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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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能是秦蒼過的最壓抑的春節,沒有一點喜氣洋洋,只有壓的喘不過氣的沉重。
大年三十,醫護人員早早的下了班,能出院的都在前兩天辦了出院手續,整個病房冷冷清清的。
秦蒼在門口搓了搓臉,不停給自己加油鼓勁:秦蒼,你可不能倒下,你倒了,子骞該怎麽辦呀。
距離溫子熠的葬禮已經過去近兩月,溫子骞做的第二次手術效果不太理想。胸部以下完全喪失感覺,并伴有嚴重的神經痛和痙攣。右手僅有食指和拇指保留了握力,其它三個指頭有觸覺痛覺,卻無法控制,蜷縮着無法伸直。
第二次手術,因為身子太虛弱,術後并發了肺炎,差點要了溫子骞的小命。
好不容易從鬼門關回來了,人就跟丢了魂似的,失去了七情六欲。
秦蒼使出渾身解數,裝傻充愣做小醜,想盡辦法逗他開心。
他每天幾乎24小時守着溫子骞,那人睡着他才敢睡,那人醒他又要立刻醒來。
他不敢離開溫子骞半步,一是怕潘家再來鬧事,二是怕溫子骞想不開。
“醒了?”秦蒼擰了一條熱毛巾幫他擦了一把臉,“想不想坐一會兒。”
溫子骞心理壓力太大,神經痛發作的相當頻繁,白天黑夜的折磨着他,這讓他很難入睡,偶爾熟睡一兩個小時,都是一種奢侈。
他剛睜開眼,又覺得下身傳來蝕骨的疼痛,明明疼的他抓心撓肺,卻又無法定位是哪裏疼,連揉一揉都不知道從哪裏下手。
“唔……”他咬着牙□□着,實在是太疼了,疼的他面容猙獰,冷汗簌簌雨下。
“秦蒼……”他疼的實在受不了了,伸出左手道:“幫幫我……疼……”
秦蒼趕忙彎下腰,讓他圈着自己的脖子,小心翼翼扶着他坐了起來,斜靠在枕頭上。
溫子骞單手抓着床旁的護欄,看着秦蒼幫他揉捏毫無知覺的雙腿,然後掐着他的腳趾頭給他看。
“好點了嗎?”秦蒼賣力的揉着。
也許是心理作用,他必須看着秦蒼用力掐住他雙腳的腳趾,這種撕心裂肺的痛才會慢慢消失。
等幻肢痛散去,溫子骞已經像是水洗一般,衣服都被打濕透了。
秦蒼半摟着他幫他換了一套衣服,扶着他,讓他靠穩了坐好。他必須肩膀貼實枕頭才有安全感,即便靠着東西,也總覺得自己坐在圓滾滾的球面上,左手得撐着,才不會往一旁倒去。
他沒有穿褲子,雙腿間裹着白花花的紙尿褲,身下墊了尿墊。
秦蒼熟練的解開紙尿褲,一只手托起他的雙腿,擡高臀部,一只手快速抽掉紙尿褲往牆角垃圾筐投籃,百分百命中。
溫子骞的恥毛剃的幹幹淨淨,白淨的□□耷拉着頭歪向一旁。他本是面淺的人,此刻卻要叉開腿,羞恥的一覽無遺。
他把頭轉開,胸口堵得喘不上氣。
秦蒼每天要幫他換七八次,早就熟能生巧,從床頭抽出一張,單手就能展開,穿的也是極快,細心的整理好邊角,蓋好了被子。
“看不看電視。”秦蒼扯出一抹笑,不等溫子骞同意,便開了電視,調了一個動畫片津津有味看起來。
從頭到尾,溫子骞都斜靠着,沉默無語。他看着窗外,遠處煙火絢爛。
煙火?對了……今天是大年三十,新的一年來了……
“秦蒼……”他突然撐着身體,想把腰背直起來,可是使盡全力還是直不起背脊。“我想看煙火。”
秦蒼趕忙道:“好,好,我們去頂樓看。”
他把能穿上身的衣物都裹在了溫子骞身上,抱着他上了天臺。
天剛擦黑,興奮的人們便開始點燃爆竹,噼裏啪啦從四面八方想起,讓寂靜的冬夜變得熱鬧起來。
“啪”,一朵朵巨大的煙花在眼前盛開,消失。
溫子骞望着遠方道:“秦蒼,我想坐到天臺上……”
“不行不行,太危險了。”
溫子骞指了指天臺,堅持道:“躺了那麽久,好久沒有看到過很遠的風景了……秦蒼……”他望着平臺的高度,笑的苦澀:“以前那個高度……我擡腿都能跨上去……如今……靠自己我是坐不上去了……”
秦蒼最怕他鑽牛角尖,趕忙抱緊他,讓他坐在平臺上,雙腿垂在外面,腳下就是萬丈深淵。
“你看煙花多漂亮……”溫子骞蒼白的笑了笑,滿足的看向遠方。
秦蒼看過去,點了點頭,“是的,很漂亮。”
“可惜,消失的太快了……”溫子骞輕聲道,望着夜空,煙花絢爛,他本來也會有這樣絢爛的未來,可如今,只剩下破敗不堪的身體。
“我也想放煙火了。”溫子骞笑着說。
秦蒼道:“醫院不允許的。”
“我想放煙火……”這段時間溫子骞精神狀态一直不好,喜怒無常,而且特別執着一些事情。
