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接下來的幾天,我的腦海裏始終回蕩着“你只是習慣了我”,沖擊力堪比他的那句“我喜歡你”。

我幾次三番的想找汝雨澤再談一談,臨到了總是怯場,好不容易鼓足一次勇氣,卻被別人搶了先。

貝樂馨含情脈脈地望着汝雨澤,兩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只見她紅着臉挽起長發,對他柔柔一笑。

我憤憤不平地揪住宋岚的袖子:“他們兩什麽時候認識的啊?”

宋岚說:“學院女神跟他都是學生會的精英,你覺得呢?”

“我覺得學院沒有漂亮妹子了嗎,貝樂馨長得也就一般好看。”我說。

“不是吧,大兄弟。”宋岚看向我,“你開學還跟人家要過電話號碼,不會被拒絕之後懷恨在心吧。”

“你記錯人了,我這種帥哥從來不需要主動要號碼。”

“啧啧啧,你開心就好。”

我不爽道:“他們說這麽久,不累嗎?”

宋岚捏住嗓子,陰陽怪氣地搭腔:“不累,比不上我們蹲牆角的累。”

我也不知道我怎麽就慫了,看到有女生找汝雨澤,第一反應不是去搗亂調侃他,而是躲起來,跟個跟蹤狂似的偷窺他。

宋岚還在我旁邊不斷煽風點火:“郎才女貌,多好的一對。”

“那也沒用,汝雨澤他不喜歡這樣的,他喜歡……”我。

“嗯?”

“總之,”我說,“他們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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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嗎?”宋岚說,“聽說這次瑞士兩個交換名額,另一個就是給女神的。”

我心裏咯噔一下,強撐着面皮反駁他:“小道消息,不可信。”

宋岚上下打量我,良久,從兜裏掏出一張紙條,鄭重的交給我。

“我妹的聯系方式,說不定以毒攻毒會有用。”

“你滾!”

我攥着紙條,注視着前方不遠的汝雨澤,他似有所感,視線投射過來,在我的臉上一掠而過。

他輕飄飄的一看,看得我心髒驟停,呼吸不暢,腦子裏不斷回放他方才的表情。

完了,我大概真的需要以毒攻毒。

我問宋凝你還喜歡汝雨澤嗎,她說他早不是她的菜了,我又問她那你當初為什麽喜歡他。

宋凝斜眼瞧我:“問這個幹什麽?”

我告訴她:“因為我想喜歡他。”

宋凝吹了聲口哨:“搞基啊,雖然我不是腐女,但是作為一個溫柔美麗的新女性我會祝福你們。”

我紅了臉:“他因為喜歡我而要跟我絕交,我思前想後,該怎麽挽留他,然後靈機一動想出了一個法子。”

宋凝問:“怎麽挽留?”

我說:“我也喜歡他不就皆大歡喜了。”

宋凝說:“好像有點對又有點不對。”

我說:“反正你傳授一下喜歡人的經驗給我呗。”

宋凝說:“汝雨澤既然會喜歡你,代表他是一個很膚淺的人。”

我不服:“哪裏膚淺了。”

宋凝跟我分析:“你想啊,你除了長得不錯,性格勉強算是可愛,還有什麽優點嗎?”

呃……我搖搖頭。

汝雨澤都說過他愛我的缺點勝過優點,看來我确實沒什麽優點。

宋凝拍掌敲定:“所以他準是愛上了你的皮囊,跟我一樣膚淺。”

我瞧着宋凝濃妝豔抹的臉,心裏替汝雨澤喊冤,不過是喜歡上我,就淪為了膚淺的一類人。

長得太帥,是我罪念深重。

宋凝接着說:“對付膚淺的人,必須同樣膚淺,你看我見到帥哥總會情不自禁墜入愛河。”

她雙手摟住肩膀,眼睛微微閉起,昂着頭沉浸在幻想中,一張嘴慢慢嘟起……

“打住!”我說,“能愛我早愛了,汝雨澤說我是習慣了他。”

“唔……”宋凝摩挲着下巴,想了想說,“你們一直當好兄弟,感情确實容易混淆,幹脆分開一段時間吧,所謂距離産生美,小別勝新婚。”

“分開一段時間?”我艱難地重複她的話。

想分開,我還找她幹嘛。

宋凝雙手捧住臉,望向天空:“分離是為了更好的相遇。”

我頓時一陣惡寒,使勁搓了搓胳膊。

然而仔細想想,宋凝說的話不無道理,我和汝雨澤在一起實在太久,我接受不了他突然變成喜歡我,他也不能相信我會喜歡他。

保持距離……嗎?

