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鐘時天聽不懂趙疏遙在說什麽,卻能看得出他跪在地上的身影單薄而脆弱,這時他不是那個挺拔淡漠的少年,更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在懇求母親的原諒。

鐘時天不知怎麽,覺得鼻子發酸,他開口道:“疏遙。”

趙疏遙怔了怔,緩緩回過頭。

在璀璨的星輝下,在皎皎的月色中,趙疏遙眼中的無助和破碎,像是名家的一副畫,主題是美而絕望。

鐘時天跌跌撞撞地跑向他,直到觸碰到趙疏遙才感到安心。趙疏遙的身體被山風吹地冰冷,鐘時天胡亂地抱住他,哆嗦着說:“我找到你了……吓死我了你知道嗎?”

“……時天?”趙疏遙迷惘道,他被溫暖包圍着,忽然從無盡的罪惡中被撈了出來。

“趙疏遙,你瘋了嗎?”鐘時天差點想咬他,“你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嗎?你想來看雅子阿姨早上我陪你來,可現在是半夜!會有多危險你知道嗎?我多擔心 多害怕,你知道嗎?”

鐘時天委屈地譴責他,很後怕地把他抱得更緊了。

“我睡不着。”趙疏遙的聲很輕很輕,“我做錯了事,必須要認錯,要道歉……”

“你做錯什麽了?”鐘時天問。

“我的出生,就是個錯誤。”

鐘時天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推開趙疏遙看着他的臉問:“你在說什麽?”

趙疏遙嘴唇顫抖,他的表情像是哭,但比哭更難過,“我不應該被生下來,要是沒有我,要是沒有我……”

鐘時天擡手按住他的嘴,“你這樣說,我要生氣了。”

趙疏遙苦笑着拿下他的手,在手裏攥着,“這是事實,我竟然現在才想明白。我一直把媽媽的死推責給其他人,覺得是趙明凱不守諾言,覺得是馮語秀趕盡殺絕,甚至還覺得是你,是你逼得我離開,才讓媽媽失去最後的依靠……”

鐘時天愣了,是這樣嗎?因為小時候的他對趙疏遙的欺淩,逼得他離開南市,不僅将趙疏遙推往只有排斥和逼仄的生活,還間接導致雅子阿姨的死?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人的一個舉動,會像蝴蝶振翅一樣帶了嚴重的後果,他承擔不了這樣的後果。

怪不得趙疏遙之前說,你欠我的這輩子都還不起。

趙疏遙還在說:“可如果沒有我,媽媽會活得更好,她可能回家,可能找到真正的愛人,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不是因為我,被釘在恥辱柱上……我要是……沒有出生就好了。”

“不,你不能這樣想。”鐘時天搖頭,“雅子阿姨多愛你,你對她說這個,她得多難過。”

“她聽不到!”趙疏遙低吼道,“媽媽已經死了,她永遠都聽不到!”

夜間的涼風拂過,樹葉發出飒飒輕響,似乎是無奈的嘆息。

“我有罪……”趙疏遙哽咽着,低下頭抵在鐘時天的肩上,“生まれなかったらよかったのに。(沒被生下來就好了)”

“你沒有!”鐘時天握着趙疏遙的雙肩推開他喊道,“你可以怪所有人,但不能怪自己!疏遙,人的出生是不可選擇的,是雅子阿姨選擇生下你,你是帶着她對你的愛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你否認自己,就是在否認雅子阿姨。”

“錯的是惡人,是破壞你們的生活的那些人。”鐘時天的眼淚緩緩流下來,“是我。”

