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22

溫子骞在醫院住了十天,謝波才勉強同意他出院。

“回家別太累了,注意休息,你最少還得靜養十天半個月,聽到了麽!”

溫子骞一邊點頭,一邊翻手上的文件,看都不看謝波一眼。

若非阿斌攔着,謝波又要沖過去搶文件了。

“謝醫生息怒,就幾個急件,今天必須簽字的。”

謝波正想數落:你們公司就沒人了,殘疾人都不放過。

只聽溫子骞溫潤的聲音緩緩響起,無悲無喜:“人這一輩子,什麽都可以有,但是不能有病,什麽都可以沒有,但是不能沒錢。”他擡起頭看了一眼謝波,依舊面無表情,道:“這本就是弱弱強食的世界,沒有人會因為你的病弱殘疾對你忍讓三分,他們只會咄咄逼人,直到将你吃掉。”

謝波皺了皺眉道:“可是沒了健康,要再多錢有什麽用?”

溫子骞嘴角輕輕揚起一個弧度,道:“我本來就沒了健康,要是再沒錢豈不是更慘?你們這種昂貴的私立醫院,會給一個身無分文的癱子盡心治療嗎?”

謝波無力反駁,現實的社會,□□裸的人性。

溫子骞出院後沒時間休息,先去了一趟醫院,看了看溫遠航。

“怎麽……又瘦了?”溫遠航狀态越來越差,說話都有些費力了。

溫子骞摸了摸他的額頭,輕聲道:“我沒事,倒是爸,你要快些好起來,不能放棄,好嗎?”

溫遠航插了鼻飼,說話時扯動導管,讓他很不舒服。緩了片刻,等不适感緩解了些,他才緩緩道:“爸……可能好不了了……你別太悲傷……”

溫子骞臉上看不出太多的感情,手指插入父親白發,幫他理順了頭發。

“那時……剛受傷那會……我曾對自己說……如果你死了……我絕對不掉一滴眼淚……”

“現在呢?”溫遠航望着他。

溫子骞給他蓋好被子,笑了笑道:“如果你把你的股份都給我,我一定在你靈堂哭三天三夜……”

回公司的路上,溫子骞望着窗外沉默無語,直到阿斌問他:“哪裏疼嗎?”他才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疼……這破爛身體哪裏都疼……”溫子骞額頭抵着窗戶,咬着牙道。

到了公司,他先把各部門主管召集一起開了一個業務會。耽擱了十天,積壓下來不少工作,主管們一一請示,他挨個分工部署。

肺功能還未完全康複,腰封無法佩戴,戴上就喘不過來氣。

開到最後,溫子骞也顧不得臉面,幾乎是趴在會議桌上。

主管們低頭看文件,假裝若無其事彙報工作,心裏都尴尬極了。

“這段時間要辛苦大家了,翡翠城項目拿下,我給大家慶功。”

溫子骞強撐着大家離開,才伸手到桌下,按住了跳躍的雙膝。雙腿用束縛帶牢牢捆住,他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

阿斌跑過去,蹲下來幫他壓着腿,他的腳踝綁在輪椅上,痙攣的雙腿彈跳幅度并不大,可是觸摸到的肌肉肌張力卻很高,膝蓋緊緊貼在一起,肌肉突突直跳。

阿斌摸着僵硬的肌肉,心想:一定很疼,摸起來感覺都很疼。

溫子骞的汗水滴在了阿斌的臉上,阿斌看他流汗下雨似的,急道:“沒事吧,你可別暈過去了。”

溫子骞閉着眼,緊抿雙唇,疼的不想說話。

“推你回樓上吧。”他說着,扶住溫子骞的雙肩,想把他扶着坐直,讓他能靠在椅背上休息。

溫子骞腰背已經佝偻,感覺随時都會一頭栽下,低着頭死死咬住牙關,雙手掐住扶手,手背上的經脈清晰可見。他強迫自己吸氣吐氣,艱難的搖了搖頭,聲音暗啞:“別動我……”

他疼的已經直不起腰來。

阿斌蹲在地上不敢動了,溫子骞道:“肩膀……擡高點……”

阿斌趕忙半跪着,身體挺得直直的。溫子骞身子一軟,額頭抵在了他的肩上,把他吓了一跳。

“別動……”溫子骞虛弱道。

阿斌梗着脖子,肩膀用力撐着溫子骞搖搖欲墜的身子。他不知道溫子骞是不是睡了,還是在想什麽事情分散注意力……慢慢的他感覺溫子骞痙攣顫抖的身體慢慢的平緩下來,然後他聽見一聲輕輕地長長的吐氣聲。

溫子骞撐着他的肩把身體坐直,雙臂都有些抖,右手更強烈些,他只能将它搭在腿上,等着它慢慢平息。

“你怎麽出的汗比我還多。”溫子骞看着阿斌的臉道。

阿斌擦了一把汗,道:“我緊張呀,我怕你哮喘又發作,我忘拿藥了。我的娘呀,心都揪起來了。”

溫子骞靠在椅背上,有些虛脫,笑了笑。

“還好,這次緩解的很快。”阿斌道。

溫子骞慢悠悠道:“嗯……我就想……他在用力掐我的腳趾頭……效果還挺好……”

阿斌沒聽明白:“什麽?誰?”