接下來的時間宋凝都在花癡她的新歡,冷飲店裏空調吹得呼呼響,我趴在冰涼的桌子上,耳朵裏竄着雜音,竟然睡了過去。

夢裏面汝雨澤最終選擇去留學,和他一起去的正是貝樂馨,兩人在老師的祝福聲中,手牽手邁上了飛機。杳無影響的一年,我等得頭發都掉光了,好不容易盼到他回國,他的懷中赫然多了一個小嬰兒。

“對不起啊,我奉子成婚了。”

面容成熟了許多的汝雨澤,歉意一笑,目光溫柔地望向他的女神。

這時懷中的小嬰兒對我張開了雙手。

“抱抱,抱抱,爸爸……”

我無助地向後退,卻是一腳踏進了深淵,下一秒,世界天旋地轉。

“啊!”

“哇!”

宋凝被我吓得手一抖,勺中的雪糕盡數落在了桌子上。

“你搞什麽?”

我嚴肅地問她:“兩個月的嬰兒會說話嗎?”

“應該……不會吧。”宋凝嫌棄地說,“我又沒生過,怎麽知道。”

“不會好,不會好。”

我安撫自己的胸口,緩緩吐出一口氣,這個夢實在太吓人了。

宋凝不高興地叩叩桌子:“賠我雪糕。”

“賠賠賠。”

我看着她一口氣吃了三盒冰淇淋,兀自心神不寧,恨不得飛回學校抓住汝雨澤的肩膀狂搖。

你做交換生可以,千萬別搞大別人的肚子。

我以為回到學校會遇到汝雨澤,像之前的每一天,結果連他的影子都沒有捕捉到。

原來沒有他刻意陪在我身邊,我們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平時愛泡圖書館,我喜歡宅在宿舍看電影,他周末會去打籃球我則跑進城裏買甜點。

我凝望着窗外随風搖曳的枝葉,仿佛又見到了他看書的身影。

他看書總是非常專注的,兩道劍眉微微皺起,淡色的嘴唇抿成一線,鴉羽似的眼睫遮住了他深沉的黑眸。他不喜歡白熾燈,偏愛自然光,搖晃的樹影落在他的頸脖見像是偶然沾染的墨點。

喜歡上汝雨澤的皮囊應該是件很容易的事,可我花了兩年都沒有做到,他呢,這兩年是抱着什麽心态喜歡我的?

我的腦海裏忽然閃過他的眼神,那個我一直不敢觸碰的眼神,有着無奈、苦惱與溫柔……他用這種眼神看了我多久?

——我不管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我喜歡你。

我忽然意識到,汝雨澤不是我熟悉的那個冷靜自持,念叨起來像老媽子的好朋友,而是一個壓抑了很久的笨蛋。

他終于鼓足勇氣向我流露他埋藏已久的情感,我不該也不能如此輕率地對待。

七點的天空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我深吸兩口氣,敲開門,裝作開玩笑地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嘿,喬遷宴都不請我嗎?”

汝雨澤沉默了一下,說:“我吃過了。”

“這麽早啊。”

“不早了,平時你老喊餓,五點鐘就開始吃了。”

我幹笑:“原來你的飯點比我晚啊。”

他不說話,氣氛變得有些凝重,我幹咳兩聲,問:“你的新室友呢?”

