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趙疏遙擡頭看着“南市小公園”的牌匾,心裏沒太多的波瀾。這一片幾乎全部都翻新了一遍,和十年前大不相同,那麽曾經的房子變成小公園也不足為奇。
他沒作停留,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回家了。
出租車驅離這條馬路後,一個人影吭哧吭哧跑過小公園,正是鐘時天。
他沒帶圍巾,寒風從他的領口鑽進去,冷得他發抖,遇到大風他得停下來背過身去,肩膀瑟縮起來。
作為一個微胖子,他的脂肪從來沒有為他燃燒禦寒過。
幾步一停,等他來到自家超市,已經是二十分鐘之後了。
他還沒來得及找阿又,就聽到在門口另一側的休息處傳來響亮的呼喊:“永恒的時光天使!”
頓時,超市裏的收銀員、顧客全都不約而同的看過去,再順着那人的目光看向鐘時天。
鐘時天羞恥得要挖地三尺,小跑過去羞赧地說:“你神經病啊?!”
阿又笑得潇灑,“這叫遲到的懲罰。”
鐘時天瞪他一眼,然後被他拉進購物區拿了飲料和零食,結賬時鐘時天的臉就是最好的免單卡,收銀員刷完所有東西的條形碼之後,再刷一下權限,東西就可以帶走了。
他們回到休息區坐着。阿又開了包薯片啃得咔咔響,無比羨慕地說:“超市小開真爽啊,我小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擁有一家超市。”
“誰不是呢。”看到零食鐘時天也饞了,拿出了一塊巧克力。
“你們家還缺兒子嗎?”阿又賤兮兮地笑道。
“不缺了,不過嘛——”鐘時天促狹地看着阿又期待的神情,“缺只寵物。”
“能耐了你啊,敢耍我!”阿又快速伸出手,在鐘時天細嫩的臉上大肆蹂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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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手好髒!別碰我!!!”鐘時天掙紮着躲避,他縮到旁邊的座位,委屈地擦臉。
“你瞧瞧你,比女生還愛惜臉蛋。”阿又搓了搓手指,“不過你的皮膚好像比女生的好,又軟又滑的。”
“說得你好像摸過女生的臉似的。”鐘時天嘟囔。
“小看我了是不是?”阿又一揚眉,“元旦晚會的routine,臺下全叫我的名字,我會缺女人?”
“你沒女朋友是事實啊。”鐘時天說。
“高三了想專心學習不行啊?”
鐘時天用一種“你逗我啊你要是專心學習現在就這不在了”的眼神看着他。
“談正事吧,作業呢?”阿又問。
“哦哦!”鐘時天屁股一扭,又坐回阿又身邊,他把書包直接塞給阿又。
阿又打開書包一看,“我靠鐘時天,你把你家都背出來了吧?”
鐘時天嘿嘿地笑。
“有哪些是給我的?”
“都是給你的。”
“?”阿又疑惑地看着他,“你開玩笑的嗎?”
鐘時天眯着眼睛笑,看起來就像個可愛的笑臉團子,“數學加理綜而已啦,多嗎?不是很多吧?不是很多吧?”
他一邊說還一邊蹭阿又的肩膀,聲音因為感冒,就像溫熱軟糯的年糕,阿又就這麽恍恍惚惚的,把包背在自己身上了。
鐘時天悄悄比了個耶。
吃飽喝足後,他們倆離開了超市,阿又打算再回趟學校,鐘時天送了他一段路。
他們走得是近路,在榮昌路有個小巷子,穿過去再往前走就到學校了。
“對了,你之前不是跟我說有家公司找你去當練習生嗎?後來呢,你去了嗎?”阿又問。
“呃……那種一看就是騙子的,我怎麽可能去。”鐘時天有些窘迫,幸好這段路的燈光昏暗。
“是嗎?可你當初可不是這麽說的,你不是可興奮了嗎?”阿又狐疑。
“今時不同往日。”鐘時天說,他原本是想等事情确定了,他正經當上練習生後再給街舞社的夥伴們一個驚喜,現在看來他可真是未雨綢缪了。
“下一屆社長,你有沒有興趣?”阿又突然轉了個話題。
“社長?我?”鐘時天怔了一下,“可他們都不聽我的話。”
“你當了老大他們不就聽咯?”
“阿又,你不會要退了吧?”鐘時天問,其實高三後參加社團的人都會自覺退出,或者就占一個名額,不會再參加活動,像阿又這樣非常活躍的才是奇怪。
“不退,退社團學校還有什麽意思?”阿又勾過鐘時天的脖子,“我只是想看看你當社長的樣子,你這張毫無威嚴的臉嚴肅起來會是什麽樣的?”
“天下第一美男樣。”鐘時天說,“你的手好涼,不要碰我的脖……”
鐘時天忽然頓住。
“是你的脖子太熱了吧?時天,怎麽了?”
“那裏……怎麽有人在裏面?”鐘時天看着對面的複式小樓,窗戶裏傳出了明顯的光亮。
“有人住進去了呗。”阿又說,“那房子空了好多年了吧?”
“我進去看看。”鐘時天小跑過去,卻被阿又拉住了。
“那是別人家,你亂闖像什麽話?”
“可,可不應該有人啊,上次我來還是空的。”鐘時天不安地說。
“我聽說那裏面有人自殺。”阿又低聲說,“可能不是人,是……鬼啊~~”
路燈很應景的閃爍了一下。
“沒有鬼。”鐘時天扁了扁嘴。
“得了,走吧。”阿又拽着鐘時天的胳膊繼續往前走。
快到那條近路巷子時,鐘時天的感冒反應全複蘇了,又是咳嗽又是打噴嚏,把阿又吓了一跳,得知他感冒後,二話不說原路返回,把鐘時天送回家。
“你說憑什麽有女朋友?我鼻音那麽重你都聽不出來?”鐘時天哼哼。
“你平時說話也有鼻音的好不?”阿又翻了個白眼,“感冒就說感冒,我知道你生病了還會讓你出來嗎?”
