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七月初一來的很快。
禮部早就将鳳冠朝服,圖騰配飾都送了過來。每年七月初一的朝服從款式、質地、紋樣、色澤到各種裝飾,都有嚴格而詳細的規定,禮部送來的金約、耳飾、朝珠、采帨如往年一樣,都快把她的寝殿堆滿了。
當然比起這些東西,最讓明環頭疼的還是為她着妝的人。
在宮中的大部分時間,她基本都是不施粉黛的,即便有時候跟着蕭铮出席某些場合,也是星兒來幫她,星兒知曉她的性子,所以所繪妝容都是便清麗的流山妝。而禮部今日專門派來為她着妝的人,已經在她臉上從寅時折騰到了卯時。
每年七月初一,壓根不是她同蕭铮的成親紀念日,而是她的受難日。
“皇後娘娘,請閉眼。”
明環蹙眉,閉上眼。
“皇後娘娘,請睜眼。”
明環蹙眉,睜開眼。
“皇後娘娘,請将頭右偏。”
“皇後娘娘,請将頭左偏。”
“……”
“皇後娘娘,按照大典禮儀,須為您畫上大楚最為高貴的胭雲妝,這也是只有皇後娘娘才可用的妝容。”
“皇後娘娘,接下來,奴婢們會為您穿戴朝裙,朝袍,朝帶。”
星兒扶着她慢慢起身,“小心。”
“皇後娘娘,接下來,奴婢們會為您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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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時辰後,無論是着妝的人或是在一旁伺候的婢女們,都看直了眼。
眼前的人一改往日的淡雅清婉,面如凝脂,眼如點漆。彩天髻下的那張絕世容顏,那渾然天成的皎潔額面,柳葉彎眉,明清眼眸,高挺鼻梁,微翹下颌,水紅櫻唇,幾乎每一處都被濃麗妍美的丹垩粉黛修飾得恰到好處。
深紅朝服上的鳳凰于飛圖騰讓本就風華絕代的絕美之姿中更透露出一種獨屬于她的雍貴大氣,莊重高雅。
那一身朝服足足有八層之多,加之其上鳳凰于飛的圖騰,牡丹諸花齊放的繡飾以及鑲嵌的翠祥珠玉,讓這身本就繁冗的朝服更添幾分沉重。
“皇後娘娘,接下來是朝拜前的最後一項步驟,奴婢會為您佩戴大楚皇後的金翟鳳冠。”
“朕來吧。”
蕭铮不知何時,已經來到她身後,接過那株金翟鳳冠緩緩置于她的發髻之上,兩旁垂下的五行玉珠鏈肩後,雍然華美,典雅莊重。
蕭铮今日所着是跟她一脈相承的龍冠帝服,腰間也是與她一樣的龍鳳呈祥的玉帶,“感覺怎麽樣?”
明環看着鏡子中的他,明然一笑,“感覺還不錯。”
蕭铮将她攙扶起來,“今日怕是要有些累,參湯喝了嗎?”
“嗯,一早起來,就被這丫頭灌了兩碗進肚了。”
蕭铮笑,“星兒有功,賞。”
“多謝皇上!”
大正宮內,宮門緊閉。
諸侯百官早已于大正宮外,垂首屏息以待,偌大的宮城,寂靜無聲,肅穆威嚴。
大正宮殿內,蕭铮和明環并肩立于殿門之後,等待吉時。
鐘響,罄鳴。
蕭铮目光清明,微微擡起手心,淺淺一笑,“以後還要請皇後娘娘繼續相伴了。”
明環也一笑,将手置于他的手心,“以後也要請皇上繼續指教了。”
鼓角齊鳴,浩蕩磅礴。
殿門緩緩打開。
陽光絲絲嵌入。
直到那一聲聲朝拜之聲,如同雲巅山海般震耳欲聾襲來。
“臣等參見皇上皇後!願皇上皇後吉祥安泰,福澤萬年!萬歲萬歲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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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駕!
宮城外,一騎輕騎沉啼而過,濺起陣陣塵土飛揚。
“參見豫章王殿下!殿下萬安!”
“微臣蕭欽參見皇上,願皇上吉祥安泰,福澤萬年!”
葉英亦朝他鞠躬行禮,“豫章王殿下萬安!”
“葉大人有禮。”
眼前之人的神色有一絲疲憊,但依舊清雅如昔。
“朝拜已經結束,皇上正和各州諸侯,朝中百官飲酒續話。”葉英道。
“如此這樣……”蕭欽頓了頓,“那本王明日再來。”
“殿下留步。”葉英看向一旁的蒙乾,蒙乾點了點頭,走到他面前,神情肅穆,“豫章王殿下,皇後娘娘有請。”
“皇,皇後?”
蕭欽臉上閃過一絲起伏,“皇後娘娘?”
“正是。”蒙乾嘴角一勾,“豫章王殿下不止是朝廷股肱,也是皇上的堂兄,和皇上皇後算來也是一家人,豫章王殿下理應也該去中宮拜見;再者,皇後娘娘因着殿下未收畫作一事心有愧疚,一直心神不寧,此次殿下進宮,皇後娘娘甚是關心。”
蕭欽垂頭。
“豫章王殿下?”