“回家了。”他往旁邊讓了讓,示意我走進去坐下。

我一眼瞥過,沉靜的黑夜中,透明的玻璃上倒映着我們兩個交疊的側影,那麽親密。

“汝雨澤,”我說,“你去做交換生吧。”

他一下子擡起了臉,極為震驚的表情。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而且小別勝……不是,你離開一年,說不定就會發現喜歡我是種錯覺。”

他直視我的眼睛,像是要從中窺探出什麽。

“你專程來跟我說這句話?”

“是,”我努力遏制住躲閃的欲望,“你說的對,我們只是習慣了彼此。”

他長長久久地站在那裏,英俊面孔在白熾燈的照耀下一片慘白,就在我認為他會拒絕時,他閉上了眼睛。

“如果這是你的願望,那麽,好。”

我張了張嘴,終是沒有出聲,想說的話堵在了喉嚨裏。

……或者,經過離別,我會發現我喜歡上了你。

我看着這樣的汝雨澤,心裏感到很微妙,胸口悶悶的、沉沉的、又鼓脹着前所未有的躁動。

“你……真的是同性戀嗎?”

他苦笑:“事到如今,說這個還有意義嗎?”

“有!”我說,聲音大到自己都吃了一驚。“如果跟你一起去的是女生我希望你是同性戀,如果是男生我希望你不是。”

他睜開眼睛,瞳仁裏滿是錯愕。

“為什麽?”

“我不知道。”我微微低下頭,“大概是任性,占有欲,其他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反正……反正……”我咬牙一股腦将擔憂的話說出來,“兩個人在異鄉相依為命,很容易産生特別的感情。”

他的臉上終于恢複的血色,嘴角幾不可察地勾起。

“像我們一樣嗎?”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大腦十分混亂。

或許我今天根本不該一時沖動地跑過來,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我暗自懊惱着,頭上一沉。

汝雨澤揉着我的頭發說:“是嫉妒。”

“啊?”

我聽的不真切,想讓他再說一遍,他收回手,對我說:“你再不去吃飯食堂就關門了。”

我的肚子立刻應景地叫了兩聲。

他笑着說:“快去吧。”

我捂着肚子,有些不舍得離開。

“一頓飯,不吃死不了。”

他嘆氣,撈起外套:“走吧,我請客。”

我說:“你不是吃過了嗎?”

“再吃一頓,撐不死。”

我們之間類似的對話發生過無數遍,他敦促我三餐正常,我犯懶寧願餓着。所以才會有後來的,他給我帶早餐,買晚餐……

我把慢嚼細咽四個字發揮到了極致,拖到食堂關燈地最後一刻,才堪堪收盤。我知道我在不舍什麽了。

因為,我将失去汝雨澤。

“你跟班主任好好解釋,當初拒絕他是腦子秀逗了。”

“嗯。”

“瑞士國家好啊,美女多,帥哥也多。”

“嗯。”

“你千萬不能崇洋媚外,勾搭洋人。”

“嗯。”

“自己人也不好,兔子不吃窩邊草,兩個高材生留學天天不搞學習搞戀愛對得起學校的栽培嗎?”

“林旱。”

“啊?”

“你喝可樂也會醉嗎?”

“……”

嘴上說得頭頭是道,真到了動真格的時候,我卻是第一個慫了。

“喂,你不會哭了吧?”

今天是交換生去辦簽證的日子,學校的大巴一早便停到了宿舍門口,我看一眼都嫌堵得慌,強行跑到宋岚的宿舍把他從床上拽起來。

宋岚低下頭觀察我的臉:“哇靠,真哭啊你!”

我吸了吸鼻子,霸占他的床,強暴他的被子,蹂躏他的枕頭。

“你懂個屁。”

我之前話說得那麽滿,現在後悔都來不及了。

宋岚受不了地說:“不就是落選嗎,哭什麽哭。”

“誰落選啊?”我哭着打了個嗝。

宋岚懵了:“你不是為汝雨澤落選哭啊?”

“啥!”我揪住他的衣領,“汝雨澤落選什麽了?”

