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求票求收~
老範倆口子臨時決定住到別墅區自帶的度假酒店裏。
那是一棟外形漂亮的木制建築,卻配有一個金字塔形狀的精巧玻璃前廳。作為別墅區開發階段就規劃好的酒店,它占據了幾乎最有利的地形,依山傍水,沿着河流有長長的木棧道可供散步之用,每一個客房都配備寬闊的陽臺,站在上面很輕易就有青山綠水,清風徐來的享受。
但老範倆口子住進去有種倉惶的味道,他們辦入住手續時,老範在前臺忙和,她陪着楊女士在一旁等着。
就是在這時,楊女士問了她一個很久以後都忘不掉的問題,她問:“小謝,我兒子,是不是其實沒那麽壞?”
好人與壞人,如何能從一個案件中判定呢?謝風華想了想,反問她:“您想聽我說千篇一律的好聽話嗎?”
楊女士目露哀求,點頭說:“我想。”
“抱歉,我說不出。”
“不好意思,”楊女士狼狽地笑了下,“我可能,可能太想聽到一點點肯定的聲音,你不知道網上那些人都怎麽罵他,罵我們全家,他們說得我都糊塗了,難道我處心積慮把文博當成一個變态養大嗎,難道我培養了那麽多人才,卻故意要把我自己的親生兒子養成一個失敗者,一個懦夫,一個只會朝女人動手的窩囊廢?我不記得我有做過這樣的事……”
“楊老師,不要去看不相幹的人的評論,”謝風華低頭看她的眼睛,真誠地說,“也不要希望由我來說些不着邊際的話,您并不是那麽好糊弄的,何必呢?範文博,他是個成年人,成年人就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而您只是他的母親,那麽,像記住一個兒子那樣記住他就好了。”
“謝謝,”楊女士眼圈發紅,“謝謝你還肯安慰我。”
這時老範走過來說:“手續辦完了,我們走吧。”
楊女士讓他稍等,她拉住謝風華的手,把她帶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不知何時又飄起毛毛細雨,隔着水一排水杉郁郁蔥蔥,煙雨朦胧之間,幾只水鳥啼叫着從水面掠過。
“小謝,我一直沒說,但我心裏對唐貞的事一直很抱歉,很抱歉。”
“您如果想再重複什麽範文博很愛唐貞之類,我不大想聽。”
“我知道,我不說,但有件事我覺得你該知道。”楊女士低下頭,小聲說,“唐貞去之前就我能感覺到,他們的婚姻并不像看起來那麽美滿,她情緒一直低落,整個人沒精打采的,我想帶她看醫生檢查身體,但文博極力反對。他說我把手伸太長,是不是要管到他們被窩裏。話說得很難聽,我氣得不行,當場就決定出國不再管他們。後來還是唐貞自己跟我說,她只是工作不順利才那樣,多睡睡就好了。我當時不知道怎麽回事,居然就信了……”
謝風華那一剎那仿佛感到有股冷風吹過脊梁骨,令她渾身毛孔炸開,她将手從楊女士手裏掙脫開,冷漠地說:“所以您終于肯承認唐貞得了抑郁症,而且你跟範文博都不是沒有察覺,只不過沒一個人當回事,對嗎?”
“小謝,對不起,但我不是研究心理學的,我們這個歲數的人,抑郁症是個新名詞,文博太好面子……”楊女士痛苦地搖搖頭,“當然,我現在說什麽都沒有意義,我這幾天常在想,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們都遭了報應,文博也沒落得個好下場…… ”
謝風華一言不發,她望着窗外的風景,那連綿的浸染着雨水的杉樹林。
她忽然就不想再說下去了,讓她說什麽,說對啊幸虧有報應,還是說別迷信,世界上沒有報應這回事?
說什麽都像在反諷,說什麽也都不合适。
謝風華幹脆地掏出車鑰匙對楊女士說:“天不早了,我先走了。”
楊女士為這突然而顯得有些手足無措,點頭說:“好,那你開車小心點。”
謝風華回頭問她:“楊老師,來這的穿山隧道,有什麽奇怪的傳聞嗎?”
