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蕭欽明顯一怔,“你,你知道我不會。”
明環柳眉微動,“既然不會,豫章王也該知道,自己身為臣子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否則傷的可就不只是北境百姓的福德,更是與皇上的手足之情了。”
明環說完,鳳栖殿內便如同墳墓一般死寂。
鳳栖殿外,禁軍弓箭蓄勢待發。
明環擡手緩緩用茶蓋劃過水面,微微喝了口茶,眸光流轉之間,右手已悄無聲息地擡起,正欲撫上右耳處的白玉耳墜,卻見蕭欽一直垂下的雙眸忽然凝視于她,“你,好嗎?”
明環一怔,顯然沒有想到他會突然這麽問。
“你---是真的歡愉喜樂嗎?”
空曠曠的正殿,響起一陣回聲,清亮卻沉重。
“你說什麽?”
“罷了。”蕭欽低頭,悵然一笑,“十六年前,他便力排衆議,立你為後,十六年來,又為你虛設六宮,獨寵鳳栖,這樁樁件件,古往今來,帝王唯他一人如此,你又怎會不歡愉喜樂……”
明環眼瞳铮亮,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握着茶杯的手竟有些不自主的顫抖起來。
“這個,還請皇後娘娘轉交給皇上。”
那塊案臺上,他呈上來的那塊鎏金兵符,像是一絲刺眼的光芒,生生刺進了明環的雙眼。
“為什麽?”
那塊豫章王府世襲榮耀的兵符,那塊足以稱霸北境的兵符,他竟這般輕易交了出來?!
“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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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環追問,這并不是她料想的結果。
她以為他會殊死抵抗,她以為魏重的禁軍并不會太容易就拿下他……
“不為什麽。”
蕭欽釋懷一笑,像是歷盡千帆歸來一般,“這并非我願意的選擇,只是因為這是你想要的結果。”
“你……”
明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身子顫抖,拼勁全力想要緩緩站起身,可卻發現自己像是失去了一生的氣力,胸口劇烈翻湧的情緒像是要把整個人都撕裂開來,“你,你……”
原來他……他早就……
逆光襯着前方那一抹單薄病白的背影,顯得如此孤獨而空洞,“或許這是此生最後一次這般喚你了……”
正座鳳椅,茶杯猝然碎裂,刺耳生刻。
“臨璧,希望你一生歡愉喜樂,永不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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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栖殿內,明環重重的地摔伏在案臺之上,雙目依舊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早就空無一人的大殿。
“臨鳶踏雲歸,璧月靜凡塵,臨璧二字正合你氣韻,以後我便喚你臨璧如何?”
“待我禀明家中,便會三書六禮,正紅花轎迎你入門,我保證定會讓你從此歡愉喜樂,永不蹙眉。”
臨鳶踏雲歸,璧月靜凡塵……
他……終究還是知道了……
“皇後,不想跟朕解釋些什麽嗎?”
屏風之後,蕭铮緩步走出,臉色低沉到了極點。
“皇上想要臣妾解釋些什麽?”
“豫章王,便是那個人,對嗎?”
明環沒有否認。
“他就是那個在你心裏多年的人,他就是那個喚你臨璧的人,他就是那個讓你念念不忘的人是不是!!”
蕭铮猛的抓過她的手腕,将她生生拽了起來,“朕問你是不是!”
“是!他就是那個叫臣妾臨璧的人!也是那個在臣妾心裏多年的人!”明環地甩開他的手,“十六年前,臣妾曾一字一句地問過皇上,是否想要知道他是誰,當初也是皇上一字一句告訴臣妾,不想知道的,也是皇上親口說不在乎臣妾過去的,如今卻又來這般質問臣妾,有意思嗎?!”
“你!”蕭铮抓着她的力道又重了幾分,那雙怒火燃燒的眼睛像是要把眼前的人撕碎一般,許久才驟然松開,陡然一笑,“我蕭铮……就是個傻子!我就是個傻子!!!才會被你玩弄于股掌這麽多年!!”
“皇後娘娘!”星兒趕緊扶起她,讓她不至于跌倒。
明環恍恍惚惚地站了起來,卻不知為何,眼前一陣眩暈黑蒙,便沒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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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神機妙算,豫章王進了鳳栖殿不過一炷香時間,皇上真的臉色鐵青地就出來了。”
“是嗎?”
“屬下已多番打探,大正宮是前所未有的盛怒,千真萬确。可聽說豫章王已上交兵符,按理說皇上不該是這般啊。”
榮秀英大笑不止,“你還不明白嗎?蕭允照的最痛處已經被人揭開了,咱們可以動手了。讓程家作好準備吧。”
“是!”
榮秀英癫狂一般,揚袖起舞,歌笑不斷。
“這京城終于要開始變天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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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不過黎明微亮,整個宮城便如同平地起雷,乍然驚醒。
“報!!!京兆府尹急報!!!”
“報!!!刑部急報!!!”
“報!!!中書閣禦史臺急報!!”
大正宮內,氣氛低沉。
高階下的殿中烏泱泱地站着一衆人等,面紅耳赤,争執不下。
高階上的龍椅蕭铮臉色極差,氣氛低沉,白玉扳指似乎只差一個力度就能頃刻破碎。
“皇上,京兆府尹,刑部,中書閣禦史臺所呈的樁樁件件皆有人證物證,絕非空穴來風,還請皇上下令徹查!”
“謝大人所言甚是,今日幾位大人所呈皆是可誅九族的死罪,還請皇上下令徹查!”
“是啊皇上!這幾樁案情實屬大是大非之罪,事關皇上聖明公正,事關朝廷法例法度,還請皇上下令徹查!”
“臣等懇請皇上徹查!”
