意好像在慢慢褪去呢?難道北緯四度真的太過溫暖,暖到連蕭紀都可以融化?

俗話說,習慣成自然。我已經就要習慣寒冷了,為什麽又硬要将它撤去?畢竟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若是在這乍暖以後又突然還寒,到那個時候,又該怎麽辦?

難道,當我終于适應了一種恐懼的時候,就一定要用另一種更為巨大的恐懼将它代替嗎?那麽,今後會怎樣?蕭紀要怎樣?而我,又應該怎樣?

一陣不安的煩悶在胸口湧來湧去。我甩開身上的浴巾,踱到吧臺邊的高腳凳上,抓過一旁的酒水單。其實我并不想喝酒,也不會喝酒,還被秦醫生明令禁止了喝酒。我只是想找點事做,免得在那裏繼續胡思亂想下去,自己會直接瘋掉。

于是,我很自覺地在軟飲料的目錄裏掃來掃去。想都不用想,就算我真的點了什麽酒精飲品,不管是吧臺後面微笑的侍應生,還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蕭池,都不會坐視不理。

未等我做出選擇,身邊的高腳凳上湊過來一個人。我有一半的心思正在神游天外,因此開始并未在意,直到對方主動向我打招了呼,我才擡起頭來。

都說打一棒槌給一甜棗。大概是蕭紀這個大棒槌砸得實在太狠,導致我最近頻頻白撿了許多甜棗。比如和蘇函一樣英俊溫柔的秦淮,比如眼前這個非常陌生、卻又過分養眼的陌生金發男性。

雖然這些甜棗,還遠遠不足以彌補棒槌帶來的傷痛,但至少趨勢是好的。看來,上天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是在努力做到公平的。

我回以一個微笑,繼續低頭點單。很莫名的,同黑發比起來,我一向不大喜歡金發。不過,身邊這位男子的樣貌,足以讓我忽略他的發色。

若是平時,作為一個顏控,我是一定會好好欣賞的。若是蘇函在,我還必得拉上他一道欣賞。可今時今日,考慮到大家的生命安全,我很自覺地保持了低調。

可是金發帥哥顯然沒有領會我的好意,幾句簡單的問好過後,竟然興致勃勃地和我攀談了起來。他的英語帶着明顯的法國口音,海藍色的眼睛笑起來很是晃眼。

再低調我也要保持基本的禮貌,反正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天氣之類的問題,又不傷大雅,蕭紀再怎樣,也不至于連這個都要計較。

事實證明,這個想法,這正應了我剛才在長椅上進行的自我分析的其中一條。那就是,我對蕭紀一點也不了解。

我與金發帥哥的話題尚未從天氣轉到景色,視線便被一個高挑的黑色背影完全擋住。蕭池的英語講得如她的人一般動聽,只是語氣太過冷硬,在陽光沙灘的背景下,着實格格不入:“先生,請你離開這裏。”

金發帥哥顯然無法預料到如此這般的陣勢,沉默了片刻,似乎試圖微笑着解釋我們只是在閑聊,卻被蕭池如冰晶淬成的、複讀機式冷淡而機械的聲音一舉打斷:“先生,請你離開這裏。”

人的脾氣果然是可以被生生磨光的。這件事情若是放在兩個月前,即便打不過蕭池,我也不會讓她的任務順風順水地完成。而現在,我連垂死掙紮都已經缺了興致,只能出于禮節,默默對驚慌撤退的金發帥哥報以無奈且無語的微笑。

直到金發帥哥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蕭池才轉過身,面向我微微低了低頭,然後便向後退去。

“蕭池。”我将手肘支撐在吧臺上,用手指抵住下颌,扭身喚了一聲。

她的腳步頓了頓,随即擡頭站好,然後用那雙凝着寒霜的漂亮眸子,靜靜注視着我:“夫人。”

我沒有說話,只是上下打量着她。下飛機後,我還一直沒有見過她。雖然知道她一直就在我身邊不遠處,即使她已經像影子一般跟了我一上午,但是到了馬爾代夫之後,我們還沒有這樣面對面過。

我這兩天閑極無聊時,也曾暗暗好奇,像蕭池這樣的女人,到了馬爾代夫會是什麽樣子。客觀來講,蕭池是我在現實生活中見到過的最美的女人。

精致的容貌,無暇的身材,冰霜一般的氣質。她的容貌太過出衆,出衆到足可以斷送她目前的職業生涯。因為這樣的容貌,實在不符合一個以低調、果決和暴力為核心的行業。

好在,她十分擅長隐藏,擅長将自己隐匿于陰影和黑暗之中,讓那些陰森冷酷的顏色遮蓋掉所有不應該存在的光芒。

比如,除非必要,她絕不會出現在視線中;再比如,無論何時何地,她永遠只穿緊身的黑色夾克和長褲。哪怕這種裝束在此時此景下容易顯得十分違和,并且非常非常的熱。

不過,也許因為正是這種違和的影響力遠遠超過了容貌,才可以很是輕易地趕走過分熱情的搭讪者,而不是招來另一輪更為熱情的攀談。

而且,必須要承認,蕭池有一種非常獨特的能力。那就是,在這樣一個如我這般的凡人穿比基尼還嫌熱的地方,她竟也能将那一身的打扮穿得很是冷冽。

即便我看着她都覺得熱,她卻連一點燥熱的感覺也沒有,反而只有一派冰冷森然。這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另外一個人。只不過,他的裝備不是黑色夾克,而是黑色西裝罷了。從這一點上來講,他們倒真是十分登對。當然,從形象氣質上來講更是如此。

“夫人,請問有什麽吩咐。”

我将目光停在她的眼睛上,然後望了望金發帥哥消失的方向:“你不覺得,這樣有些誇張了麽?”

她平靜地回視我:“夫人,這是我的工作。”

我笑了一笑:“那你覺得,你的工作有意義麽?”

她深黑色的眼眸如同微瀾的古井:“先生的吩咐,一定有他的意義。”

“哦,”我調整了一下姿勢,歪頭看着她,“那你覺不覺得,蕭先生最近有點奇怪?”

蕭池的神情變得有些古怪,但她的眼波仍保持不動,直視着我的眼底:“夫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是說,他近期有沒有遇到什麽重大的事情,導致在性格或者處事方法上起了變化?”

這下,蕭池的表情,可以說是名符其實的古怪了。不過,這居然是我在她臉上見過的最為生動的表情,也算不枉我拐彎抹角,提出這一通幾乎注定得不到什麽有效答案的問題了。

“夫人,并沒有。”

“哦,那他原來一直這麽變态?”

我有幸又一次見識到蕭池臉上冰封着的面具瓦解的一瞬。我甚至可以分辨出,其中有一絲被即時隐藏起來的惱怒:“夫人,請您不要這樣講先生。”

正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我沖她笑笑:“你知道嗎,蕭池,其實我也不想。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麽講他。”扶着吧臺邊緣,我跳下高腳凳,再沒去看她,“這裏太悶了,我去那邊走走。”

作者有話要說: 過渡章節,大家來讨論一下,蕭先生是跟蹤狂、控制狂,還是偏執狂?

昨天貌似說錯了,萌物下章出現,大家原諒我一驚一乍。。。

這一章将近4000字啊,這也太厚道了,自我表揚一下,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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