“穿山隧道?”楊女士搖頭,“沒聽說過,隧道是這幾年才修的,很新,有了它節省很多時間,我以前去學校上課,每次來回都兩趟,連堵車都沒遇到過。”
謝風華點點頭,看來從隧道裏經歷詭異場景的事是發生在她個人身上的特例。總不能跟這個老太太說,我在來的路上進隧道去了另一個時空,一個恐怖的,絕對孤獨的時空。
回去的路況很通暢,盡管車流量比來時多了不少,然而就如楊女士說的,新修的隧道路面平滑規整,車開在上面幾乎能感覺輪胎壓着馬路不做痕跡一樣的輕盈。而且燈光也不僅從頂上傳來,實際上兩邊沿着牆體都有小燈和夜光裝置,即便發生停電,這裏也不會漆黑一片。
所以到底為什麽會出現那種猶如上世紀四十年代防空洞一樣荒涼壓抑的場景?開在溫暖的遍地橘黃的燈下,連那個詭異場景都遙遠得像幻覺。
除了高老師的電話依然沒法找到他本人,在聽到助理先生宛若編程一般計算過聲調起伏的聲音時,謝風華挂了電話。
她從郊區回來後,将車直接開到範文博被推下去的高架橋上,那個視頻她已經看過多次,現在實地開過去,才發現範文博真的很倒黴。摔下去的地方下面正好有一個三角形安全島,兩旁各有兩處小花壇,範文博之所以會當場死亡,皆因頭磕到花壇拼馬賽克邊角所致。
她将車開到橋下找地方停好,站在安全島那擡頭往上看,高架橋離之至少十米,一個成年人摔下來,如果不是頭撞到尖利硬物,是不是會死其實不好說。
這時遠方忽然傳來火車轟鳴聲,謝風華轉頭看過去,城際火車正穿行而過,車頭燈離這麽遠依然刺眼。
她目送火車,左右看看,發現了路旁有家 24 小時便利店。謝風華走過去,推開店門,拿了兩個紫菜飯團和一瓶水,到櫃臺付錢。
收款的是個阿姨,大概下崗再就業人員,對工作有遠較年輕人多的熱心,她看到謝風華拿的水,馬上建議說:“要不要換成玉米汁,今天玉米汁買一送一哦。”
“不用了。”
“紅豆湯呢,我們這紅豆湯可多紅豆了。貨真價實。”
謝風華說:“那來一個。”
阿姨對她這麽上道非常滿意,笑眯眯地給她裝了一大杯,封了封口,又拿吸管給她,問:“現在喝不?我幫你插吸管?”
“行。”
阿姨于是用力噗的一下插入吸管,遞過去給她。
謝風華用手機掃碼付了錢,一邊喝紅豆湯一邊問:“我看這邊便利店很少。”
“是啊,臨近大馬路,方圓幾百米就我們一家。”
“那如果經過這,要買點吃的喝的,也得來你們這?”
“那可不。”
“您一個人值白班?”
“兩個,不過另一個這兩天請假了。老板摳,沒辦法,不過我還幹得動,辛苦點也沒什麽。”
“問您個事,”謝風華從手機相冊中點開莊曉岩的照片問,“您在店裏見過她嗎?”
阿姨看了看說:“沒有。”
“那他呢?”謝風華給她看周律師的照片。
“也沒見過。”阿姨眯着眼看了會,搖搖頭,“我就站在這,有時候客人多,只管掃碼算賬,頭都不用擡的,誰來誰沒來,我說的不準。”
謝風華道了謝,微笑說:“你們店監控是好的嗎?”
“是好的,”阿姨狐疑問,“哎,美女啊,你問這麽多是幹嘛,你是警察?”
