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牧清童看着他們的背影,覺出些不對來。
紀骁明明是個有輕度潔癖的人,剛剛即使在那麽危險的情況下,他和自己最親密的接觸,也不過是拉一把手臂。
他卻直接背起了醉酒的路任,毫無芥蒂地離開。
他想了想,對趕過來的錢叔說:“麻煩您跟去看看路任住哪,我有些擔心。”
幾小時後,回到路家的牧清童,敲開路榮的房門。
“哥哥,我有話想跟你說。”
路榮側身,讓他進去。
門關上的時候,一句話傳了出來。
“我今天看見路任了……”
***
這邊紀骁帶路任的路途并不安穩,他需要全身心地控制不安撫的醉鬼,以至于完全沒能察覺身後跟了條尾巴。
為了避免路上再發生意外,他選擇用輕功自樓頂趕路。
眼見着就要到達終點,背上的人卻不安分起來。紀骁無奈,換了個姿勢,把路任抱了起來。
路任覺得自己在颠簸,勉強睜開眼睛時候,看到滿目星光。他覺得自己在飛,路任興奮起來,伸手去抓。
“星星飛過來了!”
紀骁本在埋頭趕路,背上的人突然就不安分起來,猝不及防之下,他差點被帶着摔下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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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任只覺一陣天旋地轉,随即就看到一個有些眼熟的人。
“誰?”
紀骁怕醉鬼又鬧事,低頭安撫:“是我,紀骁。”
路任看着那張姣姣清冷如月,氣質卓然的臉,選擇一拳打了過去。
“紀骁你個混蛋,我喜歡你……”路任話沒說完,就停了下來。
“……”紀骁心中猛地一跳,差點沒失足掉下去。
他才勉強穩住,就聽路任又開口,把剩下的話說完了。
“是不可能的!我是被強迫的!”
紀骁停了下來,忍不住問:“為什麽?”
路任此時倒是乖巧,有問必答:“喜歡你就死無葬身之地,我又不傻。”
紀骁不明白,追問:“為什麽這麽說?”
只是,無論他在怎麽問,路任都只是閉着眼睛,在他懷裏歡快地打着小呼嚕,再不開口。
千辛萬苦回到家,接下來的挑戰更大。
将近十八歲的紀骁,遇到人生中最大的挑戰。他站在浴室裏,非常苦惱。
讓他苦惱的對象,坐在一旁的小木凳子上,兩手放在膝蓋上,看起來十分乖巧。
只是看起來。
紀骁問:“你醒了,可以自己洗澡嗎?”
路任笑:“好。”
紀骁轉身出門,五分鐘後,依舊沒有聽到裏面有動靜。他無奈推門,果然見到路任依舊安靜地坐在小板凳上發呆。
“要不不洗澡,直接休息?”紀骁問。
“要洗澡,髒。”
這個問題,醉鬼倒是很堅持。
紀骁仔細思考一下,想起剛才在黑街裏的打鬥,覺得自己也無法接受這個髒兮兮的醉鬼到床上睡覺。
他嘆了口氣,蹲下身開始給醉鬼脫衣服。
背上的傷口已經愈合得差不多,本就只是皮肉傷,加上古武者體質在那,真氣在經脈之中運轉,會加速愈合速度。
幾個小時前看起來還十分猙獰的傷口,此時只剩下了淺粉色的痕跡。
紀骁架起路任,幫他脫了長褲,剩下一條短褲。
他轉身拿下蓮蓬頭,調好水溫,一回頭愣住了。
路任還是坐在小板凳上,乖乖巧巧的。問題是,他身上最後的遮掩消失無蹤。
紀骁體溫比平常人低,相對的,對于溫度的感知就更加明顯起來。
轟地一聲,有什麽東西在他腦子裏炸裂開來,紀骁呆若木雞。
蓮蓬頭猛地落在地上,水花四散。
紀骁被自地上沖起的水柱兜頭兜臉一沖,倒是冷靜幾分,卡殼的大腦再度開始運轉。
他移開眼睛,看旁邊:“你這是幹什麽?”
路任歪頭,疑惑不解:“洗澡,脫衣服。”
“……”
紀骁發現,路任喝醉之後,完全就是直線型思維,沒法講道理。
他深呼吸一口,心想都是男的,也無需太過避諱。
“你坐好,別亂動。”
路任乖乖點頭,紀骁默默運轉心法,讓水行之氣運行在經脈之中。
一切順利,紀骁給路任塗上沐浴露,搓泡泡,然後沖掉。眼見成功就在眼前,路任又開始搞事情。
他雙眼發直,突然看到了在熱氣騰騰的浴室裏蒸騰而起的泡泡。
“啊!是雲!”