溫子骞捏了捏左拳,感覺力量回來了些,用左手使勁按壓右手的掌心,把蜷縮的手指頭掰直,反複了好幾次,右手也消停下來。

“沒什麽。”他理了理西裝的領子,道:“推我出去。”

上樓的路上,溫子骞又恢複成拒人千裏冰冷的表情,有人給他打招呼,他微微點頭回應。

阿斌在後面推着他,心想:累就說累,疼就說疼,這麽全副武裝,活着多累。

就看着溫總裁裝模作樣,一臉嚴肅的上了樓,剛進休息室,就聽見他松了口氣,肩膀洩了力的塌了下來。

裝腔作勢終于結束了,何苦呢?阿斌偷偷搖了搖頭。

“幫我一下。”溫子骞疲憊道。

阿斌趕忙低頭,讓溫子骞的手搭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手從他腋下穿過托住後背,一手摟起他雙腿的膝窩。他覺得溫子骞又輕了,雖然他很少抱他,可是這次體重掉的非常明顯。

溫子骞躺在床上,只脫了深藍色的條紋西裝外套,白襯衣還紮在西褲裏,腰杆瘦的仿佛一把都能抓折了,小腹平的甚至有點往裏凹。

阿斌覺得這具身體一點也不像截癱病人,沒有多餘的贅肉,肩寬腰窄四肢修長,躺在床上,都像平面畫報一樣賞心悅目。

溫子骞左手搭在額頭上,閉着眼道:“幫我把鞋脫了。”

阿斌“哦”了一聲,彎腰解鞋帶。齊腳踝的短靴,要把鞋帶全部松開,才能把鞋脫下來。雙腳離開了鞋子的禁锢,腳尖立馬耷拉下來,自由的向遠方伸展。阿斌看着床上的人,襯衣西褲繃直的雙腳,有些出神。西裝革履全副武裝,溫子骞即便坐在輪椅上也有運籌帷幄,掌控全局的氣勢,可是一雙廢腳暴露在視野,突然就覺得那些不過是虛張聲勢,微拱的腳背和廢棄的腳踝,暴露了主人的無能為力。

阿斌嘆了一口氣,拉着被子輕輕給他蓋上,退了出去。

溫子骞這一覺睡得很踏實,也許是身體太疲乏,不多時就進入了夢鄉。正睡的香,突然一陣鈴聲撕破了好夢,他被吓得心髒猛地提了起來,“突突”亂跳。他有起床氣,不論早上中午,低血壓讓他頭暈頭疼,尤其是這種猛然醒來。

電話還在枕邊“滴滴答答”響個不停,好不容易平複的心情又翻江倒海起來,一肚子的火憋得難受,他擡手抓起電話就想扔出去,屏幕劃過眼簾時,他頓了頓,然後接了電話。

“喂。”他刻意清了清嗓子,讓聲音聽起來不要那麽低糜。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他皺了皺眉頭,不悅道:“說話,秦蒼!”

電話那邊沉默着,溫子骞也沉默,兩個人隔着電話,就像被隔在兩個世界。

溫子骞覺得頭疼,把電話挂了,剛挂又響,沒完沒了的糾纏。

“秦蒼……”溫子骞嘆了一口氣,道:“你說話吧……我想聽聽你的聲音……”

“不要躲我……”電話那頭聲音嘶啞。

“我沒有躲你。”溫子骞道。

“不要讨厭我……”嘶啞的聲音開始發顫。

“我沒有讨厭你……重來沒有……”溫子骞堅定道。

“即便不愛我……請讓我愛着你……”

溫子骞聽見那頭輕微的壓抑的哭聲,他能想象秦蒼咬着牙忍耐的模樣,他覺得自己的心也碎了,聲音輕柔的連他都覺得不像自己的。“小子,哭啥?那麽大的人了?多大點事?我不生氣了,你回家吧,晚上我回去給你做飯吃。”

電話那頭,壓抑的哭變成撕心裂肺的嚎,溫子骞把電話放在耳邊,微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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