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趙疏遙下車後,臉色蒼白。
他有胃病,在趙家為了眼不見心不煩,他一整天也沒吃什麽,在火車上簡單的吃了面包,一直撐到了現在。藥……他記得放在行李箱裏,在這裏不方便打開,他只能拖着箱子跟着人群走往出站口。
南市的火車站有一半是施工狀态,電梯無法使用,全是臨時搭建的樓梯,到站廳內短短的距離,被蜿蜒曲折得長了百米,在途中還要被行人擁擠。踏入南市的第一刻,趙疏遙心裏并不愉快。
他的行李箱二十來斤,在往常他一路提着也沒用問題,但是現在,胃疼加上體力流失,他上樓有些磕絆。
最後一層樓梯,出口就是火車站外,但臺階卻格外多。趙疏遙皺緊了眉,提氣拎起行李箱。
他在心裏默默數着臺階數,還差一點兒了。
可他的手臂酸疼,手指白中泛紫,登到倒數第二級時滑輪沒有擡高,撞出了聲響,行李箱脫手。
趙疏遙的眼裏劃過慌亂。
就在這時,行李箱被身邊的人撐住,再順手往上推,安然無恙的來到了平臺。
趙疏遙轉頭看過去,是個嚴實的人,應該是男生,穿着藍色的羽絨服,戴着帽子和口罩,全身上下唯一裸露的地方就是眼睛,趙疏遙瞥到他有長而翹的睫毛,非常漂亮。
這個男生似乎并沒有察覺到自己做了件好事,也不知道有人在看他,沒有絲毫停頓離開了。
趙疏遙的視線跟随着他的背影,低聲說了句“謝謝”。
大概是現在他的情況太過糟糕,乃至于僅僅是一點點善意,也能讓他舒然心暖。
“喂,媽媽,我到了,剛出站。”鐘時天拉下口罩,帶着軟嫩嬰兒肥的臉上暈着酡紅,他有些鼻音,“不用來接我,我自己會回去……我躲什麽?啊,我知道了,你們要家暴我是不是?我真的知道錯了,好媽媽,不要罵我。”他撒嬌得非常軟糯,“只此一次,我絕對不會在被騙了。哼哼,要是他們真的好好培養我,我肯定會成為巨星的!哎呀,我就是說說,說說也不行嗎?我哥?我哥他忙得很,他把我接走之後我就沒見過他幾面,連車票都是他的助理拿給我的,他回來你們要說他,他不在乎我了。”
鐘時天等來了一輛出租車,他上了車,還在說着:“你可千萬不要把我被騙去當練習生這件事和別人說,誰都不行,特別是葉小敏!上高中了我好不容易長得比她高,不能再讓她逮到我的新弱點讓她嘲笑。你答應我的哦,說了我就,我就絕食!嘿嘿,我就知道你疼我。什麽?作業?我次……吃我自己!怎麽辦啊媽媽,我一筆也沒動!”鐘時天焦急不已,他的明星夢怎麽可能會有作業的一席之地,可回歸現實這就是噩耗。“我、我都有點感冒了,華市可冷了,我睡也沒睡好,還做噩夢了。”
說到這個,鐘時天聲音不自覺帶上了委屈,長而卷翹的睫毛垂下來,像只可憐的小動物,“都過去那麽多年了,我怎麽老做那個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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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出來可能不像噩夢,夢裏只有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孩,他的臉是模糊的,可眼睛非常清晰,墨玉一般,含着怨恨,冰冷,卻也含着淚水的眼睛。夢裏鐘時天沒有被殺被砍,也沒有血肉模糊,那個小孩只是對他說,你一定會後悔你對我做的一切。
趙疏遙離開車站,第一件事就是找藥店,買胃藥,然後進了一家小面館,吃了一碗熱騰騰的肉湯面。
胃疼總算緩解,體力也得到了補充,他呼出了一口熱氣,離開了面館,準備回家。
他選擇坐公交,随着公交的行駛,這座城市漸漸展露在他眼裏。
南市只能算三線城市,面積可能就華市的兩個區那麽大,有高樓大廈,也零星散落的筒子樓。他十年沒有來過,這座城市對他而言很陌生,可他卻還是能找到熟悉的一隅。耳熟的站名播出,他看到了即視感極強的街道。
他快到家了。
他看着窗外,眼睛一眨不眨,這是他放學必經的路,媽媽牽着他的手走過了無數次,路燈似乎還是當年的那盞,不知道還會不會亮。
“榮昌路到了,請從後門下車,下車請注意安全。”
趙疏遙回神,他起身,拎着行李下車了。
榮昌路這帶好像還沒徹底開發,許多房子都是十多年的老房,包括他家。
是一棟帶着前院的複式小樓,院子的外牆光禿禿的,還殘留着沒洗幹淨的塗鴉。
低矮的鐵門鏽跡斑斑,成年人手掌大的鎖也是鐵鏽色,但依然堅實。趙疏遙以為得用上潤滑油才能打開,沒想到鑰匙插進去輕松就能擰開。
前院光禿禿的,不過倒還算整潔,他來到了正門,呼吸忽然急促了起來。
有些緊張,有些激動,還有些惶恐,和難過。