“對不起,疏遙。”鐘時天甚至不敢碰他了,“我不知道竟然會變成這樣……那時候我不該欺負你,我要是知道……”後悔有什麽用?他做的孽已經挽回不了了。

“對不起……”鐘時天泣不成聲。

趙疏遙怔忪地看着他,在頭腦無法做出反應的時候,手卻伸了出去,将鐘時天扯進懷裏。

天邊泛起晨光時,他們才往山下走。鐘時天哭腫了眼睛,眼淚怎麽也停不下來,一邊打着哭隔,一邊被趙疏遙牽着走。

回到老宅後兩位家長還沒起,他們輕手輕腳地回到房間,鐘時天看上去很不好,他哭過勁了,嘴唇幹燥,臉色蒼白。

趙疏遙倒了杯水給他,鐘時天的手顫顫巍巍,把水灑了一半。

趙疏遙只好攬着鐘時天的肩讓他倚着自己,然後親手喂他喝。他看着鐘時天低垂着眼,小口小口地喝水,他卷長的睫毛上還挂着淚珠,可憐得讓人心疼。

喝了一杯水,鐘時天好點兒了,看着趙疏遙的眼睛怯怯的,想靠近而不敢。

趙疏遙用濕巾給他擦臉,之後低聲說:“睡吧。”

“對不起。”鐘時天嘶啞地說。

“別說了。”趙疏遙把他按下去,“睡覺。”

鐘時天卻還是不安,直到趙疏遙也躺下來,他小心地拽着趙疏遙的衣擺,時不時打個哭嗝,最終困倦占了上風,他睡着了。

他不知道的是,趙疏遙睜開了眼,專注地看着他通紅的眼眶,久久才嘆息一聲,湊過去輕輕吻了吻他。

鐘時天睡到太陽當空照才醒來,睜眼的第一感覺是眼睛疼,很酸脹。

他昨天半夜哭了好久,能睜開眼都不錯了,一照鏡子,眼睛果然腫得不像話。

趙疏遙不在房間了,鐘時天心裏有些失落,又有些慶幸。

他不知道該怎麽面對趙疏遙。

走出房間,江茹和鐘平北在院子裏搭起一個小桌,上面擺着許多食物,葷素都有,很豐盛。

“小懶豬終于起床了。”江茹笑着說,“快去漱口,過來吃早餐,我們都吃過了。”

鐘時天看了一圈,沒看到趙疏遙,木然地點了點頭走往洗漱臺。

“哎呀疏遙回來了!”江茹驚呼,“快放下,怎麽一個人扛米?”

鐘時天下意識看去,趙疏遙走進了院子,單肩架着一袋大米,兩手扶着,他瘦削的肩與沉重的米袋形成反差,臉上卻沒有不堪負重的神情。

在他身後一個嬌小的少女緊張地在米袋下虛托着,嘴裏叫着:“我幫你呀!”

是阿悅。

鐘時天心裏的醋瓶翻了,可他也自知現在不是吃醋的時候,只能慫趴趴地去洗漱。

趙疏遙利落地把米袋往地上一放,阿悅在他身後叽叽喳喳地他也不回頭,目光一直追随着鐘時天。

鐘時天的眼睛藏不住,把江茹吓了一大跳,鐘平北倒是很沒心沒肺的說:“這該不會是被蜜蜂叮的吧?”

鐘時天咬着包子,蔫蔫地點頭。

“開什麽玩笑?”江茹不相信,“蜜蜂叮出來是什麽樣子我會不知道?”

“是蚊子。”鐘時天含糊道,“晚上蚊子多。”

這個理由還算合理,但江茹還是半信半疑,轉問趙疏遙:“疏遙,是這樣嗎?”

趙疏遙看鐘時天一眼,說:“是的。”

江茹這才信了,捧着鐘時天的臉苦惱道:“怎麽咬你的眼睛?這怎麽上藥?”