蕭欽回神,“本王知道了。”
蒙乾颔首,“豫章王殿下,皇後娘娘見不得刀劍血腥,還請殿下卸下戎裝佩劍,素身觐見。”
蕭欽點了點頭,便褪下了盔甲和佩劍。
守衛抱拳,“皇後娘娘已等候多時,殿下裏面請。”
鳳栖殿宮門緩緩拉開,十丈的高牆永巷如同死寂一般。
鳳栖殿,正殿鳳椅之上,明環一襲墨藍色正裝朝服,金翟鳳冠,威儀深沉,讓人不敢仰視。
“皇後娘娘,魏大統領已率禁軍包圍了鳳栖殿,一切準備就緒,只等娘娘懿旨一下,便可生擒豫章王蕭欽。”
明環端起手旁那杯熱氣熏疼的清茶,緩緩用茶蓋劃過水面,輕盈寡淡的話語從唇齒茶香中如顆顆玉珠滴落般淡然,卻又似天弦觸地般冷重,“以本宮白玉耳墜為號,若他不願交出兵符,直接拿下。”
“是。”
“微臣蕭欽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萬安!”
殿中之人一身華白素衣,恭敬地朝着高階之上的人行稽首大禮,“願皇後娘娘吉祥安泰,長樂鳳栖!”
金翟鳳冠下,那張熟悉的容顏依舊絕美如初,隐約可見當年那一絲清澈純然。
“豫章王免禮。”
“謝皇後娘娘。”
“豫章王一路奔波回京,幸苦了。”明環看向一旁的星兒,“賜茶。”
“娘娘言重。”蕭欽颔首行禮,“皇上,娘娘厚待,微臣自然感恩戴德,不敢有絲毫懈怠。”
“感恩戴德……”明環輕抿一口清茶,淺淺一笑,“北岳山之亂已平,北境也素來安穩平靜,豫章王卻遲遲擁兵不返,駐紮夢涼山一帶,對峙奉天,燕州,瓊州三州鐵騎,這似乎不太像感恩戴德啊……”
蕭欽面色無瀾,平靜如初,一字一句,清清淡淡,卻擲地有聲,“豫章王府多年來鎮守北境,只想過安生日子,可惜北境其餘諸州卻不答允,微臣此舉只是為了替亡父,替列祖列宗保豫章百年門楣不損,并無任何不敬之意。”
“奉天,燕州,瓊州三州齊齊上折,豫章王卻說冤枉?”
蕭欽低頭一笑,“皇後娘娘若不信,微臣再怎麽解釋也只是白費唇舌。”
“好。”明環肅然擡眸,冷冽無比,“本宮再問豫章王,領兵三萬回京,不進城,不進宮,不述職,又所為何?”
蕭欽擡眼,直視高階之人,“西雲臺于六月二十四那日倒塌,微臣不進城,不進宮,不述職,皇後娘娘真不知所為何嗎?”
明環并不驚訝,只是冷冷一笑,“本宮便知道,豫章王不是為了北境,也不是為了豫章王府,是為了懷王。”
“懷王?皇後娘娘入主中宮,母儀天下,連大行承漢皇帝的名諱都不願叫了……”蕭欽寥落一笑,“懷王?在皇上和皇後娘娘眼裏,弑兄奪位是不是可以就這樣一筆帶過?”
明環并不惱,只是緩身坐下,繼續喝茶,“那濫殺無辜,罔顧親情就應該被置若罔聞嗎?”
蕭欽低頭不語。
“懷王蕭铉還未登基之前,曾于西疆戰場上相救過令尊,本宮知道豫章王對懷王是有情意在的,只是這種情誼在朝廷正道面前,是不是該收斂些?嗯?”
蕭欽失笑,不禁質問,“正道?皇後娘娘告訴微臣這世上到底何為正道?!”
“你放肆!”明環震怒,拍案而起,“承漢二年四月,三王叛亂,血洗京城,是皇上自景州單槍匹馬回京,将懷王從刀鋒下救了出來;承漢五年七月,張太後令齊王,永州攜軍回京,意圖逼宮篡位,又是皇上浴血奮戰,拼死相護,方解京城之圍;承漢六年八月,懷王改革兵制,意欲削兵,又是皇上,毫不猶豫地将先皇留給自己的十萬親兵悉數上交,助他鞏固皇權。無論是為臣為弟,皇上從未負過懷王。可懷王卻步步緊逼,要置我夫婦于死地,本宮敢問豫章王,皇上同本宮就該坐以待斃,任其刀俎嗎?”
“但起碼你們可以保他一條命。”
“可笑!卧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更何況難道豫章王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嗎?凡是因果皆有報,他若能在黨争之後勵精圖治,與民休息,而非濫殺無辜,打壓忠良,又何至于逼得整個天下都要與他為敵?”
殿內安靜許久。
蕭欽才一字一句地問她道,“懷王----真的是自盡嗎?”
“是非黑白,後世史書自有定論,本宮不必跟豫章王你交代。”
明環目光灼灼地看向他,“若豫章王非要報仇,本宮現在就在你面前,殿下大可動手,本宮絕不反抗。”