“你冷靜,冷靜。”宋岚推開我的手,“瑞士啊,公告欄不是貼着告示嗎?上面沒有他的名字。”

我的大腦一瞬空白,想也不想地丢下宋岚往教學樓跑,被淚水浸泡過的視線模糊不清,我就用衣袖狠狠地擦拭眼角,直到我能看清公告欄上的字為止。

“恭喜我院李明明、趙慶英兩位同學獲得去瑞士比茲堡大學的交換生名額,在此……”

我喘着粗氣,尚不及體味蜂擁而來的喜悅,腳步不受控制地開始往另一個方向狂奔。

本來該在大巴上的人,此時此刻倚在窗前,神情恬淡地翻閱一本典籍,袖口挽在手肘,露出一小截手臂,美好的如同幻影。

我站在窗外,看他推開窗,目光望過來。

“慌慌張張的,怎麽了?”

“你、你沒走?”

“名額早确定了。”

微風拂過他的額海,他探出半邊身子,向我伸出手。

“況且我不在,你飯都不會吃。”

我瞠着發熱的眼眶,別開頭。

“嘁,裝什麽酷。你以為是演言情小說啊。”

“哦?原來你平時蒙在被子裏是在偷看言情小說。”

“才不是!”

我癡癡地傻笑。

我沒有失去汝雨澤。

我握住他的手,任憑他輕柔地擦掉我的眼淚,又替我擤掉鼻涕。

“愛哭鬼,我以前怎麽沒發現。”

“什麽淚,男子漢大丈夫只會流汗。”

他笑笑:“不是流血嗎?”

我縮縮脖子:“流血多疼啊。”

“原來你不僅是個愛哭鬼,還是個膽小鬼。”

“汝雨澤。”我輕喚。

“嗯,在這。”他低低應道。

我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在靜谧的光陰中,對上他深棕色的瞳仁。漂亮的、清澈的,在陽光下仿佛閃着光的眼睛。

“我會努力喜歡上你的,在你不喜歡我之前。”

汝雨澤依舊沒有搬回宿舍,不過我覺得事情夠完美的,也就不計較那許多了。

“你找我家妹子咨詢戀愛問題,真的不會被她騷擾嗎?”宋岚問我。

“如果你說的是每天十幾通電話,微博、微信、扣扣輪番轟炸,”我嚴肅地對他說,“會的。”

宋岚說:“需要我替她陪你精神損失費嗎?”

我意興闌珊:“算了,我造的孽,怨不得人。”

“小夥子,你的思想真的很危險。”宋岚從口袋裏掏出兩張電影票,“喏,收好。”

我瞥了一眼:“不約。”

“鬼才約你,”宋岚說,“讓你去約汝雨澤的。”

我狐疑地盯着手中的兩張票:“你在搞笑?”

“精神損失費啦。”

“不需要。”

“難得兩個人獨處的機會哦。”

聽起來有點誘人。

我問:“汝雨澤會去嗎?”

“必須會,”宋岚說,“我跟他說這是他拒絕我妹的精神損失費。”

“賠給誰?”

“當然是我。”

我輸給了宋岚迷一樣的邏輯,乖乖把電影票揣進兜裏。

他補充道:“記得看2D的,別挑3D大片。”

“為什麽?”看電影還有學問啊。

他點點下巴:“我買的是最便宜的代金券,換不了3D的票。”

“……”

我按下額角暴起的青筋,拼命忍住暴揍他一頓的欲望。

宋岚擡起手腕,看了看表:“哦,我跟汝雨澤約的時間快到了,你趕緊走吧。”

“……”

“只剩半小時了,估計坐車來不及,你打的說不定能趕上。”

“……”

“愣着幹嘛,不走嗎?”

我咬牙切齒地對他豎起中指。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好在校門并不太遠,我一溜小跑,聽着風掠過耳畔的聲音,抄近路穿過籃球場趕在五分鐘內到達路口。公共汽車站臺前,幾個說說笑笑的女生正在等待公交的到來,我穩穩呼吸,從中尋了一個面善的女生。

“不好意思,請問你有面紙嗎?”

