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這是鐘時天從所未有的絕望,他甚至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口,趙疏遙大半的體重壓在他的胸口,他連呼吸都幾乎做不到,只能痛苦地揪着趙疏遙的袖子,做細微而徒勞的掙紮。

趙疏遙像是冒着猩紅地煞氣,如同修羅從畫中走出來。這場對峙,沒有除了動手之外的發展方式。

“時天!下來幫我個忙,這個太緊了我擰不開。”江茹在樓下喊道。

這是一道救贖之音,因為趙疏遙在聽到之後便放開了鐘時天,站直了看着他。

鐘時天如獲新生,滿臉通紅的坐了起來,他擋着胸口,那裏還是疼得厲害,他懷疑自己的骨頭裂開了。

趙疏遙不說話。

鐘時天低着頭,艱難地呼吸着,他用力眨了幾下眼,才說:“對不起,我出言不遜,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對不起。”

趙疏遙還是不說話。

鐘時天不啰嗦了,他站了起來,可因為腿軟,起身到一半又狼狽地坐下去,這個糗打破他所有的防線,他忍不住發出一聲抽泣,但又立刻憋住,用力站起來,快步走出房間。

“要擰什麽?”鐘時天走到廚房低聲問。

“這瓶料酒,我用刀來撬都沒用。”江茹說。

鐘時天接過來一擰,也沒擰開,他的手像失靈了一樣顫抖着,無法用力。

江茹看着兒子幾次發力都失敗了,問:“怎麽了寶貝,太緊了擰不開是嗎?”

“沒有。”鐘時天搖頭,鼻音很重,“我擰得開。”

“寶貝?”江茹皺眉,捧起了鐘時天的臉,“你怎麽了?臉色為什麽那麽差?眼睛也是紅的。”

“沒事。”鐘時天不自然地撇開臉,又低下頭,專注地擰料酒瓶,“廚房的洋蔥味好重,眼睛被刺激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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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撒謊,你瞞不過媽媽的。”江茹說。

鐘時天沉默了兩秒,然後擡起頭嬉皮笑臉地說:“好啦好啦,我說實話,剛才我和趙疏遙打游戲,他太厲害了,都不讓我,才這麽一會兒我就輸了五把,氣得我想哭,太丢人了你還要我說。”

“小沒出息的。”江茹笑着捏他的臉,“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鐘時天終于擰開了,把成果展現給江茹看,“喏,長大了。”

江茹無奈搖頭,接過料酒繼續做菜。

鐘時天回到客廳,看見趙疏遙也下來了,他端坐着,仿佛什麽事也沒發生過。鐘時天停駐了一下,沒有過去,轉身上樓。

晚飯開始是一個小時之後,鐘時天的爸爸鐘平北也下班回家了,他看到趙疏遙時也驚了一下,認出了他。

“一晃那麽多年過去了,那時候你才那麽點兒高。”鐘平北笑着比劃了一下,“現在都成大小夥了。”

“可不是,小時候還總跟在時天身後,時天哥哥時天哥哥的叫呢。”江茹說,順手給趙疏遙夾了一塊嫩魚。

鐘時天低頭小口小口吃飯,聞言手指發緊,微微擡眼看向趙疏遙。

趙疏遙的神情沒有變化,只說了謝謝。

“現在關系看起來怎麽生疏了?還坐那麽遠。”鐘平北說,他們倆并肩坐,但中間隔開了兩個座位的距離。

“我吃飯動作很大,怕碰到他。”鐘時天說。

“看看這倆小孩兒長那麽大了,真有種時光飛梭的感覺,我們都老咯。”江茹感慨。

“您還是和十年前一樣年輕漂亮。”趙疏遙溫和地說。

江茹咯咯笑着,“嘴巴真甜,來,吃個大雞腿。”

鐘平北說:“疏遙太瘦了,現在正是男孩子發育階段,這麽瘦怎麽行?要是能把時天身上的肉給你十斤就好了。”

鐘時天悶悶地說:“爸爸,別這樣說。”他擔心趙疏遙心裏介懷,畢竟和他沾上,只會引起趙疏遙的反感。

鐘平北說:“寶貝生氣了?爸爸道歉,我兒子的肉肉最可愛了,一點兒都不能少。”

“沒生氣啦。”鐘時天說,我只是怕那位生氣,唉。

趙疏遙并沒有發表意見,安靜地吃飯,儀态端莊優雅,是那種讓人欣賞的好孩子。

這餐飯,就在鐘家父母營造的其樂融融下結束的。

飯後,江茹找出了一本大而厚的相冊,把趙疏遙和鐘時天招呼到身邊,“來,看看小時候的你們。”

鐘時天根本不想過去,但鐘平北熱情地攬着他的肩,他還是被帶過去了。

“看這個。”江茹指着照片上的兩個白嫩嫩的小孩,圓滾滾的那個像個湯圓,臉上的笑容能讓人心化,在湯圓身邊的;另一個則像精致的瓷娃娃,羞怯地看着鏡頭。

“這是疏遙第一次來我們家拍的呢,真漂亮,怪不得時天一直以為疏遙是女孩子。”江茹笑着說。

鐘時天低頭不語,他似乎聽到了趙疏遙輕不可聞地嘲笑。

“還有張,疏遙挑食不吃水果,時天一喂就吃了。”江茹說,照片上的兩個小孩看起來熟絡親密了不少,湯圓叉着一塊蘋果喂給瓷娃娃,嘴巴張開在說“啊”,瓷娃娃張嘴咬住蘋果,畫面定格在這一刻。

“這是幼兒園的運動員,你們在倆人三足呢。”

“還有睡覺的時候,哈哈,手拉着手。”

“時天,這是你在幫疏遙系鞋帶,你學會系鞋帶後總會幫疏遙,你還記得嗎?”

