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山林間,小道上一架普通馬車慢悠悠的走着,趕車的馬夫是在周邊村落雇來的,裏頭的兩位老板是一男一女,衣着華貴,男的俊秀儒雅,雖然有些呆呆的,也掩不住一身貴氣,女的卻容貌平平,背上背着個包裹,守在男的身側,應當是個仆人。
車夫并沒有多問些什麽,昨夜裏接了這趟生意,只因為對方出的價錢高,雖說急了些,連夜便要趕路,卻非要繞開了平坦的官道,走這山間小道。
此二人正是蕭邢宇與玉姑姑,他昨夜借助傅雲靜給的令牌順利出了城,也知若真有人要抓他,徐州城決計不是平安之地,讓玉姑姑去找了代步工具,連夜離開了徐州城。
因為屢屢遭遇危險,蕭邢宇幾乎都要懷疑人生了,他才離開京城多久,父皇手下的人辦事不可能這麽不牢靠,消息說洩露就洩露出去了。還有就是昨夜的事,要是老七或者老大要殺他的話,他完全可以理解,可他親舅舅那臭老頭,蕭邢宇心裏是怎麽也平複不下來。
傅雲亭先前明裏暗裏向他打聽行程路線,他一時口無遮攔說了出去,上了馬車一回想立馬改了路線,讓車夫繞道而行,心道不過是遠了些,慢了些到揚州去而已。
做了一夜的馬車,加上這普通的馬車始終比不得之前的舒坦,走的又是山路,蕭邢宇都被颠很不好受,臉色蒼白,慘兮兮的,想想還是不甘心,抱着膝蓋跟玉姑姑抱怨道:“臭老頭子太不夠意思了!居然真要出賣我,回頭我讓父皇母妃降罪他!”
玉姑姑想了想,靜靜的道:“四爺,現在只剩下我們二人,接下來還是盡快到達揚州為好,太上皇已派人在揚州為您準備好了一切,到了那裏,您就能安全了。”
他倒是想快些去,都怪前半個月磨磨蹭蹭的,現在不得不繞道而行,也還有一半路程,蕭邢宇煩躁的将腦袋縮進膝蓋裏,悶聲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們這些家夥沒一個是好人,煩死了!”
玉姑姑聞言再不說話了,依舊安安靜靜的守在身側。
黃昏後到達漯河縣,車夫到了地便往回走了,蕭邢宇帶着玉姑姑走進了這破土城門,街上空無一人,看起來很是荒敗,城門兩角,一群髒兮兮的乞丐端着破碗坐在地上吃吃喝喝些什麽東西,老男有女,皆是老弱病殘,大家都是衣不蔽體,面黃枯瘦的樣子。
蕭邢宇只看了一眼,便皺了眉移開了視線。
快步走過此處,方覺這破縣城,比個村莊大不了多少,看起來很貧窮,還是非常貧窮的那種。
地面幹的開始有些開裂了,無端的讓人覺得口渴。
蕭邢宇走了幾步腳就累了,找了間唯一看起來能住人的客棧住宿,進到小客棧裏頭,劈頭蓋面一個蒼蠅拍襲來,蕭邢宇沒反應過來,眼前持着蒼蠅拍正要打下的手就被玉姑姑攔下了。
而後是樸實而潑辣的老板娘一臉賠笑,“喲喲!大、大爺,小的沒注意有人,不是故意拍您的,疼疼……姑娘手勁還真是大……”
帶着獨特口音的大嗓門将蕭邢宇驚醒回神,暗自拍拍胸口,松了口氣叫玉姑姑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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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看着玉姑姑面無表情的說要住店,老板娘揉了揉手腕不敢大聲呵斥這位兇狠的女客人,連連點頭應好,“是,一定給二位準備最好的房間!”
只是這客棧卻是冷清得很,桌上還有薄薄一層灰塵,看着便知近來或者一直以來生意都很差。蕭邢宇微微挑眉,小聲道:“這破地方能住人?”
老板娘一聽便氣了,“話可不是這麽說,妾身知道二位都是大地方來的,但我這福運客棧可是漯河縣裏最大最好的客棧了,公子若不住,那便随你,只是若找不到別的比我這還好的客棧,可不要再回來。”
聽起來還挺是回事,蕭邢宇一時語塞,但他實在是累了想找個地方坐一坐,躺下歇一歇,無奈的搖頭,側首示意玉姑姑拿出了一錠銀兩,果真,一見到銀兩,老板娘便不多話了,興高采烈的招呼二人上樓上客房。
閑暇時間蕭邢宇沒忍住問了老板娘,“街上怎麽那麽多乞丐,放眼望去少說也有百來人,還全都是些老人孩子?”