秦蒼知道,今天若不滿足他,他一定不會罷休。
他把溫子骞抱了下來,放在椅上,走的時候千叮咛萬囑咐:“乖乖等我,我馬上就回來。”
溫子骞受傷之後,他就只用哄小孩的語氣,好像溫子骞不是摔成截癱,而是摔成了傻子。
溫子骞看着他奔跑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視野,才轉頭重新看向遠方的煙火。
絢麗多彩的光芒落在他的眼中也變的得支離破碎,在這辭舊迎新的冬夜裏,遠方的熱鬧更顯得寂靜屋頂的凄涼。
溫子骞想到了童年,想起了媽媽,他在幻想的快樂中,突然笑了。身上的衣服很厚,所以摔倒在地上時,他并不覺得很疼。
他爬的很難,身手矯健的少年,只能在地上緩慢的蠕動。他只能用下巴去使力,一點一點的朝天臺的邊緣爬去。
他從來沒有想過,有生之年,短短不到五米的距離,對他來說卻猶如鴻溝。精疲力竭的時候,他回頭望去,竟然才爬了三兩步的距離。
他忍不住“呵呵”的笑,淚水在冷空氣中刺得臉頰生疼,腦海裏閃過子暄,她低着頭走進病房,默默的站在床旁,她不停的掉眼淚,“噼裏啪啦”一直掉。
他伸出手,想幫妹妹擦幹眼淚,被妹妹躲了開。那一刻,他想把自己的心掏出來,讓大家看個明白。
他說:“子暄……我沒有推子熠……我沒有害他……他是我的弟弟……我不會害他……不會的……”他在心裏期盼,期盼着子暄能夠相信他。
子暄只是哭,哭的喉嚨沙啞,緩緩道:“我恨你……恨你……”
溫子骞只覺的最後的一絲求生的欲望,被擊打的支離破碎,他覺得這樣的自己活着毫無意義。
他趴在地上喘氣,冰涼的地面讓雙手冷的發麻,下巴蹭出血來,好不容易爬到了邊緣,防護臺就像一堵高牆,他仰着脖子卻發現想死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他站不起來,根本爬不上去,想翻過防護的平臺,都是一種奢侈。
有人将他抱起,摟在懷裏,他才發現那人在不停的哆嗦,抖的篩糠一樣。
“一路上我都心跳不安,所以折了回來。”秦蒼幾乎哽咽:“你怎麽可以這樣?怎麽可以這樣欺騙我?如果你翻過那臺階,你是解脫了,那我呢?你要讓我一輩子活在深深的自責中嗎?你不可以這麽自私!不可以就這麽丢下我!不可以……”
他緊緊摟着溫子骞,把臉埋在他的頸窩,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的恐懼,失聲痛哭起來。
溫子骞被他緊緊摟着,仰面望着天空,眼淚湧出。“我沒有害溫子熠……是他推我……我只是本能的抓住了他……可是為什麽沒有人相信我……”
秦蒼大聲道:“我信!我信的!我一直都相信。”他緊緊摟着溫子骞,害怕他突然就消失掉,把臉埋在他的肩膀,眼淚鼻涕控制不住的往下掉,聲音嘶啞道:“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是我沒有守着你,你要是痛苦就打我,你打我吧。”
他說着握住溫子骞的手往自己臉上打,溫子骞滿臉淚,哭道:“傻子,關你什麽事呀。”
秦蒼殺豬般嚎叫:“反正,你要不想活了,我也攔不住你。你要活着憋屈,那我陪你,咱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生死。”
溫子骞看着秦蒼糊着滿臉的眼淚和鼻涕,淚流滿面道:“你以為你在演古惑仔呀,你活着好好的幹嘛求死呀,你傻不傻呀……”
秦蒼哭的渾天黑地直哆嗦,最後還是溫子骞拍着他的後背安慰道:“你別哭了,我不死了,不死了。”
秦蒼哽咽道:“子骞,我真的害怕失去你,爺爺奶奶爸爸……還要讓我經歷多少次才夠?才夠?我怕了,我一想着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我的心都裂開了疼,子骞呀,你就讓我哭吧,讓我哭吧……”
溫子骞本來收了淚,見他又嚎了起來,沒忍住自己也跟着哭起來。這一哭,便一發不可收拾。
天空飄下細雨,點點滴滴。
兩個少年,在寂寞的雨夜中,相擁哭泣。努力營造出來的堅強,在現實中千瘡百孔,寒風卷走體溫,感覺很冷,從身體到心。
可是抱在一起的少年,有感覺到彼此傳遞給對方的那一絲微弱的溫度,慢慢的,滲透進血液之中……
(第一篇章:少年時光完)
第二卷:心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