謝風華點了點頭,微笑說:“對,麻煩你給你老板打電話,警察辦案,要調前幾天的監控,請他配合。”
阿姨驚詫又壓抑着八卦欲,忙不疊去給老板打電話,等老板過來調監控還要點時間,這期間謝風華将紅豆湯喝了,飯團吃了,還接了老季的電話。
老季說調查周律師有點發現,問她在哪,謝風華報了地址,他正好離得不遠,不一會就開着車過來了。
老季不是一個人來,車上一同下來帶着一個穿着制服的年輕民警,介紹說:“這我徒弟小徐,小徐,這是市局的謝副隊,叫人。”
謝風華明白了,這是因為小徐是老季信得過的自己人,這個事不好帶隊友來,但徒弟私下幫忙卻說得過去。
小徐是個自來熟的年輕人,俨然就是一個年輕版的老季,見到謝風華第一時間笑得裂開嘴,伸手握住她的,一個勁說:“謝副隊您好您好,哎呀我這是久仰大名,如雷貫耳,有什麽需要我做的,您盡管吩咐。”
“行了行了,少丢人現眼,”老季一巴掌拍了他腦袋,對謝風華說,“不好意思,孩子見人還是太少。”
謝風華微笑說:“不會,我看挺精神的。”
“也就是看着還行而已。”老季問她,“在這等什麽?”
“監控。”謝風華淡淡說,“希望我沒猜錯。正好小徐來了,等會重點幫忙看一下案發那天晚上的。”
“是!”小徐幾乎要立正,又挨了老季一下。
老板姍姍來遲,見到穿制服的小徐和兩名便衣後明顯态度嚴肅很多,帶着小徐就去店裏員工休息室看監控,謝風華與老季站在店外等着,謝風華問:“你發現周律師什麽問題了?”
老季說:“他跟莊曉岩是高中同學沒錯,但在這之前,他跟莊曉岩還是鄰居,莊曉岩父母沒離婚時,兩人住的地方就是上下樓。”
“從小就認識啊。”
“後面可能有幾年沒來往,但絕對不是莊曉岩說的老同學重逢只聊了一次的關系。”
“她果然在撒謊。”謝風華看向老季,“範文博被推下橋那一晚,他在哪?”
“在加班,加班完了就回家,一晚上沒出門。”老季皺眉,“加班那個倒有打卡記錄和辦公樓保安證明,但他住的是普通小區,沒有監控。”
“也沒有證人?”
“沒有。”
他們正說着,小徐跑出來用近乎歡呼的聲音說:“師父,謝副隊,快來看。”
謝風華與老季忙進去,櫃臺後的員工休息室裏放着一臺電腦,小徐用鼠标點了幾下,說:“我快進地看了案發當晚的監控,一開始都沒什麽發現,我就心急跳到案發時刻,淩晨三點左右開始看,結果就看到這個!”
屏幕中顯示進來一個穿着黑色雙排扣夾克的男子,低着頭,但他們都認出這正是周律師,時間顯示是淩晨兩點五十分。
謝風華沒有回答,而是皺眉說:“淩晨兩點五十來這,與其說路過,不如說他像在等。”
老季臉色也嚴肅了:“難道說等範文博從上面掉下來?所以要買點東西補充能量?”
謝風華沒有回答,而是湊近看:“他買的什麽?”
老季請阿姨上前辨認,阿姨看了兩眼非常老道地說:“礦泉水、士力架、活絡油、拉傷膏藥,這些東西我每天都賣,錯不了……”
“你們便利店還賣藥?”
老板不好意思地說:“就幾樣便藥,全是非處方。”
謝風華一下想起來了,她看向老季:“你還記得我那天跟他握手時說什麽了嗎,他手上有股味,活絡油的味。”
“這只是證明他的手受了點傷,”老季皺眉,不解問,“有什麽問題嗎?”
“手受傷沒問題,問題是為什麽受傷。”
老季一下明白了,他看向自己徒弟,問:“莊曉岩住的地方,我記得在你們派出所轄區裏,她之前有因為家暴而報過警嗎?”
小徐搖頭:“應該沒有,我對家暴報警都比較留意,師父您知道的,如果她報過警,我肯定會上門回訪。”
謝風華與老季相對而視,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看到駭然。
“我剛見過範文博的父母,他父親一直聲稱,範文博從小到大沒打過人,”謝風華輕聲說,“ 我最後一次見到範文博時,他也是跟我大聲嚷嚷他沒打過莊曉岩,但我當時只當他在狡辯就沒理他,但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呢?”
“打人是一種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沒經驗的人動手,反而容易打着打着還扭傷自己的手。”
“周律師看着就不像會打架的,”小徐恍然,“怪不得要買活絡油。”
“媽的,差點讓人給糊弄了,”老季罵了一聲,“我早說什麽來着,那小子看着就不像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