女生的臉募得一紅,從挎包裏拿出一小包餐巾紙。

“給你。”

她的朋友用胳膊肘搗了搗她:“帥哥在跟你搭讪哎。”聲音不大不小,顯然是說給我聽的。

女生嘴上抱怨“別亂說”,眼睛還是暗含期待地看向我。

我裝作沒聽見,抽出一張,将剩餘的還給她。

“謝謝。”

轉身攔下一輛出租車,我坐進去,攤開面紙,細細擦掉額頭和頸脖的汗珠,然後一個勁兒地巴拉頭頂的寸毛,惹得司機透過後視鏡對我笑。

“小夥子去約會啊?”

我頗為別扭地應了聲“是”。

司機不停感慨年輕人啊,一路都在跟我回憶青蔥時代的愛戀故事。

我心道,我打小別說女朋友,男朋友都沒一個,你在我這是找不到共鳴的。

臨到了,下車的瞬間,他還對我喊了句“加油”。

我尴尬地回以一笑,邁向電影院的大門。

汝雨澤正在門口等候,手中拿着兩杯冰咖啡,見到是我,眉宇間的疑惑一閃而過。

“宋凝呢?”

我撓撓臉頰,接過他的咖啡。

“有事不來了。”

汝雨澤略略點了下頭:“是宋岚在搗鬼吧。”

我吃驚地問:“你怎麽知道。”

他苦笑着搖搖頭:“他那點小伎倆也只能騙騙你了。”

我表示抗議:“我們是串通一氣的好嗎。”

“好好好,”他邁開長腿,“我們先去換票吧。”

我偷偷往汝雨澤那瞥,只見他站得筆直,雙手插在兜裏,微微仰着頭,注視滾動的目錄條。

“巨鱷怎麽樣?”

“不行。”我下意識地拒絕,看到他一愣,連忙補救,“那個是3D的,票只能換2D電影。”

“嗯。”汝雨澤沒有說什麽,視線重新落在巨大的屏幕上。

我也跟着往上看,可目光總是不受控制地往右拐,黏在汝雨澤的側臉上拽都拽不下來。在我看不到的時候,他是不是也會用這種專注的目光凝望我?

平靜而深邃。

我看得入神,沒注意到汝雨澤已經轉過了臉,他不置可否地挑起一側的眉毛。

“你選好了?”

“呃……”

我胡亂地一瞄,把第一眼掃到的名字說出來。

“純白年代。”

“純白年代?”汝雨澤看來有些詫異,“你喜歡文藝片?”

“就、就偶爾看看。”我小聲嘟囔。

“好吧,那就看這個了。”汝雨澤說。

其實我一換完票就後悔了,偌大的展映廳裏只稀稀落落坐了不到十個人,除了我們兩個全是女生。

我悄悄對汝雨澤說:“如果我睡着了,你就掐醒我,不要客氣。”

他說:“你看文藝片都是用來補覺的嗎?”

“我也不想的,”我摸摸鼻子,“如果電影太催眠,我沒辦法控制住我的眼皮。”

他低低一笑:“睡吧,我允許你靠我的肩膀,只要不打呼就行。”

我緊張了:“我睡覺打呼嗎?”

他對我眨了眨眼,嘴角泛起惡作劇成功的笑容。

“騙你的。”

我心頭狂跳,尚未來得及品味這陌生的情緒,燈倏地滅了,屏幕亮起瑩瑩的光。

電影開始了。

汝雨澤的臉龐停在距我不到十公分的地方,昏暗的光線下,他的表情變得不那麽真切。

我努力無視自胸腔傳來的不正常的心跳,僵硬地動了動脖子,将腦袋抵在他的肩膀上。

汝雨澤身子一震,接着放松下來,壓低肩膀讓我依靠地更舒适。

淺淺的呼吸拂過我的發髻,我聽到他無奈的聲音。

“不想看,何苦選它。”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鬼迷心竅了。”

莫名其妙地選了部不感興趣的電影,又莫名其妙地感覺挺不錯的。

“拿你沒辦法。”

微熱的手心覆上我的眼睛。

“想睡就睡吧。”

我呼吸一滞,好像真的感到困倦了一般,慢慢合上了眼皮。

汝雨澤絕對不知道。

他裝作淡然自若的樣子,其實不經意間已洩露了心底的情緒,因為……他的指尖正微微發着顫。

緊張得如我一般。

我不拆穿他,心底甚至奇妙地浮現出一種有了我們之間的小秘密的滿足感。

這部電影又臭又長,到了散場的時候,我什麽都不記得,只記下了汝雨澤掌心的溫度。

“要去電玩城嗎?”