老板娘笑容一頓,笑嘆道:“這年頭不好過,不是澇災就是旱災,這地已經快半年沒下雨了,地皮都幹了,二十裏內外的村莊的村民莊稼都死了,沒辦法過活了,有本事的人都離開了縣城,剩下些可憐的老人孩子們,誰管他們呀?他們就只能跑來漯河縣,官府在這赈災,起碼還有口水喝,可不知道何時才能過去,我這客棧後院的水井也快幹了,”
“唉,到時我也得走了。”
老板娘這話讓蕭邢宇沉默了良久。
這客棧的确比之前住過的地方差上許多,但現在蕭邢宇身邊也沒幾個人在哄着他開心了,加之餓的極了,夜裏就着幾盤普通的菜色多吃了兩碗飯,而後躺在玉姑姑鋪的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的床榻上思考人生。
今年才開春不久,境內多地便鬧起了旱災,荒廢了萬頃良田,所以他們來時,街上才有那麽多乞丐,因為沒有食物,大家都要活不下去了,故而縣上冷冷清清的,有本事的人都走了,生怕被這些災民所累,而漯河縣也漸漸少了很多過客,因此客棧一個住客也沒有。
河道已然幹涸,露出坑坑窪窪的河床亦裂成蜘蛛網狀,這個地方快一年多沒下過雨了,有力氣的男人也都随官府去開渠挖河道,指望那點遙不可及的南方水流,據說已經快三個月了,這裏的百姓也快堅持不下去了,可此地靠近江南,也并不是旱災最嚴重的地方,還能勉強堅持一段時間。
蕭邢宇自小跟随在父皇身邊,對這些黎民百姓的苦難不能說內心分毫不動,反倒還有些難受。
父皇禪位,老七登基第一年便鬧了大旱災,如同他上一次見證的一模一樣,也是這次幾十年不遇的大旱災,通知各州各縣開渠挖河道,将南方水源引流向北,大開國庫撫恤災民。
而後河道挖成後不久,老七便親自求雨,三日後竟真下了雨!成就了老七登記後的第一件大功績,因此得了民心。
雖說是欽天監算出雨期,老七只是利用這一點得了民心。可老七的确是懂得治國之策,智慧過人,蕭邢宇卻從來不喜歡這些,連照顧好自己都做不到,還真是如外界傳聞那般,一整個繡花枕。
偏巧有知道了老七害死二皇子的辛秘,老七定是非要滅他口不可。
該怎麽辦?聽父皇的話去揚州,平平庸庸,舒舒服服的過完下半生嗎?可是蕭邢宇也明白,他不可能永遠瞞過老七,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老七是不會放過他的。
更何況,他現在這種情況,還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到揚州去。
無憂無慮了二十幾年的蕭邢宇,今夜徹底感受到了生存不易。
次日離開漯河縣之前,蕭邢宇毅然決定将手中的銀票捐贈一些給街上那些流離失所,不得不在街上乞讨的老人孩子們,畢竟他還要走,除了捐贈銀兩什麽也做不到。
卻被當地的裏正告知,他們這幾月來的糧食和食用水都有人送來了,每日都會在街邊擺攤施粥,按量免費發放日用品,只要渡過了這段時間,再過不久,河道就挖成了。
這個裏正倒是實誠,并沒有收下蕭邢宇捐贈的幾千兩銀子。
是個什麽樣的人呢,蕭邢宇有點點好奇,想認識一下這位民間的好心人,故而問裏正:“那捐贈這麽多錢物的人到底是誰,我倒是想認識一下。”
不問不知道,問了當真吓了蕭邢宇一跳。
裏正道:“是離我們漯河縣不太近的鎮子,那邊比我們這情況好許多,聽說這裏聚集了十裏八鄉的老人孩子,便花重金請人不遠百裏送來物資照拂一下。一應事物都是托那邊米店的黃老板置辦的,我和他見過幾次面,他跟我說的那是一位豁達的公子,捐贈了好幾千兩銀子,我們這的人都很感謝他,只是他從來都沒來過這裏,我只知道他姓謝,好像是叫……”
裏正想了想,拍手笑道:“想起來了,那位恩人姓謝,黃老板說他叫謝寧。”
“謝寧!”
蕭邢宇吃了一驚,“是不是二十多歲,帶着個面具,一身黑衣服,身上還帶了兩把劍的一個年輕人?”
裏正道:“我真的沒見過他,只知道他的名字,不過黃老板好像說過,那位公子确實是帶了面具……公子,你認識他嗎?”
也是戴面具的?若真是這個謝寧,那蕭邢宇鐵定是認識了。
他激動的點頭,道:“認識認識,他是個好心人,上次救過我的!”
裏正喜道:“是嗎,可不可以請公子幫個忙,下次公子見到了恩人,麻煩告知謝公子一聲,我們縣裏的人都很感謝他,我們會将他的名字刻在碑上,感激恩人的幫助,讓我們渡過最難的時候!”
聞言蕭邢宇的笑容頓了頓,他也想再見謝寧呢,怎麽說呢,他覺得謝寧這個人特別有意思,很羨慕他,特別想跟他交個朋友什麽的。
此時玉姑姑已置辦好馬車,過來請蕭邢宇了,蕭邢宇二話不說便将手上的幾張銀票塞到了裏正手裏,便急忙離開,只留下一句話。
“雖然現在是夏天,可夜裏還是很涼的,我看有幾個孩子穿的衣服實在是太破爛了,怕是會受不住。這些銀子請您拿去給他們置辦些新的衣物,就當是我的一點心意好了。”
待年老淳樸的裏正反應過來,蕭邢宇已經坐上了玉姑姑找來的馬,馬兒甩了甩前蹄,便載着他的主人揚長而去了。
蕭邢宇本是羞愧于百姓過得如此苦,他無德無能卻安享富貴才有了捐贈財物的心思,也知道在此地,銀兩派不上什麽用場。沒想到在這裏又打聽到了謝寧的消息,心裏對謝寧越發好奇了。
謝寧,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蕭邢宇以為他貪錢,但事實上,他拿了敲詐蕭邢宇的銀兩,回頭便捐贈給了受旱災苦難的村民,由此可見謝寧并不是個貪心的人,他還很善良。
但蕭邢宇還是堅持自己的初心,他還是好想看看,謝寧那張面具之下,會是怎樣的容貌。
定是很好看的吧?畢竟他是救過自己的美人。
蕭邢宇如是想。
作者有話要說:
修正一下某些東西…唔…不要深究,什麽旱災作者都是瞎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