鐘時天怔怔地看着那些頗有年代感的照片,兩個小孩就像手足一樣從來沒分開過,幾乎一半的照片他們都在牽手,笑容燦爛明媚,無憂無慮的幸福。原來他和趙疏遙有過那麽美好的一段時光。

照片翻到最後,江茹問:“時天,看了那麽多照片,記起你的童年了吧?”

鐘時天抿了抿唇,輕輕搖頭,“還是……不太記得。”

瞬間,他感受到冰鋒般的視線淩厲地射過來。

“也是,你們十年沒見了,相當于大半輩子了。”鐘平北打趣道。

江茹合上相冊,又拿出了另一本,她看着趙疏遙,“疏遙,要不要看看你媽媽的照片。”

趙疏遙一愣,點頭:“我想看。”

“你媽媽雅子,可真是萬裏挑一的美人。”江茹邊打開相冊邊說,“所以那時候我總喜歡給她拍照,也幸好我的小愛好,能留下那麽多記憶。”

照片上的女人秀雅美麗,一頭長發烏黑濃密,風姿綽約,一襲簡潔的白裙卻如同聖潔的神女,明眸含水,溫柔而慈悲。

趙疏遙眼睛一瞬不瞬,仿佛是鏡面,隐約有閃爍,他珍惜地輕觸照片上的人,聲音誠摯微哽:“謝謝您,讓我能看到媽媽。”

鐘時天看向趙疏遙,他的臉上并沒有隐忍的神态,也不是哭泣的表情,可眼睛是騙不了人的,趙疏遙在哭,即使表面沒有流淚,但心裏一定是難過的。

他忽然心疼了起來,可又無法說什麽或做什麽,只有靜靜地看着。

“明天要不要去看看你媽媽?”鐘平北問,“她說喜歡安靜的,山明水秀,能聽到鳥兒歌唱的地方,所以她走了之後,我們就帶她去了老家。”

“好。”趙疏遙輕聲說,“我真不配做她的兒子,甚至連一炷香都沒給她上過。”

“疏遙,不要這麽說。”江茹按着趙疏遙的肩膀,“你是雅子最愛的人,她要是知道你說這樣的話,會難過的。”

“嗯。”趙疏遙苦澀地淺笑,“您說得沒錯。”

自始至終鐘時天都沒開口,他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趙疏遙,在談及母親後洩露出柔軟和脆弱的趙疏遙,讓他不知為何,想摸摸趙疏遙的腦袋,或者……抱抱他。

“江阿姨,照片,可以給我一張嗎?”趙疏遙期許地問。

江茹揉了揉他的頭發,把整本相冊都放進他的懷裏,“拿去吧。”

“謝謝您。”趙疏遙真誠的感激。

“真的不住下來?你一個人在那邊,沒關系嗎?”江茹擔憂地問。

“沒關系,我适應了。”趙疏遙微笑着說,他起身,禮貌地微鞠躬:“謝謝您的招待,我先回去了。”

江茹把他送到門口,“那麽晚了,一個人不安全,我送你吧。”

“我沒關系的,您今天辛苦了一天,實在不能在麻煩您。”趙疏遙說。

“我送他吧。”鐘時天說。

趙疏遙幾不可見地蹙眉。

“順便去超市一趟。”鐘時天換好了鞋,“走吧。”

“那你們注意安全,疏遙,到家了給我打個電話。”江茹說。

“好。”趙疏遙溫雅有禮,但門一關上,一切友好蕩然無存,他冷冷地看着鐘時天,“抱歉,我不喜歡和陌生人同行。”

鐘時天說:“那我走你後面,不會煩你。”

趙疏遙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鐘時天一路和他保持了兩米的距離,他們一前一後,真的就像陌生人。

直到走進了榮昌路昏暗的路口,一切喧嚣和車水馬龍都被隔絕在身後,鐘時天開口:“我以後,不會再煩你了。”

趙疏遙腳步稍縱即逝地一頓。

“不會和你搭讪,不會送你東西,也不會多管閑事,你讨厭的那些事,我都不會再做了。”鐘時天自顧自說,“這樣并不是為了讓你改觀,你繼續讨厭我,繼續恨我,都沒關系。”

“我會照你所說的,就當陌生人。”

“其實這樣才是你真正想要的,我現在才明白,我太笨了,對不起。”

鐘時天在兩米開外停下腳步,“你家到了,那我走了,拜拜。”

鐘時天掉頭離開了,他臉上苦楚的,泫然欲泣的神情,趙疏遙看不到了。

而他也看不到,趙疏遙握着相冊的手指,泛白發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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