“打電動?”

“投籃。”

我擡起手,擺出投籃的姿勢。

“比比誰更厲害。”

電玩城連着電影院,幾乎都是剛從影院出來的小情侶,我們換了五十個幣徑直移動到投籃機。

我脫下外套,扭扭胳膊,撐撐腰,準備大開殺戒,讓汝雨澤看看我的厲害。

他接過我的外套挂在臂彎,作出一個“請”的手勢。

我投下兩個幣,按下開關,掂掂籃球,緊緊盯住籃筐。

很好,第一關籃筐不會動,簡單。我的手感也不錯,前面十來個球發發命中,分數嗖嗖地往上漲。

第二關的間隙,我得意地看向汝雨澤,他對我豎起拇指。

“果然厲害。”

我哼哼兩聲,再拿起球,對着左右搖擺的籃筐投過去,結果還沒夠到框沿,球就擦着鏈子掉了下去。

我緊張地瞥了一眼汝雨澤,額角開始冒汗,手腕也發着酸。明明想在他面前炫一下的,怎麽中途怯場了。

接下來我的發揮都十分不穩定,眼角的餘光總是忍不住往汝雨澤那飄,根本無法集中在籃筐上。

這個時候,汝雨澤突然開口。

“不要急,還有五秒鐘。”

他說不急,我心裏卻更着急了,手一揚,球便砸了過去。

——哐!

糟了,用力過猛。

籃球撞在金屬籃筐上發出一聲驚響,緊接着在反作用下直接彈飛了出去。

汝雨澤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向外快跑兩步,伸長了手向上一撈,穩穩地接住。

我呼出一口氣,難為情地搔搔臉頰。

他對我一笑,原地躍起,籃球在他的手中畫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精準無誤地落在了球框內。

加三分,晉級下一關。

我把衣服從他手裏取回來,退到一邊。

“你來吧。”

他詫異地問我:“不打了?”

我晃晃胳膊:“手酸。”

他捏捏我的小臂,我“撕拉”一聲重重吸氣。

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不知道誰說要比投籃的。”

我幹笑兩聲。不好意思告訴他,他投籃的姿勢帥到我了,想多看兩眼。

汝雨澤投了一輪,輕輕松松破了原有的記錄,轉臉問我:“還來嗎?”

我說:“你來,你來。”

他頗為無語:“看來你是來鍛煉我的。”

“一起鍛煉。”

“你鍛煉了什麽?”

“心髒。”

他停下動作不解地看着我。

我捂住胸口,對他說:“跟你在一起,我的心髒有點失衡。”

他握住我的手,搭到他的手腕上。

“有我失衡嗎?”

手指下的脈搏,激烈地躍動着,向我毫無保留地彰顯主人動蕩的內心。

我結結巴巴地說:“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剛運動完。”

他收回手:“還有這麽多幣,去抓娃娃嗎?”

“嗯。”

七八個娃娃機并排擺放在一起,我和汝雨澤找了角落一個沒人的機器,我同情地看着裏面醜的有些畸形的娃娃,這大概就是這臺機器被冷落的原因了。

“沒想到布娃娃的世界也是如此殘酷,”我不由感慨,“這個看臉的世界。”

“對美好的事物心向往之,是人的天性。”汝雨澤不以為意地說。

對吼,我悄咪咪瞟了他一眼,他就是喜歡上我的臉的。

我隔着玻璃對裏面的娃娃說:“世界就是如此殘酷,不進則退,你們命該如此,認命吧。”

汝雨澤低笑:“你跟布娃娃講什麽道理。”

我說:“我要先教育他們,這樣等我把他們抓回家,他們才會聽話。”

汝雨澤聞言,看了看娃娃機裏擺放整齊的各色布偶。

“如果他們真的能聽懂,那就很驚悚了。”

我想想也是,抓回來的娃娃半夜裏突然有了生命,跟鬼故事似的,激的我一個激靈,腳底冒寒氣,被自己給吓到了。

“還、還是趕緊抓吧。”

汝雨澤笑着看我往機器裏投錢,手一攔,說:“別投了,夠了。”

我低眼看到小屏幕上倒數的秒數,丢人地搖動搖杆,然後奮力一拍。

“夾住!”