“沒事,過會兒就消了。”鐘時天說,他一個包子還沒吃完,阿悅又來了,手裏拎着一大袋新鮮的蔬菜,臉紅撲撲地說:“我阿爸從菜地裏剛摘的,給你們嘗嘗。”

鐘平北笑着說:“阿悅你家都要被你搬空了。”

阿悅只是偷瞄趙疏遙,又害羞地低下頭。

鐘時天要酸死了,偏偏這倆大人還一個勁兒的逗她,一口一個“看上哪個哥哥了”“過來坐下來和哥哥說話呀”,鐘時天都要冒綠氣了。

趙疏遙瞥了她一眼,嘴角微微翹起,随手塞給他一個饅頭。

鐘時天受寵若驚地看着他,手捧着饅頭像如獲至寶。

吃完早餐後,他們又上了山,江茹還帶了野炊布,他們在雅子的碑旁坐着,有樹有花,有山光有天色,有清茶有小點,就像一次悠閑的茶會。

江茹說了些和雅子的往事,又告訴她最近的趣事,就好像雅子從未離去。

鐘時天卻一掃昨日的歡快,腦袋好像很沉重地低垂着,手上的巧克力拆都沒拆,我在手心裏都要化了。

趙疏遙也無言地看着天際。

這倆孩子一看就不對勁,江茹鐘平北對視一眼,擔憂地問:“你們怎麽都不說話?”

鐘時天遲鈍了一會兒,才說:“聽你們說就行了。”

趙疏遙點頭。

江茹皺着眉,“你們倆有問題。”

鐘時天渾身一顫,他和趙疏遙的問題簡直太多太亂了。

“是不是吵架了?”鐘平北問。

趙疏遙搖頭。

江茹嚴肅地說:“遇到問題解決不了就要告訴父母,這點基本的道理總得懂吧?”

鐘時天的心劇烈狂跳起來,他急切需要一個突破口,就算是斥責。

“我們不會批評你們的。”鐘平北溫和地說。

“我……”鐘時天擡起頭,求助一樣看着他的父母,“我做錯事了,我傷害了疏遙,也讓雅子阿姨……我……”

趙疏遙握緊了拳頭,看着鐘時天的眼神很複雜。

“時天,寶貝兒,發生了什麽?”江茹摟着他的肩膀溫柔地詢問。

鐘時天深吸了一口氣,聲音顫抖地把他小時候對趙疏遙做過的事,以及導致的結果說了出來。

他說到後面,頭就越低,他很害怕面對他們的目光,這都是他最親愛的人,可他卻做了那麽過分的事。

“寶貝兒,我真的沒想到,你曾經欺負過疏遙。”江茹說,“我從來不小看任何一種暴力,就算事幼兒時期,也依然能給人留下陰影,怪不得疏遙剛回來的時候,對你那麽冷漠,我還以為是你們太久沒見面,生疏了。”

鐘平北也嘆息,“我們這些大人自以為最了解孩子,但還是忽視了。”

“但雅子的死,并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江茹說,“疏遙,你以為是因為你提出要走,雅子才讓趙明凱把你接走的嗎?”

“其實雅子早就想讓你去趙明凱那裏了,因為趙明凱那邊說可以接受你,雅子她想讓你過得更好。可誰想得到那個原配生出兒子,他們就對你翻臉不認人。”

“這是其中之一。還有一點,也是最主要的一點,當時雅子已經查出重度抑郁症,她沒辦法永遠在你面前都是健康美好的模樣。”

“她不止一次的跟我說,她很害怕自己某天失控,成為你的噩夢,這種壓力也會讓她的病情加重。”

“所以你提出離開,她很不舍,但也松了口氣。”

“雅子不是因為某人而死的,她只是沒有戰勝抑郁症,病故了。”

趙疏遙嘴巴張了張,卻說不出話來。是這樣嗎?原來一切他都想錯了?

江茹對鐘時天說:“但你确實做錯事了,真是個壞孩子。和疏遙道歉了嗎?”

鐘時天慌忙看向趙疏遙,磕磕巴巴地說:“疏遙,對不起,我知道錯了。”

趙疏遙望向墓碑上雅子溫婉柔和的笑容,耳邊是悠長的蟬鳴和輕快的風聲。

良久,他輕聲說:“嗯,我原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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