路任跳起來,就想去抓那飛舞的泡泡,卻不料腳下一滑。醉酒的人,無法控制住身體,即便是古武者。紀骁見他站不穩,下意識去接,溫熱身體落了滿懷,才冷靜下去的血液又沸騰起來。偏偏路任還不安分,亂七八糟地掙紮。
紀骁忍無可忍,咆哮一聲:“路任!你給我老實點!”
然而,對于醉鬼來說毫無作用。紀骁顧不上更多,擡手打暈了路任。
在這種混亂的情況下,這是最佳選擇。
***
第二天清晨,路任是在劇烈的頭痛中醒過來的。
他扶着額頭,覺得後頸一陣一陣的劇痛,像是被人打暈的。
路任起身下床,肌肉疼痛更加明顯。
“嗷!”
紀骁正巧推門進來,路任質問:“昨天發生什麽了!你是不是偷偷打我了。”
紀骁冷冷瞥他一眼:“你不如問問自己幹什麽了,喝完酒還打架。”
路任趴在床上,宛如鹹魚,他想不明白:“我明明是千杯不倒啊,昨天就喝了一小杯,我就救你去了。對了,那壺酒,我還拿來救你了……“
他的記憶,斷檔在把酒砸下去的那一刻。
紀骁把手裏的碗放在床頭櫃,說;“醒酒湯。”
路任總覺得,今天的紀骁怪怪的,不過他正在宿醉的痛苦裏死去活來,也沒工夫研究。
路任喝完醒酒湯,這才覺得好受了些。
紀骁坐下來,一臉嚴肅地盯着他。
“幹,幹嘛?”路任難得有些心虛起來。
“你昨天把我扔在那裏,就是為了去喝酒?”
路任莫名從這話裏聽出一絲委屈了,不過他揉了揉眼睛,見紀骁依舊是古井無波面無表情的模樣。
大概只是自己多想了。
路任解釋:“當然,不是,我……我就是不想搭理牧清童,你也知道,他奇奇怪怪的,我一見就他頭疼。”
紀骁勉強接受這個理由,路任才松一口氣,又聽他說:“你昨天喝酒了。”
路任不服:“是啊,我成年了,喝酒又怎麽樣。”
紀骁:“你沒有身份證,不算成年。”
“……”路任說,“我生日還是你給我過的。”
紀骁一句話終結一切:“沒拿到身份證就不算成年,有我在,你就別想再碰一下酒。”
在紀骁十八年的生命中,昨天發生的一切,簡直不堪回首。
什麽自制冷靜理智,全部崩塌,最後他是憑着殘餘的一絲道德感,才順利給路任洗完澡扔床上了。
紀骁昨晚一夜沒睡,在天臺上坐着運行了不知多少個周天的真氣,才找回自我。
路任也不服氣,他是真的千杯不倒,起碼在嚴止那條線是那樣的。
這一次,絕對只是意外而已。
“你這個暴君。”路任火冒三丈,跳起來反抗。
紀骁冷笑:“你不是最喜歡實力說話嗎?一天打不過我就得被我管着。”
“□□!”
“實力說話。”
兩個人如同小學生吵架一般,争執許久也沒有一個截個屏、
最後,一個電話打斷了這通無聊的小學生吵架。
争執中,紀骁的電話響了起來。
他也不避諱,當着路任的面接起來:“喂,你好。”
“啊,孫哥,你回來了?”
紀骁挂斷電話之後,看到路任目光灼灼,一臉喜色。
“你怎麽了?”
“我聽到了,你別想耍賴,孫哥就是那個能辦假一證的!”
紀骁一時之間,還沒跟上路任的思路:“不是假證,是真實的身份。”
路任一揮手,說:“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拿到證件後我就成年了,你沒理由限制我喝酒了!”