高階上,墨玉人影緩緩起身,“諸位想怎麽查?恩?将鳳栖殿查封,将皇後下獄審問,然後治她一個誅九族的死罪,諸位是不是想這樣?”
“臣等惶恐!”
“既是誅九族的死罪,那是不是把朕也得殺了,把弈王,睿王,公主都給殺了才算圓滿?恩?”
衆臣皆驚恐跪地,“皇上息怒!臣等不是這個意思!”
“皇上息怒,幾位大人并非此意,但事關皇後娘娘和鳳栖殿,又有人證物證,不查定會引起天下非議,世間公道,但若徹查,也不能按京兆府尹和刑部辦事之法,皇後娘娘乃我大楚國母,若貿然下獄審問,傷的便是皇家顏面。”寧暄上前一步,朝幾位大人鞠躬行禮,又朝高階之上行禮,“依臣之見,将皇後娘娘禁足于鳳栖殿,等調查清楚所呈案件,若人證物證皆屬實,皇上再做決定也不遲。”
“首輔大人說得有理。”
“既然首輔大人都這般說,臣等當然沒有異議。”
寧暄望向高階,“皇上。”
“按你說的辦吧。”
蕭铮起身,正欲離開,卻又頓步,側顏冷峻如冰,“高全傳旨,皇後重病,不宜見客,今日朝婦觐見取消。”
“是,是。”
************
……
“皇後娘娘怎麽突然重病了?”
“是啊!突然就不見客了!”
“哎……我可是專門把家鄉最美的山茶花給帶來了京城,看來是沒機會獻給皇後娘娘了!”
“我又何嘗不是帶了一車合歡花和金銀花呢!”
鳳栖殿外不遠,各府夫人小姐皆垂頭喪氣地原路返回,準備的禮物誰也沒有能送出去。
“首輔大人可是有事?”
寧暄驚愕地看着前方不遠處的女子,心中一凝,“諸位大人,在下還有些事,先告辭了。”
“首輔大人慢走。”
寧暄快步朝宮門處走去。
“這幾日你都和明黛公主在一起?”
“恩,皇上有命,不得不從。”
“只是因為皇命?”
趙靖熙臉紅地撓了撓頭,“明黛公主并非如傳聞中所言,她……很好。”
馬車旁,榮秀英探尋地看着他,欲言又止,神情難辨。
“首輔大人萬安。”宮人皆行禮。
兩人轉身,趙靖熙并無任何異常,只是恭敬行禮,“首輔大人萬安。”
而他身旁的人則像是被人點中穴道一般,一動不動地看着眼前的人。
“母親?”趙靖熙輕聲道。
榮秀英回神,看着寧暄冷冷一笑,“原來是內閣首輔大人,真是失禮。”
“榮夫人萬安。”寧暄朝她颔首行禮。
“多年不見,首輔大人別來無恙啊!”明明是寒暄之語,卻偏偏被她說得冷漠而疏離,榮秀英上下打量眼前的人,不禁冷嘆道,“時間過得真是快啊!臣婦真是懷戀當初首輔大人任職瓊州兵部,和首輔大人一起斟酌詩詞的時候呢!”榮秀英頓了頓,朝身旁有些不明所以的趙靖熙笑道,“靖熙啊,你先回府,別讓你父親久等,母親碰到了故人,怕是要多聊幾句。”
趙靖熙想了會,才道,“是。”
說完,便朝寧暄颔首行禮,往宮門的方向離去。
寧暄眼裏閃過一絲不易擦覺的哀傷,“榮夫人多年來一切可好?”
“有什麽好不好的,人總要活下去,日子也總要過下去。”榮秀英眼角微挑地看着他,“首輔大人自十六年前從瓊州回京後,輔佐皇上登基,到如今榮寵加身,位極人臣,怕是早就忘了故友們了吧!”
寧暄黯然,許久才有些嘶啞地回道,“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已經不在了……你又何必再執着,我……不想看到你活得這般幸苦。”
“你可以忘記他的死,你可以不在乎他,但我不能。”榮秀英雙手緊握,眉心閃過一抹極重的傷痛後,“十六年前,我懇求你幫我徹查他死的事,你不僅不幫我,還将有關的人全都藏了起來,我有時候真是懷疑,殺他的人到底是誰?!能得你這般相護,讓你不顧與他多年情誼也要維護!”
“秀英……”
“還是說……當年他的死,你也是幫兇?”
“秀英,你我多年摯交,這件事,我懇請你不要再追究下去了。他的死,是時局的錯,不怨任何人,放下吧,真的放下吧!”
榮秀英審視般地看着他,像是要把眼前的人看穿,過了許久,那張臉陡變森冷笑意,“果然是她。”
寧暄一怔,“什麽?”
“怕是你也沒想到當年被你藏起來的那些人,其中有一個馬夫被我找到了,就在前不久,功夫不負有心人,我找到他了。”榮秀英仰天大笑,陰冷無比,“你以為我為何會答應靖熙參合嶺南之事,你以為我為何要跟着趙晔入京觐見?”
“你……”
“他跟着你來瓊州的那三年,每日都要看着那個女子的畫像才能入睡,他喜歡合歡,喜歡山茶,喜歡金銀花,喜歡蠶玉,十六年前,他明明好端端地在京中輔佐張太後,卻偏偏就在淩王回京勤王之前被人殺了,除了她,除了當時還是淩王妃的她,還會有誰?!”
“我警告你!”寧暄一把抓住她的手,厲聲而道,“別亂來!”
榮秀英陰毒一笑,“你,果然和他愛上了同一個人。寧暄啊寧暄,你們……都是癡傻人……”
說完便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毅然決然地朝宮門走去。
“秀英!”
前方之人頓步,側臉劃出一絲決絕,“我,是一定會為他報仇的,而她,也必須為此付出代價,一命還一命,這才是天道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