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如此往複了三五回,莫初白沒了耐性,奪了他手中的筆過來,刷刷幾下寫下一份退婚書來,其中情斷退婚,再不相幹八個大字,格外的剛勁有力,混不似出自女子之手。
金潇潇用嘴将那張退婚書上的墨跡吹得半幹,放到周子賢面前,“請吧。名滿天下的大才子,難道不會寫自己的名字?”
周子賢被這個小厮打扮的人刺了一下,又見莫初白滿臉冰霜地等着,只得落下自己名字,又有金潇潇拿了印泥讓他按了手印。
都這樣了,他居然還癡癡地看着莫初白,說,“初白,無論有沒有這退婚書,我早說過,我這輩子只會娶你為妻。”
他不說話這話還好,這話一說,莫初白氣得眼圈都紅了。她真的不明白,這該死的男人腦袋瓜裏都在想什麽?她曾經以為他們是心意相通的,這一刻她卻又是生氣又是輕松,這樣執拗的深情她是真的受不起。
“別,你愛娶誰娶誰,咱們男婚女嫁,從此兩不相幹。”莫初白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就別再拿這話來惡心我了。”
周子賢這回終于從地上站了起來,他的左腿受了傷,右腿可能是在地上蜷縮久了有些發麻,不得不将半個身子靠着桌子,臉上的表情晦澀難辨,昔日神采過人的眸中彌漫着無邊的痛色,像是失去此生的至寶,
莫初白看得一肚子火氣,金潇潇見了,朝着周子賢道,“退婚書都寫了,還不快滾,真等着請你喝茶啊?”
周子賢失魂落魄間,果然聽話地往別離亭外走,莫初白卻出聲道,“等等。”
那一瞬間,周子賢的整張臉都爆發出一種名叫希冀的光。
莫初白抿着嘴,親手斟了兩杯茶,茶水清亮,茶香四溢。
“你有病啊,你還真請他喝茶?”金潇潇怒吼道。
莫初白朝着金潇潇安撫般地笑了笑,在周子賢的注視下,從袖中拿出兩個一模一樣的藥包,打開來,将藥粉分別倒進兩只茶杯裏。藥粉溶于茶水,無色無味,莫初白将那兩杯茶往前一推。
“你端給我一杯毒茶。”莫初白微微擡了下下巴,傲氣十足地說,“我這人沒別的缺點,就是比較記仇。”她的芊芊素手拂過那兩只茶杯,滿臉坦蕩地說,“你也瞧見了,兩只杯子裏我都下了藥,一杯無毒,一杯有毒,我沒你那麽狠,看在過去的情分上,給你留條生路。是生是死,就全看你的運氣了。”
“公子……”丫鬟們聽見莫初白的話,不顧一切就要往亭子裏沖,可在曦娘這個彪悍的孕婦面前,哪裏又有她們的什麽事兒呢,腳才剛動,就被曦娘随手扔過來的兩個雞骨頭給擊暈了。
“公子……”裝鹌鹑的随從們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周子賢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周老爺非得扒了他們的皮不可。本以為這是趟肥差,這會兒才覺出燙手來,有兩三個想着早死晚死都得死的人到底還是憋着心中的一股勁,沖向了別離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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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娘對待男人,可沒對待丫鬟那般客氣,朝着跟班們打了個手勢。那群勁裝男人登時如狼似虎地沖進随從們當中,連刀都不用拔出來,啪啪啪地脆響聲接二連三地響起,竟是生生敲斷了随從們的腿。
其中一個随從委屈的不行,捂着胸口往後躲,邊躲邊道,“好漢饒命,好漢饒命,我只是想去方便,我不是要去幫公子。”
莫初白噗嗤一笑,頗有些同情地看向周子賢,周家清貧已久,陡然富貴,也只能招攬些烏合之衆,難堪大用。
“還請這位……這位女俠放他們一馬。”周子賢神情寥落,朝着曦娘深深作揖。
曦娘雖未聽莫初白提過這位周子賢,可從那日廢井的情形,加上今日這些言語,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看都不看這位狠毒的負心漢,将目光投向莫初白,示意她拿主意。
“他們守規矩,我也不會殃及無辜。”莫初白都懶得再看周子賢的手下人,目光微轉,落在茶杯上,“喝吧,喝完我們之間就恩怨兩消。”
“你想我請你喝?”周子賢手無縛雞之力,金潇潇自從看見莫初白下藥,就躍躍欲試地想要侍候周子賢喝茶了,這會兒不壞好意思看着他說。
“當日的事情……”周子賢閉了閉眼睛,卻也知道百口莫辯,那日那杯毒茶,斷了兩人的情分,毀了兩人的姻緣,時光無法回轉,他穩穩地伸出手,随意地端起一杯茶,直直地看進莫初白的眼睛裏,然後昂頭将那杯中茶一飲而盡,轉身就走。走到別離亭外時,他停下腳步,聲音一如從前如沐春風的和悅多情,“初白,你沒死,我真的很高興。”
他匆匆走向馬車,邊走邊吩咐道,“走,回豐都。”
“公子,你沒事吧?”