“……”
小學生吵架的結果,紀骁輸。
第二天,當了将近一個月黑戶的路任,總算是順利拿到了自己的身份。
他還是叫路任,名字用習慣了,自然不會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改變。
拿完身份證之後,路任直奔古武者協會,登記了身份。
當天晚上,路任請紀骁吃了一頓飯,當然不是自己弄的,他從外面打包回來,兩人坐在天臺上吃。
路任喜歡吃辣,紀骁口味清淡,桌上的菜色,一半清淡一半辛辣。
路任笑眯眯的,從桌子下面,拎出了一壺酒。
“上次為了救你,浪費我一壺好酒,今天我總算能喝了。”
紀骁正欲說點什麽,又被路任一攔:“你這下沒理由了。”
紀骁沉默片刻,還是說了出來:“你醉了之後,有點肆無忌憚。”
路任不信:“上次那個是意外,喝過酒之後運行真氣,導致酒精進入血液之中,才會特別容易醉的。你放心,我千杯不醉。”
紀骁覺得路任說得有些道理,便松開了手。半小時後,紀骁後悔了。
他想不明白自己怎麽就會信了路任的胡言亂語,居然真覺得上次是個意外。
一時鬼迷心竅的結果,就是再度面對一個醉鬼。
路任此時臉頰緋紅,眼睛之中波光粼粼,漫天星光都似乎落在其中。
紀骁目光下移,又看見路任紅潤的嘴唇。
他平日裏就唇紅齒白的,吃過辣椒以後,嘴唇更是紅得有些耀眼。
紀骁偏開臉,準備起身去給這醉鬼弄點醒酒的東西。
沒想到,他才一動,就見路任撲了過來。
以紀骁的身手來說,躲過去沒有什麽問題,只是路任現在的狀況,他擔心自己躲過之後路任就得摔個夠嗆。
無奈之下,紀骁只能僵在原地,被撲了個正着。
紀骁是接住了路任,可他身下的椅子,本就有些年頭了,在這強烈的沖擊下,發出生命中最後一聲慘叫,壽終正寝。
兩人一同摔在了地上,紀骁沒事。
路任可就不好受了,他本就天旋地轉的,現在更是分不清東南西北。一片朦胧中,路任總算是眯着眼睛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紀骁!你居然敢暗算我。”
“你醉了。”紀骁被路任的胡攪蠻纏搞得太陽穴直跳。
路任不依不撓,猛地湊了過來。
紀骁準備扯開他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右手搭在路任後頸,定住了。
路任長得好看,從眉眼到鼻梁再到唇角,都是按着紀骁的審美長的。
紀骁在進入麒麟中學的第一天,唯一記住的人是路任。之後,路任表現出來的性格讓他褪去濾鏡光環。
再後來,他莫名其妙的變成了路任的保镖,又變成路任的朋友,在到今天這種同住的關系。
紀骁見到更多面的路任之後,長相反而成了最微不足道方面。
當然,那只是平時。
現在,路任湊得距離太近,那張張揚精致的臉就變得殺傷力爆表起來。
紀骁如同被點穴一般,耳邊除了自己狂亂的心跳聲外再聽不到多餘的聲音。即使在武鬥場上,遇上再強大再危險的敵人,他也沒這麽緊張過。
路任的臉越湊越近,越湊越近。
紀骁幾乎能數清楚他的眼睫毛,長長的不卷翹,微微垂眼的時候顯得眉眼間更加濃豔。砰——
紀骁只覺得額頭一陣劇痛,随後懷裏的溫度突然消失。
“我早就想和你打一架了,動手吧!”
“……”
紀骁起身,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才自己是被路任頭槌了。
路任擺了個迎戰的姿勢,飛身踢了過來。紀骁腳步一錯,讓開身去。
路任一招未得逞,居然又擡手去夠桌上的酒壺,還一邊說:“我聽說有一門失傳古武拳法名為醉拳,我天資聰穎,指不定今天就能領悟,拔劍吧!”
紀骁無奈,他都不知道路任到底醉沒醉。說他沒醉,又瘋瘋癫癫的,說他醉了,說起話來偏生還口齒清晰。
“別喝了!”
紀骁撲上前去,準備搶下路任手上酒壺,不想路任身形倒是靈活得很,腰一折,錯步走開。
“紀骁,你太年輕,體會一把,說不定也能領悟醉拳的真谛。”
路任說幹就幹,直接撲了上來就想給紀骁喝酒。
紀骁自是不會讓他得逞,躲閃之間,一壺酒灑得沒剩多少。
“浪費!”路任大怒,仰頭全部倒進了自己嘴裏。之後,他便站在原地垂着頭,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識。
紀骁松了一口氣,心想總算可以放倒這醉鬼好好休息了。
紀骁走過去,正準備把路任扛會屋裏,卻見路任擡頭一笑,随後整個人跳了過來。
“!”
紀骁只覺得唇齒間一片柔軟如雲的東西覆了上來,随後便是濃烈的酒香在舌尖炸裂開來。
同樣炸裂的,還有紀骁那顆不夠沉穩的少年心。
他愣了不知多久,直到路任倒在他懷裏,睡得不省人事,也沒能清醒過來。
接下來的一切,紀骁是憑借本能完成的,給醉鬼簡單沖了下澡,擦幹,塞到被子裏。
之後,便是睜着眼睛盯着天花板過了一夜,直到微光透過窗簾滲進屋子的時候,紀骁才勉強睡去。
這一覺,多夢。
紀骁睡得不安穩,卻又醒不過來,身體像是被重重繩索困住,讓他無法動彈。他掙紮,卻又看到遠處路任出現了。
“路……”
紀骁想叫他,卻發不出聲音。
他看着路任慢慢走遠,然後遇見了一個人。
路任對着那人笑,和那人談天說地,和那個人說自己的煩惱。
紀骁只覺得很不高興,他不喜歡路任對其他人笑得那麽毫無防備,那麽信賴。可他什麽也做不了,甚至看不清那個人的臉。
他只能被捆綁着,看着路任和那個人越來越親密。
再然後,兩人争吵了起來,紀骁聽到那個人說:“路任,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麽惡毒的人,認識你是我最後悔的事。”
路任臉色慘白,怒而離開。
紀骁看見那個人轉過頭來,長相慢慢變得清晰。
這個極度厭惡路任的人,竟然和他長着一樣的臉。
紀骁終于能動了,他問:“你為什麽要那樣對路任?”