鐘時天笑出了鼻涕泡泡。
阿又無比嫌棄。
然後鐘時天回到家,又拿了一摞英語卷子給他。
阿又看着他那張得寸進尺的小奸詐嬰兒肥,最終還是敗在了他可憐兮兮的紅鼻頭之下。
“拿零食?”向來溫和的母親沉下了臉,“外面五度,你呆了一個小時,想燒壞腦子是不是?”
鐘時天銜着溫度計躺在床上,眼睛被身體的熱氣熏得水汪汪的,他可憐巴巴地看着江茹。
“病好之前不準出門。”江茹把手機放在他的耳邊,“剩下的你哥和你說。”
鐘時天委屈地抽鼻子。
果不其然,鐘時天被他哥狠訓了一頓。哥哥鐘時年是律師,嘴巴厲害得很,從鐘時天上當受騙到抱病出門過度的自然犀利,他還非常了解鐘時天的德行,但凡鐘時天想把手機放在一邊逃避時,他像是長了眼睛似的冷冷道:“你試試。”
鐘時天都快哭了。
鐘時年看在他發燒的份上,只訓了一遍,挂了電話後鐘時天像沒了半條命,虛弱地縮進被子裏。
“知道錯了嗎?”江茹把被子拉開條縫讓他呼吸。
鐘時天不說話。
“再不拿身體當回事,我就叫你姐回來,給你紮幾針。”江茹說。
鐘時天一下探出腦袋,控訴地看着她。
他還有個姐姐,和鐘時年龍鳳胎出來的鐘時月,職業是醫生,她在家的時候鐘時天要是發燒了,不管年紀多大也得脫褲子讓她紮針,這是鐘時天不可磨滅的痛苦回憶。
江茹滿意地看到了他忌憚的樣子,摸摸他的腦袋,讓他好好休息,然後關燈出去了。
鐘時天閉上了眼睛,雖然身體是熱的,但他還是覺得冷,冷熱交替讓他很累,可卻睡不着。
他又想到榮昌路的那間房子了。
如果有人住進去了,那就是件好事,那裏是讓他無法從噩夢中脫離的觸景之地,要是別人的生活痕跡把他記憶中的覆蓋過去,那他也就不會再夢到那個人了吧。
第二天早上,趙疏遙醒來的時候剛七點出頭,天還沒完全亮。
他盯着天花板上垂下的日式紙燈,有種如在夢中的恍惚。
他回來了,回到了和媽媽生活過的房子裏。
飄忽的神續三秒後被按回腦子裏,他清醒了過來,坐起來,空氣中的寒冷争先恐後地汲取他的體溫,他差點又想躺回去。
還是不太習慣南方沒有暖氣的冬天。
他快速穿上大衣,然後洗漱,在做這些事時他已經規劃好今天的安排,家裏的很多家具都老化了,他要重新購置些,順便買些學習用品,為一個星期後的開學做好準備,買一束百合花,媽媽喜歡百合花。
洗漱後他決定給自己做一份早餐,他昨天買了雞蛋和面條,調味料只有鹽和油,不過應該夠了。
然而事實證明,他太高估自己的廚藝了。
趙疏遙看着糊透了的鍋底,就如同他的臉色。
他放棄了,郁悶地啃面包。
家裏沒有取暖的工具,趙疏遙吃完早餐,手冷得像冰塊。
他往手裏呼了幾口氣,扭頭看到了竹刀。
他脫下外套,輕裝出門,前院的空間足夠讓他舒展手腳。
他雙手握着竹刀,左右腳一前一後,上身自然微曲,看上去并不緊繃,卻給人一種蓄勢待發的緊迫感。
他先使出一套基礎動作——上下劈擊。
這是簡單樸實的舉起竹刀再用力劈下的動作,但結合的腳下的前移,以及手臂力量的爆發,使得這一動作似乎劈開的空氣,圓潤的刀身也劃出了淩厲的聲音。
每劈下一次,趙疏遙就會前進一小段距離,直到他從院子的這一頭到了另一頭,他轉身換了動作,依然是基礎動作,斜向劈擊。
竹刀高舉斜向落下,修長的刀身劃出鋒利漂亮的弧度,這個動作的細節比上下劈擊的要多,但趙疏遙完成得更快更利落,手臂肌肉撐起寬松的袖子,可想而知這一招打在人身上會是怎樣可怕的後果。
将所有基礎動作都過了一遍,半個小時過去了。汗水從趙疏遙的鬓角滑落,在沿着他的輪廓從下巴滴落,他的呼吸平穩,站在冷空氣中,隐隐有熱氣從他的身體裏升騰。
他随手抹了一把汗,正要回身進屋喝水,眼角忽然瞥到牆角,那裏和別的地方一樣光禿禿的,唯一不同的是上面突兀的立着一根木棍。
他的目光緩緩在上面凝固。
伫立許久,他掉頭走向那裏,蹲下身把竹刀放在一旁,稍稍用力就把木棍拔了起來。
如果他的記憶沒出錯,這裏應該埋了些什麽。
他用木棍把這一小塊土地捅松軟,然後挖開,挖了二十厘米左右後,果然摸到了一個硬物,他拿了出來,是個髒兮兮的玻璃瓶,把泥污擦開,他看到了瓶身上竟有熟悉的字跡。
是媽媽的字,寫的是:
時天和疏遙的時光膠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