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次日早上九點,鐘平北開着車來到了趙疏遙家門口,而趙疏遙已經在那等着了。
“快上車。”江茹從副駕駛探出頭來,“怎麽在外面等,天多冷啊。”
“我剛晨練完,不冷。”趙疏遙說,他來開副駕駛的門,便看到鐘時天坐在另一邊,他們對了一眼,鐘時天扭頭看窗外。
趙疏遙并沒有外露情緒,坐進去後什麽也沒說。
車子開動了,江茹說:“晨練是個好習慣,時天就不像你,可懶了,當初他願意去學街舞可吓了我們全家一跳。”
趙疏遙“嗯”了一聲。
“不過學得還像模像樣的,有時間讓他表演一段給你看看。”江茹說。
鐘平北笑道:“時天是為了小敏才去學的吧?愛情的力量真偉大啊。”
鐘時天一陣尴尬,“爸爸,不要說了。”
小敏,葉小敏?
趙疏遙用眼角掃了一眼鐘時天,怪不得他兩次三番的出現在教室門口,原來是因為她,他居然還以為……
想至此,趙疏遙表情微愣,嘴角下塌。
鐘時天對他的情緒敏感得很,只知道自己又有哪裏招趙疏遙讨厭裏,下意識往角落縮了縮,想讓自己變得透明。
一路上依然是兩個大人在找話題,話題圍繞着兩個孩子,他們總是想讓他們聊得熱火朝天,可當對趙疏遙說起鐘時天,得到的回應必然是禮貌的沉默傾聽或者是簡單的“嗯”“哦”,而鐘時天那邊則是用暈車應付。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們倆的關系不好,不過當下還能用不熟悉作為解釋,兩位大人還沒什麽懷疑。
鐘時天裝着裝着,就真的暈了,連嚼奶糖都沒力氣,頭蔫蔫地靠着穿,時不時還因為颠簸磕在玻璃上,看着十分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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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貝你好長時間都沒暈車了,今天怎麽反應那麽大?”江茹心疼地說,“現在沒有暈車藥,你撐得住嗎?”
鐘時天虛弱地點頭。
“要不停車出來透透氣吧?”江茹提議。
鐘時天立刻搖頭,這怎麽行,要是耽誤了趙疏遙去祭拜他的媽媽,鐘時天的罪孽可又記一筆了。
“我還能撐一會兒,還有多久到?”鐘時天問。
“半個小時左右。”鐘平北回答。
半個小時……
鐘時天一臉慘不忍睹,他戴上帽子,歪頭一靠,說:“那我睡一覺吧。”
平穩運行的車子确實很催眠,沒到五分鐘鐘時天就迷迷糊糊,要睡過去了。
這時車子經過一個大拐彎,方向往右一帶,鐘時天也搖晃着跟着一帶,他的腦袋撞上了一個堅硬的東西。
鐘時天一下醒了,坐好了一看,趙疏遙也在看着他,臉上的表情不知喜怒。
鐘時天有些反應過度,像是不小心闖入猛獸領域的小兔子,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小聲地說:“對不起。”
趙疏遙什麽也沒說。
鐘時天不敢睡了,可不睡他就犯惡心,惡心到一個點後他就想吐,他更不敢吐,于是還是得靠睡眠來治愈。
這次他就算在窗上撞得咣咣響,也不往另一邊靠。
在這樣的環境下,他居然還是睡着了。
半個小時後,鄉下老家到了。
“寶貝,該下車咯。”
鐘時天聽到母親的聲音,他睜開了眼,還沒回過神來。
江茹笑着說:“快起來,疏遙被你靠了一路,肩膀都沒知覺了。”
什麽?疏遙?肩膀?
鐘時天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正靠着什麽,那東西有些硬,挺硌人的。他頭一昂,趙疏遙也正低着頭看着他。
他們的臉此時距離也就一個拳頭,鐘時天甚至能感受到趙疏遙呼吸時的氣息噴灑在自己的額頭上。
鐘時天一時晃神,他懵懵懂懂地想,真好看啊。
然後他聽到了趙疏遙沒有溫度的輕聲:“起來。”
鐘時天回到現實,像是被松開的彈簧,彈起來後慌張不已道:“那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趙疏遙沒聽他解釋完,打開車門下車了。
鐘時天愣坐了一會兒,他剛才是靠着趙疏遙的肩膀睡了一路嗎?不應該啊,他明明很小心了。不過趙疏遙也沒推開他,這是不是說明了,他的好感度提升了一點點?
鐘時天的嘴角忍不住地上翹,傻笑了幾聲,他又立刻繃住了,不能得意忘形,沒準趙疏遙是因為他爸媽在場在沒有表現出來。
“寶貝,你還在車上幹什麽?”江茹催促道。
“哦,來了!”鐘時天趕緊下車,趙疏遙和鐘平北走在前面,鐘時天跟上江茹落在後面。
鐘時天佯作自然地問:“媽媽,剛才我怎麽靠在趙疏遙身上?”