對面的“紀骁”一臉冷漠:“他那種心腸惡毒,挑撥離間的人,應該得到這樣的下場。”
紀骁一把推開對面那人,向着路任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
身邊的環境急劇變化,從一片迷霧變成了森林。
紀骁聽到路任的慘叫,他追過去的時候,卻眼睜睜的看見路任渾身是血倒在了地上。
“路任!”
紀骁猛地坐了起來,眼前是熟悉的房間。他額前全是冷汗,胸口劇烈起伏。
是夢。
紀骁四下一看,發現房間裏空無一人。
他起身,也沒覺得奇怪。路任從來不叫他起床,當然,一般情況下都是紀骁先醒來。
紀骁換了件衣服,這才走出外面去找了。
客廳裏沒有人。
紀骁走出天臺,一眼看過去,他有些慌亂起來。
天臺上也沒有人,路任去哪了?
紀骁拿出手機,打電話。電話響了幾聲,接通了。
“你在哪?”
路任說:“不告訴你,我又不是你兒子,我可比你要大,管那麽多幹什麽。”
紀骁沉默,說:“不要去危險的地方。”
路任莫名其妙:“我能去哪,哎呀,反正我有事要忙,過幾天回來。”
“你記得每天報個平安。”
從那天之後,路任消失了三天。
紀骁有些不安,好在他每天都能接到路任報平安的電話,對方聽起來不耐煩,卻每天晚上都會準時打一個電話。
直到第四天,路任聯系不上了。
紀骁心煩意亂,又不知從何找起。他決定出門一趟,去古武者協會那裏看看,有沒有路任接賞金任務的記錄。
畢竟在那天拿到身份證之後,路任就直接去了古武者協會,還在接任務的地方看了很久。
一輛黑色的豪華汽車在他身邊停了下來,紀骁看了一眼,腳步未停,繞開就想繼續向前走去。
“紀骁同學,我們談談。”
車窗搖下,露出一張溫文俊秀的臉,正是路任曾經的哥哥,路榮。
“抱歉,我有急事。”
路榮笑了笑,說:“你去找路任,對吧?”
紀骁一聽,神情一厲:“他在哪?”
路榮笑容不變,說:“先上車。”
紀骁不再猶豫,開門上車。
汽車停下來的時候,紀骁下車表情就更加冷凝起來。
這是他養父養病的山莊,路榮把他帶到這個地方來,是什麽意思。
路榮下車,指了指山腳的一處茶樓。
“不要緊張,我們到那邊談。”
兩人在二樓靠近窗邊的位置落座,紀骁開門見山:“路任在哪?”
路榮擡手,叫了壺茶,這才開口。
“我以為你會問我為什麽要把你帶到這裏來。”他輕笑,“沒想到,你似乎更重視我那個不成器的弟弟。”
紀骁表情不變,只重複道:“路任在哪?”
路榮推過一份表格,說:“你不用緊張,他接了個賞金任務,很快就回來了。”
紀骁拿過仔細一看,上面的确是路任的筆跡,這是一份古武者協會賞金任務表格的複印件。
上面清楚的寫着路任跟着一個狩獵隊伍出去了,去的地方也安全,不可能會出現夢中那樣的意外。
“放心了?”
路榮也不介意紀骁的态度冷淡,始終面帶微笑。
“你還有事?”
紀骁對于路榮這個人,印象不太好,因為路任跟他透露的那些事情。
在他看來,路榮是個心機深沉,最後少打交道的人物。
“我知道你一個學生,要負擔養父的醫藥費很辛苦,這山莊,有路家的投資。”
紀骁起身,定定看着路榮。
路榮眼中浮出笑意來,覺得勝券在握。利益動人心,這種少年更是容易動搖。
一道冰冷真氣自路榮臉側劃過,其中蘊含地龐大水行之氣,帶來本能上的顫栗。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開始固定在中午十二點雙更哦,不要養肥我~我更新很勤快的,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