“走。”周子賢并不回答随從的話,只是低聲道,“就算是死,我也不能死在她面前,她晚上睡覺會害怕的。”
腿沒受傷的随從于是扶着腿斷了的随從,又有兩個人将那丫鬟抱進馬車裏,周子賢一行人走得像是一陣風,很快消失在官道的盡頭。
“他喝的是有毒的那杯還是無毒的?”等人走不見了,金潇潇好奇地問。
“哦,兩杯都有毒啊。”莫初白的神情還有些恍惚,喃喃道,“你要是沒死,我可不會開心的啊。”
“姑娘,我為你鞍前馬後,你可一定要記着我的這份苦勞啊。”金潇潇先是渾身一抖,然後谄媚地說。這位主子太吓人了,嘴上說着一杯無毒一杯有毒,默默地兩杯都下了毒,這不是給了人一點生的希望,暗戳戳地讓人一點生路都沒得走嘛。雖說是周子賢那個渣活該,可金潇潇想到自家兄弟還不知死活地想過強占莫初白,莫名地身上就有些發冷。
“一杯是劇毒,一杯嘛,不及時救治也會要了命。”曦娘不懂醫,對自家的那些藥還是知道個大概的,聞言笑呵呵地将手頭沒啃完的雞爪子扔給旁邊一個小弟,一陣風跑進別離亭內,看了看杯子,卻并不滿足金潇潇的好奇心,而是深深地看了眼莫初白。
金潇潇莫名地舒了口氣,就好像一片黑暗中終于看見自家兄弟還有條能走的小道。
周子賢最後那句話,莫初白未必聽到,曦娘的耳力一向好,卻是聽的一清二楚。啧啧,真是一對奇怪的未婚夫妻,真不知道怎麽會鬧到這個地步。那周子賢瞧着不像是對莫初白無情的樣子,就是這份情誼實在是太淺了。這女人的心吶,可不能傷徹底了,要知道破鏡難圓,覆水難收吶。
“那他喝的哪杯?”金潇潇追着曦娘問。
“你問你主子。”
“姑娘,你就告訴我吧。”
“我也不知道。”莫初白很光棍地攤了下手,“那兩個藥包長得一模一樣,藥粉也看着差不多,我拿過來就混放在一處,你問我我問誰去?”莫初白給金潇潇出主意,“不然,你拿着包藥粉的紙,去請教老爺子?”
“不不不……我就是随便問問,随便問問。”金潇潇不肯拜白行風為師,那可是被白行風給記恨上了的,哪敢送上門去找虐,生怕也被白行風給賞一包不知啥功效的藥。
“走吧,回去收拾行李,我們也該走了。”莫初白最後望了眼桌子上的茶杯,她年少時代的一場愛戀,就斷在了一杯茶上,他和她,少年時候的這段情,終是在別離亭落幕。從此山水不複相逢,相逢不過陌路。
“什麽,這就走?”曦娘柔情似水地看着莫初白,“小白妹妹,你再陪我些日子嘛,你不想看看你的小侄兒?再過幾個月,我可就生啦。”
“曦娘姐姐。”莫初白扶着曦娘往回走,“我莫家之事,背後疑雲重重,我之所衆目睽睽之下來見周子賢,也是為了告訴一些人,我還活着。”她凝望着昭縣的山水,幽幽道,“這消息一傳出去,我無法預測先找到我的人是要我性命的人還是來保護我的人,我必須離開南國,去一個更安全的地方。”
曦娘嘤嘤地哭起來,直到莫初白賭咒發誓地說等孩子生下來一定回來看她,這才破涕為笑。莫初白被折騰的一臉汗,孕婦可真是不能招惹,情緒變化堪比天氣。
白行風今兒難得的在家裏吃午飯,像是猜到莫初白選定今日離開。飯後,白行風遞給莫初白一只樸實無華的銀镯子,然後背着手又出門日常遛彎去了。
“好東西。”白牙羨慕地看着那镯子感嘆道。
“怎麽用?”莫初白拿在手裏折騰半天也沒瞧見有什麽機關。
白牙笑眯眯地指着桌子上雕刻的八字真言,“這前四個字,每按下一個,就能一次射出百枚細如毫毛讓人暈厥的毒針。這後四個字嘛,射出來的毒針效果厲害了點,見血封喉,百死無生。這玩意最厲害的地方在于,看見沒,內側這裏有個巧字,按了能将射出去的針收回來,這樣就能重複使用了。這個镯子儲存的藥量,足夠回收個十多二十次。”
這可真是防身的利器了,莫初白喜滋滋地戴在手上。曦娘送了莫初白一把削鐵如泥的小匕首,可以綁在褲腿上不被人察覺。白牙則什麽都沒送,因為那镯子是一位能工巧匠和白行風折騰一個月才弄出來的寶貝,他要了好多次白行風都不給,現在卻給了莫初白。
莫初白和金潇潇披着夜色離開了昭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