“回老家的路上這一個彎那一個彎的,你睡着了被晃過去的呗。”江茹說。
“可我和他中間隔了那麽遠,怎麽晃也不會晃得那麽正好呀。”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反正一回頭你們倆就挨在一起了。”江茹有些無耐,“疏遙比你小,卻還更像哥哥呢。”
“我願意做他的哥哥,他不願意啊。”鐘時天小聲嘟囔。
鐘時天的老家是在鄉下,可卻不想常見的鄉下那樣坑坑窪窪,近年政府在這裏投資發展旅游業,開發了這裏的山水,各家各戶都得到了精整,俨然成了度假村。
在村子後方的小山大概三十來米,冬天山上的樹木也沒有凋零,依然郁郁蔥蔥,秀氣的矗立着。趙疏遙的母親南野雅子就埋葬在這裏。
山不難爬,作為一個景點,還修建了階梯,只不過是冬天,沒有游客會來爬山。
四人拿着祭品,來到了山頂。
“我們特意叮囑了看山人,讓他別讓游客到這邊來。”江茹說,在山頂的大樹後的岩石旁,有一塊碑,上面只簡單地刻了“南野雅子之墓”。
“雖然說是埋葬在這,其實也只有雅子的一束頭發,她的骨灰已經撒向這片山林了,這也是她生前的願望。”鐘平北說。
“讓生命回歸自然,做花草的養分,這是另一種延續,比在地下腐爛要美麗得多。”趙疏遙說,“媽媽告訴過我的。”
“死後也那麽溫柔,雅子啊……”江茹笑了笑,“我們來看你了哦,還帶了疏遙,他長大了呢。”
鐘時天默默将一個花環放在墓碑上,低聲說:“雅子阿姨好。”然後他後退,偷偷看着趙疏遙。
趙疏遙來到墓碑面前,緩緩跪了下去,聲音有些沙啞:“お母さん、私は疏遙です。ごめんなさい、あんなに長い間あなたに會いに來て、あなたの最後の一面も見ていません。私は本當に悪い息子だ。私はずっとあなたに會いたい、でも、でも……私は本當に気が弱い。今は何を言っても君は聞こえない。ごめんね、お母さん、ごめんね……”(,媽媽,我是疏遙。對不起,過了那麽就才來看您,您的最後一面都沒能看到。我真是個糟糕的兒子。我一直都很想見你,但是,但是……我實在太懦弱了。如今說什麽您都聽不到了。對不起,媽媽,對不起……)
江茹蹲下來攬住了趙疏遙的肩膀,安慰地捏了捏,“你媽媽從來沒有責怪過你。”
趙疏遙低着頭。
“來上香吧。”鐘平北将點燃的三根香遞給趙疏遙。
趙疏遙接過了,認真而虔誠地跪拜,将香插好後,他還是沒有起身。
“讓疏遙一個人呆會兒吧。”江茹說,“我們去那邊看看風景。”
鐘時天被鐘平北勾着脖子帶走,他還不放心地回頭看,趙疏遙跪在那裏的背影,單薄而孤獨。
他的心被一種莫名的情緒感染,酸澀了一下,他掙脫了父親,“我就在這附近坐着吧,沒力氣了。”
他蹑手蹑腳地走到大樹前,靠着大樹蹲下來,撿樹葉吹着玩,
山上很安靜,夏蟲蟄伏着下一次輪回,鳥獸也回窩冬眠了,連風都是靜悄悄的。
鐘時天聽到了隐忍的抽泣。
樹葉從他的指尖滑落。
是趙疏遙在哭。
鐘時天仰起了頭,他并沒有站起來,只是呆呆地看着樹枝。抽泣聲斷斷續續,聽得出是在強忍着,這聲音像是情緒催化劑,鐘時天眼睛也酸澀了。
如果他小時候沒有犯渾欺負趙疏遙,這時候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到他身邊借他肩膀靠了。
但是現在,鐘時天只能小心翼翼地靠近,悄無聲息地在趙疏遙身後不遠處放下一塊手帕。
一個小時後,他們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趙疏遙什麽也沒說,但他通紅的眼睛已經說明了什麽,江茹給了他一個擁抱,摸了摸他的腦袋。
在下山前鐘時天還偷偷摸摸看了眼,他的手帕被拿走了,可趙疏遙的情緒低落,他不敢去問,當然,就算趙疏遙若無其事,他也不敢的。
上車後,經過上山下山,幾個人除了開車的鐘平北,其餘的都犯困了,特別是哭過一場的趙疏遙,開車沒多久就開始昏昏欲睡,車子開出村外,他已經閉上眼了。
後座的兩個小孩依然保持着隔一人的距離,江茹看不過去了,通過後視鏡用眼神示意鐘時天,靠近一點,別一會又歪七八扭的。
鐘時天不知所措,不行的,我不敢啊!
磨蹭什麽啊?江茹瞪眼。
鐘時天欲哭無淚。
車子駛入第一個大轉彎,趙疏遙沒着力地往左一歪。
鐘時天的動作比思維更快——他往右一挪,穩穩地接住了趙疏遙的腦袋。
趙疏遙沒醒。
鐘時天松了一口氣,擡頭,後視鏡裏的母親給了他一個贊賞的目光。
鐘時天一動不動,肩膀上來自于趙疏遙的重量讓他感到無比奇妙,原來他們也可以很和諧的呆在同一個空間。
這是他們重逢以來唯一一次沒有起沖突的共處。
鐘時天心裏的小人快樂的揮舞旗幟,他在這簡單的喜悅中,和趙疏遙相互依偎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