他終于回家了,可只剩他了。
拿鑰匙的手顫了顫,他打開了房門。
沙發,茶幾,電視機,冰箱,餐桌……所有的家具都是當年的模樣,它們的時光駐止不前,等待着主人的歸來。
仿佛一切都沒有變,可不會再有人從廚房裏探出頭,笑着對他說“お帰り”(歡迎回來)
趙疏遙站在玄關,沉默了許久,他輕聲說:“ただいま。”(我回來了)
平複了複雜的心情後,趙疏遙察覺到了不對勁,這個家整潔得太詭異了,就算密封得再好,也不可能經過十年也沒有一點堆積的灰塵。
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趙明凱安排了人過來先打掃,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別的。當然他也不會為此聯系趙明凱,他希望今後與他們再無幹系。
把行李都安置好後,趙疏遙開始困倦了,他已經三十多個小時沒合眼了。
他簡單沖了個熱水澡,然後從櫃子裏拿出兩床被子和一個枕頭,一床鋪在地上,一床蓋在身上,他躺在上面閉上了眼睛,好久沒有在榻榻米上睡覺了。
趙疏遙一覺睡到了天黑。一看時間,快九點了。醒來後肚子也餓了,他不打算再折騰自己的胃,于是他出門買晚餐,順便再買些生活用品。
冬天的夜晚,街道上行人不多,是不是有寒風吹過,讓人不覺加快腳步。趙疏遙不怕冷,他的步調平緩,目光掠過四周的每一個景物。
路燈果然有幾盞暗淡,幾盞閃爍,讓這一帶看起來詭異危險,但穿過幾條街,華光璀璨,那裏的繁華和榮昌路形成對比。
他跟着身體記憶的引領,找到了目的。
趙疏遙隔着一條馬路看着對面的中型超市,眼裏有暗流湧動。
時光超市,還在啊,那麽那個混蛋是不是也還在?
他通過馬路,走進了超市。
雖然這家超市還在原來的地點,名字也沒變,但規模不可同日而語,十年前這裏只能算便利店,也就711那麽大,如今面積起碼是當年的五倍。
就算是十年前,鐘時天那便利店店長的兒子的身份已足夠讓同齡人羨慕,趙疏遙不想承認,裏面也包括了他。
他還記得那時候,鐘時天拉着他的手來到這裏,像巡視自己的領土一樣驕傲,他信誓旦旦地承諾,遙遙,以後這裏的東西你可以随便拿,我的就是你的。
他多麽的開心,因為有人願意和他分享自己的一切,他不如鐘時天優沃,卻也想把自己的所有的所有都送給他。
可之後呢,那個可恨的人,張開雙臂攔在他面前,靠近這裏一步也不讓。
這是我的地盤!你滾開!
咔呲一聲,泡面被捏碎。
趙疏遙面無表情地把它丢進購物車。
半個小時後,他拎着滿滿一袋走了出來,轉身正要原路返回,可腳步一頓。
既然超市的地址沒變,那他家的地址……
趙疏遙的步伐一轉,朝着另一個方向走去。
“阿嚏!”鐘時天抽出兩張紙,用力擤鼻涕,他腳邊的垃圾桶已經堆滿了用過的紙巾。
“寶貝兒,身體最重要,休息吧。”鐘母江茹在門口擔憂地看着他。
“還有三天就開學了,再不趕我寫不完。”鐘時天甕聲道,他的房間空調暖氣非常足,他白嫩的臉染上了粉紅,就像個小團子。
“所以,你為什麽要把作業都堆到最後?”江茹好笑地問。
“……”因為我以為當了練習生後就不用寫了,該死的騙子。
鐘時天不敢這麽說,只能憋屈地奮筆疾書。
“十點之前要上床睡覺哦,不然我會打電話給你哥,讓他來教育你。”江茹和善地說。
“誰怕他。”鐘時天嘟囔。
寫到了九點半,手機屏幕亮了起來,是阿又發來的微信。
阿又是圈內名,真名叫杜昊,是和鐘時天同社團的學長。
他點開。
阿又:在幹嘛呀永恒的時光天使。
鐘時天眼角抽搐了一下,永恒的時光天使是他中二期給自己起的綽號,高中後已經被封存進黑歷史裏了,可阿又不知道從哪裏聽來,每次說話第一句都會先調侃他。
十天:趕作業。
阿又:急什麽,你不是還有三天嗎?
十天:……
阿又:出來玩啊。
十天:玩什麽啊,我十點前不上床睡覺會被罵的。
阿又:真是乖寶寶。
十天:不對,你們高三不是還在上晚自習嗎?
阿又:(陰險)我早退了,看書太無聊了。
十天:(無語)
阿又:出來請我吃東西,我幫你分擔作業怎麽樣?
鐘時天眼睛一亮。
十天:一言為定!你在哪?
阿又:你家超市門口。
十天:等我十分鐘。
發完這條信息,他放下手機,把作業全都塞進書包,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背上書包跑出房間。
江茹正在給他熱牛奶,見他出門驚道:“寶貝兒,要去哪兒啊?”
“去超市拿點零食!”
“家裏不是有嗎?”
”我想要新鮮的!很快就會回來,不用擔心!”他出門,噔噔噔跑下樓。
而與此同時,趙疏遙也來到了記憶中的那個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