兩秒後,汝雨澤從垂頭喪氣的我手中接手搖杆。

我作為第一輪失敗者,很有向他傳授經驗的義務,在旁邊不停指點江山。

“要夾離洞口近的,這夾子可松了。”

“抓頭,抓頭,它頭特別大!”

“哎呀,再來一次。”

汝雨澤挑眉:“要不你來?”

我不客氣地拿走剩餘的游戲幣,拍了拍玻璃,語重心長地說:“你長得醜就不要任性了,跟我回家帶你吃香的喝辣的。”

“——撲哧。”

我扭頭,瞪眼。

汝雨澤掩住嘴,揮了揮手:“抱歉,只是你說的太有說服力,我都想跟你回去了。”

“好啊。”

“啊?”

汝雨澤微微睜大眼睛,一臉訝異。

我臉上發熱,低下頭,盯着腳尖。

“你搬回宿舍,我帶你吃香的喝辣的。”

汝雨澤像是定格在了那,定定地望着我。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知道啊。”

我鼓足勇氣擡起頭,對上他的目光。

“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林旱,你沒有體驗過不能明白,這不能怪你。”汝雨澤緩緩地對我說道,“跟喜歡的人做朋友,并不快樂,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我咬住下唇,一時間無言以對。

他嘆了口氣,按住我的肩膀。

“如果你能夾到娃娃,我就搬回去。”

我難以置信地擡起頭,在他胳膊上狠狠一擰,看他的眉頭倏然皺起。

“原來我不是幻聽啊。”

汝雨澤失笑:“你總有辦法讓我變得狼狽。”

什麽狼狽,他不是玉樹臨風地站在這兒嗎,周圍都有好幾個小姑娘送秋波了。

我既驚又喜,游戲幣被握得發燙,我合住雙手,讓汝雨澤往裏面吹氣。

他哭笑不得:“這是做什麽?”

“幸運的仙氣啊,”我說,“你要在心裏幫我祈禱,能抓到,能抓到。”

汝雨澤頭疼地敲敲腦袋,跟我僵持不下,最後還是敗下陣來,往裏匆匆吹了一口氣。

我搓搓手,也往裏面吹了一口。

你們可千萬要掙氣啊,我的美好生活全寄托在你們身上了。

然而事與願違,我雙眼死死地盯住最後一個幣,欲哭無淚。它要是會影分身之術就好了。

我郁悶地用腦袋撞娃娃機,大好機會竟然就這麽從手縫裏溜走了。

“別撞了,撞壞了要賠的。”汝雨澤用手捂住我的額頭。

“我不管,你的仙氣不管用。”我自暴自棄地耍賴皮,“不算數。”

“是嗎?”汝雨澤神态輕松地聳肩。

我不甘心地瞪他:“你是不是跟娃娃機串通一氣,故意耍我的。”

他說:“仙氣我是沒有了,仙幣我倒還有一些,看來你是不想要了。”

他背在身後的手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小盒子,裏面滿滿都是游戲幣,起碼得有一百個吧。

我驚訝地長大了嘴:“你什麽時候去換的?”

“唔……”他佯裝苦惱地說,“大概是你專心致志教育布偶的時候。”

伴随着沉甸甸的游戲幣,我的底氣也足了,氣勢一下子振奮起來。

“好!”我撸起袖子,“如果以後我們兩情相悅了,這個娃娃就是定情信物,如果無緣愛侶,那它就是我們友誼的見證了。”

雖然你很醜。我在心裏補充道。

汝雨澤揉了揉額角:“你還真敢說。”

我嘴角偷笑,他心底的祈禱我已經聽到了。

希望我們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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